黑暗塔1-7-第3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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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沿五号公路下去大概两英里左右,卡伦的福特F…15型车向右拐进了蒂米提大街。转弯处生锈的铁杆上支着两块路牌,一块上写着罗奇特路,下面还有块牌子(锈得更厉害些),宣传的是沃莫尔湖旁的水景小屋。罗奇特路比林间小道好不了多少,为了避开他们新朋友的老爷车掀起的阵阵土雾,埃蒂只得与卡伦保持一段距离。他开的这辆“大车”实际上也是一辆两门福特,具体车型埃蒂叫不上来,除非特地去查看车后的印记或者使用手册上的说明,但他笃信这辆车性能还很好,感觉仿佛不只一匹而是几百匹快马夹在两腿间,只消右脚轻轻一使力就会脱缰奔出。远处的警笛声越来越遥远,这也让他心里略安。
很快,浓密的绿荫吞噬了他们,冷杉和水晶兰散发出既清甜又强烈的气味。“景色很美啊,”枪侠这时说。“很容易让人放松。”一句评论而已。
卡伦的卡车穿过了好几条标有号码的车道,每个号码下面都挂着一块小牌子,做的是杰弗兹租赁的广告。埃蒂突然想到卡拉也有一个杰弗兹,算是熟人,本来打算指给罗兰看的,最后还是作罢。指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
他们经过十五,十六,十七,最后来到十八号木屋前。卡伦停了一会儿后伸出手臂,冲他们做了个继续向前的手势。不过即使在卡伦做手势之前埃蒂已经打算继续走了,他清楚地知道十八号木屋肯定不是他们要找的。
卡伦在下一个车道转了进去,埃蒂紧随其后。路上铺了厚厚一层的松针,车轮从上面压过发出咯吱轻响。树丛间重新跳跃出一抹抹亮蓝,当他们最终到达十九号木屋前时,一片水面跃入眼帘。不过与基沃丁湖不同,眼前充其量只是块小池塘,也许比足球场都宽不了多少。木屋从外观上看只有两间房,临水的前廊装着一扇拉门,还放着几张有些破但样子很舒服的摇椅。一根锡制的烟囱从屋顶戳出来。这儿没有车库,屋前也没停车,不过埃蒂直觉上应该有车停过,只不过满地的落叶让他也一时吃不准具体停在哪儿。
卡伦熄灭了卡车引擎,埃蒂跟着照做。此时此刻,除了湖水拍打岩石、清风在松林间叹息、鸟儿婉转低鸣,四野阒寂。埃蒂向右一瞥,看见枪侠正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放在膝盖上。
“你有什么感觉?”埃蒂问。
“宁静。”吐字中带着浓重的卡拉口音。
“有人吗?”
“我想有。”
“有危险吗?”
“有,就在我身旁。”
埃蒂双眉微皱,盯着他。
“你,埃蒂。你想杀了他,对不对?”
埃蒂沉吟片刻,最终选择承认。他从未试图掩饰自己本性里单纯又野蛮的一面。有时他也会烦恼,但他从不会否认这一面的存在。归根结底,又是谁引出这一本性,让它变得如此犀利?
罗兰微微颔首。“我一个人在沙漠流浪多年,孤苦伶仃,突然一个吵吵嚷嚷、以自我为中心的年轻人闯进了我的生命。他惟一奢求的是那些除了让他流鼻涕想睡觉之外其他一无是处的毒品。他头脑愚蠢、装腔作势、自私冲动,毫无可取——”
“但外表英俊,”埃蒂插口说。“别忘了这点。他可是性感型男呐。”
罗兰看看他,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当时我能忍住不杀你,纽约的埃蒂,你现在也能忍住不杀凯文·塔尔。”说完,罗兰打开车门下了车。
“好吧,就听你的吧,”埃蒂在卡伦的车里小声咕哝了一句,跟着也下了车。
3
罗兰和埃蒂陆续来到卡伦的车门外,卡伦还坐在车里。
“我琢磨这地方没人,”他说,“但厨房里亮着灯。”
“嗯哼,”埃蒂回答。“约翰,我有——”
“不要告诉我你又有问题了。我知道惟一一个比你问题还多的人是我的侄孙子艾丹。他刚过三岁。好吧,你问吧。”
“你能不能具体说说这几年出现时空闯客的具体地点?”埃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刹那间它变得至关重要。
卡伦沉吟了一会儿,答道:“洛弗尔的龟背大道。”
“听起来你似乎很肯定。”
“是的。你还记得我提过的那个朋友,唐尼·罗赛特,范德比尔特大学的历史教授吗?”
埃蒂点点头。
“呃,自打他第一次撞见时空闯客之后就对这个现象着了迷。写了好几篇文章,但是他说无论他的例证多么严谨,却没有一家正规杂志愿意刊登。他还说自从他写了在西缅因州出现时空闯客的文章之后,他学到了一条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能学到的真理:有些事情人们无论如何就是不肯相信,即使你能证明他们也拒绝相信。他还引用了一位古希腊诗人的话:‘真理之柱上出现了漏洞。’
“无论如何,他把七个镇子的地图挂在了自己书房的墙上:斯通翰姆,东斯通翰姆,沃特福德,洛弗尔,瑞典镇,弗雷伯格,和东弗雷伯格。每个报导过时空闯客出现的地点上都插了一根大头钉,你明白吗?”
“明白,谢谢,”埃蒂回答。
“所以我说……没错儿,中心就是龟背大道。因为沿路就钉了好几个大头钉,不是六个就是八个;整条大道还不足两英里长,只不过是七号公路延伸出来的一条环路而已,围着柯撒湖绕了一圈以后又回到七号公路。”
罗兰的视线从木屋转移到左边,伸手握住了左轮枪的檀木枪把。“约翰,”他说,“很高兴认识你,但现在你得离开了。”
“是嘛?肯定?”
罗兰点点头。“马上回来的那两人全是傻瓜。这儿有傻瓜的气味,我能闻得到,那种没有进化的气味。但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约翰·卡伦微微一笑。“最好不是,”他说,“但还是要谢谢你的称赞。”他略一停顿,挠了挠满头银发。“如果能算做称赞的话。”
“不要再走大路,忘记我说过的每一个字,甚至就当我们压根儿没出现过,一切都是你在做梦。千万别回你自己的家,连件衬衫都别拿。那儿再也不安全了。去躲躲,能走多远走多远。”
卡伦闭上眼睛,仿佛在计算。“我现在五十多了。我在缅因州立监狱做了十年狱警,悲惨的经历。”他说,“不过在那儿我遇见了一个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叫——”
罗兰摇摇头,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放在了唇上。卡伦点点头。
“好吧,我忘了叫什么,但他住在佛蒙特州,只要我一开车过新罕布什尔州界线,我肯定就能想起来——甚至连具体地址也能想起来。”
他的话在埃蒂听来有些不对劲,可埃蒂又说不清到底哪儿出了问题。最后只好怪自己疑神疑鬼。约翰·卡伦非常正直……不是吗?“祝你们一切顺利,”埃蒂握了握老人的手。“祝天长,夜爽。”
“你们也是,”卡伦回答,说完握住罗兰仅剩三根手指的右手,停了一会儿。“当时是不是上帝救了我的命?我是说第一颗子弹飞过来的时候?”
“是啊,”枪侠回答。“如果你愿意这么想。愿上帝与你同在。”
“至于那辆旧福特车——”
“要么在这儿,要么就停在附近,”埃蒂回答。“你肯定能找得到,或者别人也会发现的。甭担心。”
卡伦咧嘴一笑。“我要说的正是这个。”
“愿上帝与你同在,”①埃蒂说。
卡伦又笑了笑。“你也是,年轻人。不过你们千万得提防那些时空闯客。”他略一停顿。“其中一些人不是很友好。很多报导都这么写的。”
卡伦踩下油门,绝尘而去。罗兰目送卡车远去,吐出三个字,“丹-泰特。”
埃蒂附和地点点头。丹-泰特。拯救者。很适合形容约翰·卡伦——此刻,他就像河岔口的老人一样,已经永远离开了他们的生命。的确离开了,不是吗?尽管他说起那个在佛蒙特的朋友时有点儿不对劲……
疑神疑鬼。
只是疑神疑鬼罢了。
埃蒂连忙把这个念头从脑中挥去。
※※※※
①原文为西班牙语。
4
没有车,自然就没有副驾驶座位下的地毯。所以埃蒂决定先在门廊楼梯下试试运气。但他还没来得及朝那个方向迈出步子,罗兰便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指向远处。可是埃蒂只看见通向湖面的葱茏山坡和另一座船屋铺满干松针的绿瓦屋顶。
“有人在那儿,”罗兰嗫嚅道,双唇几乎没动。“说不定是两个傻瓜中比较聪明的那个,正看着我们。快举起双手。”
“罗兰,这样安全吗?”
“安全。”罗兰说着自己举起双手。埃蒂本想问他凭什么这么肯定,但不问他都知道答案肯定只有两个字:直觉。那是罗兰的特长。轻叹一声,埃蒂的双手举过肩膀。
“深纽!”罗兰冲着船屋的方向大声喊道。“亚伦·深纽!我们是你的朋友。时间不多了!是你的话赶快出来!我们得好好聊聊!”
停顿片刻后,一个老人的声音喊道:“你叫什么名字,先生?”
“罗兰·德鄯,祖籍蓟犁,艾尔德的后裔。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你做什么生意的?”
“我做铅弹生意!”罗兰回答。与此同时,埃蒂感觉鸡皮疙瘩爬上他的胳膊。
更长的停顿。接着:“凯文被他们杀死了吗?”
“至少我们还没听说,”埃蒂大声答道。“如果你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不现身,亲口告诉我们?”
“你们是不是就是在凯文和讨厌的安多里尼讨价还价时出现的那些人?”
讨价还价这个词让埃蒂腾地火冒三丈。这个说法显然扭曲了当时在塔尔房间里的真实情况。“讨价还价?他这么跟你说的?”还没等亚伦·深纽做出任何回答:“是的,我就是那个人。快出来,我们谈谈。”
没有回答。二十秒又滑了过去。埃蒂深吸口气,正准备再叫一次深纽,罗兰却拉住了埃蒂的胳膊,冲他摇摇头。又过去了二十秒。就在这时,拉门吱呀一声打开,船屋里走出一个瘦削的高个男人,猫头鹰似的眨着眼睛。他把一支黑色的自动手枪举过头顶。“没上子弹,”他说。“我只有一发子弹,藏在卧室的袜子里面。上了子弹的枪让我紧张。这总可以了吧?”
埃蒂翻了翻眼睛。这俩乡亲真是,按亨利的话说,最糟糕的灌肠剂。
“好吧,”罗兰回答。“继续走过来。”
显然,奇迹似乎从未停止——深纽真的听从了罗兰的话。
5
他煮的咖啡比他们在卡拉·布林·斯特吉斯喝过的所有咖啡都更香醇,甚至好过罗兰当年在眉脊泗尝过的。还有草莓,深纽说是人工培植的,从商店买来的,但真的甜到了埃蒂的心坎里。他们三个就这么坐在杰弗兹租赁置业十九号小木屋的厨房里,啜一口咖啡,拿起硕大的草莓蘸点儿糖再送进嘴里。到他们谈天结束时,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杀人犯,指尖滴着被害者的鲜血。深纽没上膛的手枪就随随便便地搁在窗台上。
当枪声大作时,深纽正在罗奇特路上散步。清晰的枪声先传来,接着是爆炸的巨响。他赶紧奔回木屋(当然以他现在的状况,再快也快不到哪儿去,他说)。不过当他看见南面黑烟直蹿天空时,他决定回到船屋应该是明智的选择。当时他几乎已经能确定就是那个意大利混蛋,安多里尼,所以——
“你说你回到船屋是什么意思?”埃蒂问。
深纽挪了一下脚。他脸色非常差,眼睑下两块黑青,头上的头发所剩无几,稀稀拉拉的就像蒲公英的花絮。埃蒂记得塔尔提过,深纽几年前得了癌症。他今天状态很不好,但埃蒂还见过——尤其在剌德城里一状态糟糕得多的人。杰克的老朋友盖舍恰好是其中一位。
“亚伦?”埃蒂继续追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的问题我听见了,”他有些着恼。“有人在邮局给我们留了一封信,或者具体说是留给凯尔的,信上建议我们立刻离开木屋搬到旁边的什么地方,而且要保持低调。信尾署名是卡拉汉。你们认识他吗?”
罗兰和埃蒂都点点头。
“这个卡拉汉……可以说是他把凯尔带到了简陋的木棚。”
凯尔,卡拉,卡拉汉,埃蒂想着,叹了口气。
“凯尔在大多方面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可不喜欢住在木棚里。我们的确在船屋里住了几日……”深纽顿了一下,仿佛在努力回忆。接着他继续说,“具体说是两天。只有两天。后来凯尔说我们都疯了,潮气太重,弄得他风湿病加剧,而且他也听见我开始打喷嚏。‘下面我就得把你送到远在挪威镇的破医院,’他说,‘又是肺炎又是癌症。’他还说安多里尼根本不可能在这儿找到我们,只要那个年轻人——你”——他抬起沾满草莓渍的手指指向埃蒂——“闭上他的大嘴。‘那些纽约的混蛋要是没有指南针肯定会在韦斯特波特找不着北,’他说。”
埃蒂不禁呻吟起来,他生命中第一次开始憎恨其他人把他看得那么准。
“他还说我们可以非常小心。但我说,‘可是,还是有人找到了我们,这个卡拉汉就找到了我们。’凯尔说,当然,”他再次指了指埃蒂。“肯定是你告诉了卡拉汉先生怎么看邮政编码,后面一切就很简单。接着凯尔说,‘而且他最多只能找到邮局,不是吗?相信我,亚伦,我们在这儿很安全,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这儿,除了租房给我们的中介,而她人在纽约。’”
深纽浓眉下的一对眼睛紧紧盯着他俩。他拿起一颗草莓蘸了点儿糖,咬下半口。
“你们是不是这样找到这儿来的?通过租房中介?”
“不是,”埃蒂否认。“一个当地人把我们带过来的,亚伦。”
深纽靠回椅背。“哎唷。”
“哎唷就对了,”埃蒂说。“所以你们搬回到木屋,凯尔没有躲在这儿看书,而是又踏上他的寻书之旅。我没说错吧?”
深纽低下头看看桌布。“你必须理解凯尔非常投入。书就是他的生命。”
“不对,”埃蒂平静地反驳,“凯尔不是投入,他是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