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宣 + 结局一.二.三 + 番外-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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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定定神,轻轻推开她,说道:“我要一个人想一想。”
映雪点点头,道:“这里再不会有别的人来烦你,你好好歇一歇,可不要太劳心了。”
九宣在床上躺一会儿,又坐一会儿,发了会呆,又轻轻在嘴里念了几句话。他想着这两年里的事,件件都清楚,两年之前的事,便有些模糊。至于为什么又吃了一次那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他不是那爱自寻烦恼的人,想不清的便抛开去不想,这两年里严烈阳和他相对的情形,一点点都慢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时笑一笑,有时皱皱眉。
映雪走了之后,这间房便没有人再进来过。九宣腹中有些饥饿,把桌上放着的点心吃了,映雪这时恰好推门进来,端着一个托盘,看他嘴边尚有点心的碎渣,不禁笑了出来:“亏是没饿多久,不然这屋子里的东西可不够你吃呢。”说着放托盘,盘里有两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碗米粥。九宣说:“我已经吃饱了。刚才写了张方子,是调我自己的内息的。严烈阳不知哪里请来的郎中,弄化功散那些杂七杂八的药给我吃。他倒放心——要保百年,应该把我四肢都砍了去才是。不要说是吃化功散逍遥汤那些东西,便是把我琵琶骨穿了,经脉挑断,我也有本事接续。”
映雪一句话卡在喉间,九宣看她脸色,便知道她咽下去那话是什么,笑说:“生得美倒也是有好处,起码心狠的人都能手下留情。”映雪看他精神已经回复了好几分,一副笑颜无邪中带着几分绝丽的邪气,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味道。
映雪看他拣小菜吃了,喝了几口米粥,柔声问:“下面想要去什么地方?”
九宣放下筷子,说道:“我依稀记得我已经找到了师傅讲的匕首,一场变故,不知道又丢到了哪里。原先似乎是在霜剑找到的,再回霜剑去瞧瞧。”
映雪怔了怔,说:“霜剑早成了一片废墟了,两年前起大火烧成了白地,庄中鸡犬未留。”
九宣道:“是么?说不准火是我放的——唔,应当不是,若是我,那匕首我不会丢,也许是严烈阳放的。”
他前时的精灵似是尽复,笑道:“虽然他把我当傻子般待,不过这两年的日子也没白化,占了我多少便宜去。等我精神再好些,这笔帐是要和他算一算的。”
映雪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道:“师傅早说过你那家传的沁心诀不要练了,我也盼你不要想起来才好。练着这功夫,你伤了多少人心,也伤了自己不轻,何苦来。”
九宣从未听映雪正颜疾色说过这样的话,想了一想,说道:“你容我想一想。”
这一夜九宣睡得极不稳,一片一片残碎的记忆涌来,他象是狂风巨浪里的一叶小舟,毫无喘息之机。到了下半夜略好些,朦胧中觉得自己象站在要没顶的深水中,徒劳的摸索一片片碎裂的记忆,那些尖锐刺痛的瞬间,暴烈冷酷的面孔,或明亮,或黯淡。那些记忆渐渐连贯,只是一片与一片之间有裂痕,没有一点心平气和,只有那些剧痛。他渐渐有了窒息的感觉,让那些排山倒海似的记忆挤迫到无法思考。
早上醒来时便面色苍白,映雪送了早膳来,劝他今日好好歇息。他却哪里是能歇得住的性子,一边用了饭,一边把映雪给他备的衣衫穿好了。一转眼看到她眼底尽是忧色,笑说:“你不用怕,我只是去找找东西,不是去惹是非。回来我易了容再出去。以后江湖上也再没有朱九宣这个人。”
映雪一颗心放了下来,取了一些应用的东西来,看九宣对镜调理,把一张颠倒红尘的容颜改得平庸无奇,双眼半合半闭,运功逼起了声音,粗声粗气道:“映雪看看,这样的一张脸,走在道儿上,要有一个回头,倒算奇怪了吧。”
映雪心里又酸又好笑,替他把手颈中也涂了,九宣问道:“这处是什么所在?”
映雪说:“这是一个好友主持的院子,我们暂借住在这处。”
九宣点了点头,知道也是一间青楼了,突然双腿发力,身子如离弦之箭般从窗口弹了出去。姿态十分美妙轻盈。映雪目光追寻而去,看他身法果然不同从前,可用的是什么功夫,她却不曾见过。
九宣身在半穿,犹自回身来向她抱一抱拳,说道:“我三日即回。”
映雪冲他招一招手,晨曦中他的身形在连绵的房舍上纵跃渐远,没入白雾之中。
第二卷 故旧
九宣武功未能尽复,又已经答应了映雪不再修炼家传武功,便在市上买了匹健马代步。到得落霜山下,远远看山上那曾经的一角飞檐果然不见了踪影,轻轻一声唿哨,催马上山。
堪堪到了那一片废墟之前,四处荒草丛生,直长得有一人高。九宣把马拴在一根未倒的梁柱上,信步走到了庄里,四下里这看看那瞧瞧,便似寻常人来踏青。他曾经在这里庄里住过许久,虽然后来被囚石室,庄中的方位道路仍然记得一丝不错。等算着步位应是到了书房之前,看那一片荒草烂泥也只好苦笑。这可是无从找起,难道让他拿着镐锹来扒土?一来那东西未必在此处,二来便是在此处,又何年何月才刨得开找得到?
转了两圈,又到了该是武库的所在,一般毫无头绪。
九宣隐约记得那匕首后来何深又给过他一回,他后来的事虽不记得,但若身不由已,那匕首旁人又不上心,说不定便还撂在那地底石室中。至于鞘子,恐怕穷其一生,也是寻不到了。
他赶了这许久的路,身上微感倦意,便坐在了一块石头上,摸出干粮来吃,喝了几口水。趴在膝上想了一会儿事,忽然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这一惊非同小可,霍然站起身来向前纵了一大步,才返回头来看。
身后那人未料到他吓成这样,略感歉疚,抱拳说:“在下冒失,惊到兄台了么。”
九宣看那人的面目隐隐便有些熟悉,不敢大意,哑声说:“不妨事。”
那人说:“请问兄台,是霜剑山庄的亲故?”
九宣摇摇头:“只是从前有兄弟在庄里做事,没了也两年了,今天经过山下,想上来凭吊他。敢问公子是何人?来此何事?”
那人点点头,并不回答,眉目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九宣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这人原是孟管云,他曾经多么缠绵的唤过他小四。
九宣眨眨眼,问道:“兄台要不要喝口水,吃点干粮,天已过午了,这时候下山也找不到吃的。”
孟管云摇了摇头,不再理会他,信步向那片野草寒鸦的苍茫中走过去。九宣心里有所顾忌,便重又坐下,在那里不敢怎么动弹。
等过了半晌,日已偏西,孟管云早不见了踪影。九宣才慢慢细看那断墙残壁。那屋好便好在全是石筑,便是烧了塌了也没有太多的断木泥灰堆积。他在地上仔细看了一时,拔出随身的长刀慢慢掘土。虽然器具不称手,好在土也不硬实,没多久便刨出一堆的泥在一边,刚才他看的那处,露出黑黝黝的一个洞口来。冷风吹来,九宣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冷战。
这地道共囚室,给他的回忆是非常屈辱惨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风带着松柏树的香味……还有废墟里的野草湿泥苔藓的气息。何深已经死了……他在心里对自己反复说。然后将身一俯,矫若灵蛇般从那洞口钻了进去。
地道内浊气逼人,九宣站了一刻,等外头的风吹了些进来,胸口好受了些,才迈步向里走。
他晃亮火摺,在甬道中转了几转,果然看到一间石室。推开那门,屋里一桌一床。微弱的火光中,九宣看到桌上有翻倒的烛台,摸索着把蜡烛点了。那床上的被褥已经霉坏发臭,九宣伸手在那床头一摸,果然触手冰凉,回过手来看时,那匕首雪亮依旧。
九宣想到很久之前,师傅说过,若想化解身上的奇毒,药石无效,唯有一把上古的匕首上,或有玄机。只是这匕首他以前便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却什么线索也找不出来。
他拿起那烛台,转身出了那石室。甬道内隐约能听到隐隐的滴水声,一滴,又一滴,仿佛从来都是这样,没有来处,没有尽时。
九宣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再走得几步,脚下忽然踢中铁器之属,发出一声响。九宣低头来看时,不觉得吃了一惊。那青石地上墙上溅满暗褐色的污渍,明明便是血迹。
是谁的?是何深?还是别人?是谁杀了何深,或者何人在此被何深所杀?
而他一脚踢到的,是一把长剑。那剑样式古朴,与之前管四赠他那把略有些相象。九宣把那剑捡在了手里,觉得这甬道里的死寂便要张口将他吞了进去一般。他记起之前被何深囚在这里的岁月,无尽的死寂,无尽的惶恐。九宣加快步子。
纵身从那洞中出来,外头已经是星月满天。九宣深吸一口气,觉得刚才种种恍如恶梦。
下山来行不远有小小一家客栈,九宣只一看那破烂马棚里拴的马匹就苦笑。孟四这小子早下了山,居然这时才到这处么?客栈板门都已经上严,九宣拍了一阵门,有个胖子披衣出来,哈欠连天。九宣懒得多话,甩手一锭碎银,那人立马精神到十分,烧水上茶端上热水来给他洗漱,只是吃的却没有了。九宣倒不肚饿,赶那人下去,关上了门。这屋里潮湿味道很重,被褥也不知多久没有拆洗晾晒过。九宣左右看看,觉得倒不如连夜赶路的强。只是刚才太过劳神,现在身上一点气力也没有。把被褥踢到一边,勉强在板床上躺倒,枕着自己的包袱,迷迷糊糊只欲睡去时,有隐隐的笛声传入耳中。这笛声九宣阔别已久,却始终不忘。
是孟管云。
九宣凝神听那曲调。曲子他极熟,小四会吹这曲便是他教会的,一个音一个音,一点一点的曲调指法。现在听那曲中缠绵入骨的相思意味,心里微微一震。
映雪叫他不要再练,他便不练。可是一颗心整天在喜怒哀乐里打滚的滋味便好过无心无欲么?沁心便是一万个不好,也有一个好。小四和他那样冷落收场时,他可也只难过了一刹那,便抛却了。现在却是百般滋味兜上心来,微微的悔意落了一点籽,便要发芽生长吐叶开花……
翻一个身,身下的板床硌得他睡不着。习惯了绫罗软香的身子,再来这样吃苦,自然是不惯。只是……严烈阳那贮玉阁,与装雀儿的金丝笼子,也没有两样。
他一夜翻腾反复,直到那笛声不响了,才算真闭了一会儿眼。耳听得人声马声响起又低下,渐渐远走不闻了。才爬起来洗漱。他本是要打马回去找映雪,在岔道儿处却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只看一看,看一看,扭转马头,走的是官道方向。他知道孟管云这样一个人脱身出来不易,不能久留,必是要回孟家去。这一路果然没有走错,中午停下来打尖歇息时,便又遇到了孟四。
孟四的样子,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九宣在心里苦笑,除了他,人人都在变,只有他是一成不变……就算现在开始不练沁心诀,他的相貌,只怕也不会大变了。
永远的美貌的少年,说来无限凄艳,可这美丽下面污秽日增。
他的易容早上洗脱了去,重又画上,终是觉得不自在。下午便买了一顶帷帽戴上,远远的缀在孟四后面,看他吃饭,他也去。看他投宿,他便也去。这一晚孟四却没有再吹笛。
九宣自从出得北狼来,这几日自己调些药来服,身子回复的十之八九。只是沁心却不再拾起来修练。许多以前不会有的想头儿,这时便一一的浮上来。以前那风流薄幸的少年,负人良多,却也受苦极多。九宣想来觉得一阵恍惚,沁心原来令他一颗心极少七情六欲,容颜不改,本是保命延寿的绝顶功夫。只是忘情……忘情丹,两相叠加,便有了江湖中叫得响的淫医朱九宣……
是让人忘情,还是忘情于人……九宣迷迷糊糊,辗转半宿,自然又不得睡好。
第三日上,孟四便走得慢了,九宣打马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他既知他去向,便不用跟得紧,以免被他觉察。前面远远的一人一马转过了密林,九宣催马前行跟上,道旁一株古树参天,浓荫庶遮天蔽地,九宣转过那弯,忽然头顶寒气凛冽,利器破空之声大作。九宣纵跃躲避已是不及,身子忽然向急下缩,躲到了马腹之下。那马长嘶声中,热血溅了九宣一身。他双腿发力,身子如离弦箭般平掠向一侧,耳后风声又至。九宣拔剑回身格挡,那人攻势顿弱,剑向后缩了几分,冷声问:“你是何人?”
九宣知道功夫和他差得远,索性不再闪躲。孟四一剑挑落他的帷帽,整个人便怔在原处,长剑脱手,铮然声响中,落到了地上。
九宣微微苦笑:“小四,是我。”
孟管云双手微微而抖,看这在梦中相见了无数回的人儿俏生生站在了身前,胸口一阵胀又一阵缩,竟然说不出话来。
忽然眼前白影一闪,九宣的手指摸到了他的面颊边,些微凉意沾湿了他的指。
九宣说道:“傻孩子,哭什么呢?我没有死,你不开心么?”
孟管云张开臂将他紧紧抱住,用力之大,几乎要勒断了九宣的骨头。论年纪他小九宣几岁,可是九宣的样貌一如从前,那永不老去的绝色少年,在他怀中轻轻喘息。
虽然抱得那样紧,鼻端还嗅到他身上特有的淡香,可是一颗心却吊在半天。
相逢犹恐是梦中。
“以前你也没有这样爱哭……”九宣轻轻推开他手,把帷帽捡起来戴上。孟管云看他衣上点点斑斑,胸口殷红一片,全是那马血溅了上来,心里有些惶恐。九宣知他心思,说道:“我没受伤,你别担心。”把外衫除了下来,在包裹中拿了一件青布衣服穿了,孟管云在一旁痴痴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九宣看看他,说道:“小四,你长大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