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villived-几回魂梦与君同-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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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去吧。”
阻止他的是梅皓。
似乎是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僵硬立在木板这一头,颜离熙伸手扒住高出小船许多的大船船舷,本就过分苍白的双手此刻更是扣出淡淡青蓝。
他不相信所听到的,于是假装平静地再次登船,而这次遭受了更加明显的拒绝:梅皓按住他的肩,用力将他推回。
因为猝不及防而倒退了好几步,直到扶上船舱顶才勉强站住。但下一刻又不相信地追上来,踏住对面想要收起的木板,变得煞青的脸上来不及选择合适的表情,颜离熙睁大眼睛,颤抖着失去血色的双唇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不是开玩笑,我真的累了。”
天已经有些微亮,虽然隔着段距离,颜离熙还是看清楚了梅皓的脸,他那释然的表情。
“今晚你离开后,我就想明白了,你是认定我不会放了你,所以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以前我还没有体会到被你害的凄惨滋味……这次我不想再冒险留住你。”
只多说了寥寥几句,便招来了随侍的催促。然而就在他回头安抚的当口,那被遗弃在小船上的人又拼命地想攀上木板,双手再次扣住船舷。
妄论镇定,现在的颜离熙甚至连一贯的淡薄与平和都被迫失去。他固执地低头不去接受梅皓那拒绝的眼神,可没有他的允许,自己绝对不可能再跟随下去。
这是怎么了?靠山王势力的瓦解不是一直以来自己最大的愿望么?再没人能威胁到慕容刑的天子地位,江山从此无忧。而自己便也可以立刻终了先帝的嘱托,得以解脱。
然而解脱了又能如何?为了今日的经营,却将未来破坏殆尽。解脱后,魂魄又有何处可以归去?
远处隐隐传来了车马的响动声,夹杂着兵刃的寒光。
“开船!”没有再多犹豫,梅皓命令。
两艘船体缓缓脱离,木板随之开始移动。重心不稳再度跌回船里,颜离熙这次不能再坚持。大船已经驶离,虽然从岸上看并不是段很长的距离,可趴在小船上,颜离熙却知道这个自己制造出的距离,已经无法逾越。
他突然明白了。
自己这些天来开始遗忘过去,淡化回忆,就是为了现在变成一片孤独的、没有知觉的浮萍,随波逐流在水中央。从此便没有了爱与恨,这就是他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状态。
而如果,这遗忘能来得早一些,就算提早几个月,那一切会不会变得有所不同……
“……你,你说过……不会放开我。”
湍急的水声,岸上兵器的碰撞,惊鸟乱起,以及其他嘈杂混合起来掩盖住了颜离熙的声音。
没有人听到。
赶到岸边的宾与怜看见大船从狭窄的水道驶离,进入天然形成的开阔水面,看着它向着通向外部水域的山洞而去。而己方的水军方才忙乱地调船落水,时间上已经来不及,而离岸较近的地方的那艘小船,看来应该只是被弃的王府船只。
可船上的人是谁?
开始还以为是具俯倒的尸首,可等到那人突然抬头远望着离去的大船时,宾与怜才发现那是他熟识之人。
梅皓竟将他抛下?
怀疑、警惕这些东西姑且被抛到脑后,第一时间宾与怜觉出的是兴奋。解之在那里,就在自己几乎伸手可及的地方。
“解之!解之!!”
宾与怜朝着水中尽力喊着,可不知是周围太嘈杂,或是颜离熙听见了却不愿回应。他的声音没有一丝回报地消失在浩渺的水面上。而因大风而掀起的波浪同时也在将小船推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方。
自己该怎么做?放弃追击梅皓,派人将颜离熙拖回岸边;然后,再满心虔诚地将他送给慕容刑,最后微笑着看着天子再一次、又一次地加诸伤害在他身上?
“解之……这里,看这里……我是宾…………”
直到喊得声音都嘶哑仍不能放弃希望,可这希望对于自己而言,只不过又是个残酷的空想。反正无论如何,自己都是处于被单向利用的状态,想要永久留住自己渴望的东西,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个残忍的方法。
“弓箭手,放箭!”
“大人,这样距离是射不到乱党船只的!”
混乱中,有人这样大声反驳着宾与怜的命令,弓箭手们也犹豫着互相张望。
“我叫你们去射那小船!还有,同时派人大声告诉所有人,靠山王就在小船上!”
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虽然自从下马后便被下官搀扶,可是有慕容的凭信在手,就算宾与怜提出再荒诞的命令,作为臣下的也只有接受。
第四十一章
虽不明白指挥者的目的,但数百羽箭还是分成两组轮流射出,目标是那被风浪越推越远的小船,其中半数尚未触及目标便没入水中。而另外一半射中船身。
因为颜离熙跌坐在船头,身后的船舱暂时为他挡去了箭枝。然而水面上风向正不断变化,眼见没了舵手的船在水中慢慢旋转,颜离熙很快就会被暴露在箭羽中。
宾与怜屏住呼吸,只要再过一会儿、只要船只再偏转一点,自己那愚蠢的梦境就可以圆满地结束。就算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慕容刑残酷无比的惩罚,他也不会后怕。
然而这始终是他第一次想到要以毁灭的手段获得憧憬的东西,为了麻痹心中仅剩的稀薄罪恶感,他暗暗发誓,只要宾与怜能抬头向这边看上一眼,他便会命令所有人停止攻击。
只要一眼。
有扑簌簌比雨点更沉闷的声音降落在身后的船舱上。颜离熙抬眼去看,是箭枝,无穷无尽扎到船上。恍惚中他听见有声音高喊着“靠山王在小船上!”,可回过头去望了眼船舱,的确空空荡荡。
梅皓他明明走了。
这是骗局吧,说什么靠山王在小船上,然后装出要致船上的人于死命的模样。是还在希望梅皓能因为心疼自己而束手就擒?
又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吧,至少现在的梅皓,应该不会再为了他颜离熙而涉险了。
羽箭落在船上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船的吃水线也在迅速上升。颜离熙突然觉得可笑:这么多精锐武器全用在他这一个没有反抗能力,同时也不再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是不是也算一种死亡的殊荣?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终于有一枚羽箭斜斜擦过船侧射中的他的左肩。尖锐的锋镝刺穿皮肉钉入肩胛骨。冲击力和伴随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再度倒下。
视线被船舷遮住的最后瞬间,他向着射出箭镝的岸边望了眼,那个站在高处指挥下令的人,是宾与怜么。
解之终于看见自己了。
宾与怜本应信守心中的承诺立刻停住攻击,可此刻,他却更想反悔。
没有的时候想要得到,有了第一眼就希望第二眼,有了第二眼便渴望起凝视。不知足的人并不仅仅是宾与怜而已。然而这场混乱的场面并没有留给他多少反复的机会,当第二枝箭射中颜离熙右腿时,宾与怜身边的属下突然望着远方发出了声惊呼。
靠近山洞的地方,那艘大船竟然停了下来。
找到颜离熙了。
接到传信兵报告,慕容刑立刻撇下臣子部属,快马加鞭径直北上。还未来到岸边,便远远听见士兵们嘈杂的声音。等到了近前,却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
“启禀圣上!”第一次以如此距离一睹天颜的裨将激动得理不清言辞,“宾,宾大人在下、下官协助下已经将叛王党羽一举成擒!”
慕容刑扬眉望向远处,岸边泊着一大一小两艘船,有银衫之人被粗绳紧紧缚住站在岸边。在发现慕容刑正望向他这边后,靠山王梅皓不避不让,同样也回了个轻瞥。
更远处慕容刑看到了宾与怜。他俯身焦急地注视着个侧坐的人,那人的脸被身边医官的身形挡住,青色单薄的袍子褪去一半,在寒风中露出大半个精瘦肩背。慕容刑看见医官用烧红的小刀一点点楔入那人肩膀上的皮肤中,小心地划着圈割出个口子。然后又用刀尖将深入他体内的血红箭镝小心剜出来。最后再在伤口撒上会造成烧灼痛感却疗效迅速的伤药。
在这场战乱中慕容刑自己也受到过轻伤,呈上来御用的药物自然比这些粉末要高级许多,但那种火烧火燎的感觉就已给他造成了阴暗的回忆。现在那人似乎是神志清醒地经受着这一切,却没听见他泄出半点呻吟。只是偶尔因为切入肌肤的剧痛而突然扬起头来咬紧牙关。而也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的面容暴露在慕容刑的视线之中。
是颜离熙,变得更瘦更苍白更萎靡的颜离熙。
游猎后的再度相见,还是脱离不了这四伏的危机。慕容刑见他抿紧了已沾满血迹的双唇、嘴角抽搐着,目光却穿越身边的宾与怜,径直望向被绑住立在不远处的梅皓。
那目光的含义慕容刑无法解读,可是看在心中却隐隐发痛。
示意在场的人不要行礼声张,慕容刑不发一语地靠近,可对于颜离熙来说他是个绝对无法忽略的存在,所以在尚有几步之遥的地方便被发现了。
来不及披上垂挂下来的半边衣服,颜离熙在四下一片慌忙不迭躬身行礼的人中央跪倒。从背部蜿蜒到腰际的艳红血痕勾勒出嶙峋肋骨,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身体上看来却别具风情。
“……奴才参见陛下。”
然而颜离熙的态度却称不上一丝一毫妩媚,在慕容刑面前,他的角色永远是恭顺的臣子。众人都已行完了礼,唯独只有颜离熙依旧匍匐在地,宾与怜赶忙将他扶起,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已满额冷汗。
青色袍子上的血迹不止背后这一处,颜离熙的腿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先给他包扎完,再带来见我。”
慕容刑不忍的眼神在颜离熙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别转开去。
因为颜离熙并没有抬起头接受这种不忍与心疼。而慕容刑也不知道,如果颜离熙真抬起头来,自己又该如何去进一步重新走近他。
第四十二章
半个时辰后,城北一座大户人家的宅第暂时成为王师的整备地。在主人刻意布置得过分奢华的宽敞主厅内,慕容刑将沉甸甸的鎏金护甲以及佩剑解下放在桌上,他换上身黑色锦袍,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个虽被五花大绑,神态却从容依旧的人。儿时玩伴,少年敌友,成年后各怀心事的君臣。这也许是他们在懂得朝堂之仪后的第一次单独对话,也许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在朕治你的罪前,你先回答朕几个问题。”
“若臣回答了问题,皇上会从轻发落臣么?”
凤眼一挑,梅皓立在漏窗前,初生的太阳从东边筛了些不均匀的亮光到他脸上,遮去了表情。
“车裂改环首,留全尸。”
“那臣还真要感谢皇上大恩大德了。”
故意弯腰做出行礼的姿态,面对自己最终无法改变的结局,平静是唯一选择。
“听说你是去而又返,为什么。”
向慕容刑汇报情况的是裨将,宾与怜自从颜离熙落下船之后就一直守在他身边。对于一向狡猾多智的梅皓此次自投罗网,慕容刑的疑问便只有招来本人解答。
“不是我不想逃,而是逃不了——不是么?”梅皓方才并没有许诺回答慕容的问题,现在一开口便是反诘。
“而且,如果我猜得没有错,那北山洞之外的水域早就应该已经被你们掌握。”
的确,过了那长而曲折的北山洞,便是寒州境外一片名叫冲澜的活水,其最终沟通了运河并且汇入大海。因为这段时间的漕运,作为中转要冲的冲澜自然满布了慕容刑的眼线。
“没错,虽然不知道这北山洞的情况,不过冲澜水域你是一定过不去的。看来你很明白这一点。”
“何止这一点,就算我真能侥幸闯过冲澜的关口,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台甫是梅尤敛的人,等我到了他那里,自然就变成了老梅的一粒棋子。到时候看着风向决定我的死活。还不如自己决定更痛快。”
梅皓脸上云淡风轻。这一切仅是他中途折返的原因之一,而最让慕容刑感到介怀的,他反而隐去不说,故意让慕容刑觉得如鲠在喉。
“为何颜离熙会愿意留在你身边?你又为何留他一个人在小船上?”
第一次听宾与怜说颜离熙不愿离开王府的时候,一个不敢确定的可怕想法就出现在了慕容刑的脑中,虽然暂时无法给这个想法命名,但在后来看见颜离熙望向梅皓的眼神后,这种想法就变得一点点明晰而锥心起来。
而梅皓自然知道慕容刑心中介怀的是什么。
“他留下、他跟我走、我反不要他、他万念俱灰、我重新找他回来。这样,我便能真正得到他。”
没有错,自己说过决不放弃解之,这话是立了誓的。现在江山已经成空谭,仅剩下的唯一至宝就更必须彻彻底底地掌握在手中。然而仅依靠颜离熙心中的歉疚与“罪恶感”并不能获得完整的“解之”,所以既然有这个机会,便要好好加以利用。
就算大势已去也不会落得满盘皆输——这便是梅皓。
“你赢了这么多次,得到的全不是想要的东西,而我就赢了一次,这辈子的愿望就已经达成了一半,你说,是你输了还是我输了?
银亮的眸中不知不觉间注入了光耀,他虽被缚着,却立得笔直。与他相反,慕容刑因心中痛处被揪住而伛偻。这种错位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屋外传来宾与怜的声音。
“陛下,臣宾与怜带颜离熙过来了。”
一手搀扶着不便于行的颜离熙,宾与怜推门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对立的两人。
就好像太阳和月亮的位置发生了改变。本应日暮西山的败仗者此刻一脸平静,而身为九五之尊的人却冲动地大步走了过来。
“颜离熙,解释你为什么没有和宾与怜一起离开王府。”
“皇上想必已经听与怜解释过了。”
既然慕容刑已从宾与怜那里知道了梗概,颜离熙便觉得连解释的必要都不存在。不想走,单从理由上说毫无道理。即便用情感去辩解,也会显得讽刺可笑。
因为自己所爱的人,过去以来一直都是……
“我要你给朕解释!”
专制地打断沉默,慕容刑摇晃他的双肩。用力夺回颜离熙涣散迷离的目光。
“说出你留下来的原因,快说!”
原因么?真的没有。
原来自己已到了不用任何理由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