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之二 锦瑟-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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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算不如天算。他根本不曾想到,凌天辰跟李盛这时候已经在千里之外了。
被在牢中关了几天,他也渐渐心焦起来,这晚上,却被带到了一座府第,杜吟枫在进门的时候瞅了一眼,竟然是平王府。平王府跟凰染的元王府相隔不过数十里,平王跟元王,本是亲兄弟。
他被带到了後花园。这夜月色极好,一轮冰盘挂在天空,满院里丹桂飘香,沁人心脾。本来这里的桂子都是上品,偏园里酒香脂粉香混在一起,杜吟枫不由得皱眉,看了满座喝得丑态毕露的王公贵族们,眉头更是纠在了一起。
41
“人带来了?”坐在当中的一个青年男子开了口,杜吟枫见他衣饰极华贵,面貌却有几分像凰染之夫元王,当下心中已知,这人便是平王爷。
“王爷从牢里召在下有何贵干?”
平王伸手一指,道:“我找了很多著名的琴师来弹这具古瑟,却都弹不好。本王最好音律,对此瑟是见猎心喜,不闻佳音,心有不甘。”
杜吟枫一看,自己那张瑟果然被放在正中。不由得冷笑道:“既然说这张瑟是我偷的,为何却还要我当众来弹?”
平王被他一语说得有些尴尬,怒道:“你休得不知好歹!”
杜吟枫冷冷道:“既然此瑟是王爷所爱之物,我等草民自是玷辱了它,王爷为何还要我再弹?岂不怕脏了它?”
平王被他讥得脸上挂不住,喝道:“你弹是不弹?”
杜吟枫道:“在下不敢弹。”
平王道:“那我就砍了你这双手!”
杜吟枫哼了一声,过了半日,却道:“王爷若不把我手上锁铐解开,我怎麽弹?”
平王大喜,忙命人除了他手上锁链。杜吟枫已经被锁了几日,这时慢吞吞地揉了手腕活血,平王也只有耐心等著。
杜吟枫慢悠悠地走到瑟前,坐了下来。手指放在弦上拨了两下,忽然一手扯住弦,用力一拉,笑道:“我这瑟,是不会弹给你这等人听的。你砍了我的手或者砍了我的头,都一样。”
平王气得脸色铁青,满座的人也不敢说话。侍卫早已反扭了杜吟枫双手,杜吟枫痛得额头冒汗,却仍冷笑不语。
平王盯著他看,眼光里却有点什麽让杜吟枫看了极不舒服,扭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平王挥了挥手,喝命人将他带下去。
这一去却不是回牢里,却是带到了一间卧房里,房间极富丽,香炉里点了香,杜吟枫闻了只觉得发闷,人却被锁在榻沿上动弹不得。那香闻了,却越觉倦怠,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来。
也不知过了几时,那香弄得杜吟枫昏昏欲睡,忽然房门一响,却见平王走了进来,手中却亲自抱著那架瑟。平王小心翼翼地把瑟安放在案上,叹道:“好瑟,真是好瑟哪。真想听你弹弹,可你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杜吟枫哼了一声不说话,平王走到榻沿,凑近他,低声道:“我方才找了琴师,虽然把弦接上了,那音却怎麽也调不准了。本王嗜乐如狂,急欲一听。如果你肯替本王抚上一曲,你此次犯的事虽然麻烦,我也会替你设法,如何?”
杜吟枫心头一凛,道:“我的事很麻烦?”
平王笑了笑,却笑得有些神秘。“原来你还是蒙在鼓里呢。别问了,知道得越少越好。本王替你周旋,也是担著干系的。只要你答应……”
杜吟枫沈默半晌,道:“好,只是不得在大庭广众之前。”这次自己被抓,凌天辰跟李盛踪影不见,他早已觉得不妥,加上这平王话中有话,还是不要逞一时意气,出去再说。
平王见他应了,却笑了一笑,道:“不过,这还不够,本王还想做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我本来是不曾想到的,只是今夜见了你,却突然兴了这念头……”
“你想干什麽?”
平王嘿嘿而笑,眼中淫邪之气一览无遗。“我没把你投回到牢中,却把你带到了卧房里,又点了这宫里常用的香,你说,我想干什麽?”
杜吟枫见他眼神,又看他已经开始解衣,心里惊恐,平王见他虽不说话,一双水般的眼睛里却是难掩惧意,上唇用力咬著下唇,直咬出了一排细细齿印,一张白玉般的脸上,也是由白转红,又由红转了白。顺著他脸一路往下看去,领口处因为他一直挣扎而略挣开了些,镶了一圈白毛,拂著脖子,那模样极是诱人,不由得干咽了口口水,不由得伸了手,想把他衣领更拉开些。
“放手,放开我!”
“你在这里叫破了嗓子,也是没人应的……”
杜吟枫这几日本来就少食少睡,人甚虚弱,这下又气又急又羞又怒,一阵天旋地转,已然晕去。
42
杜吟枫醒来的时候,头很痛。他一时还没有清醒过来,置身何处,只觉得自己手上粘粘的,很不舒服。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衣衫凌乱不堪,上面却溅了很多暗色的东西。
平王已经死在地上。他的头,跟他的身子,离得老远。像是被什麽很锋利的东西切开来的。杜吟枫的眼神机械地由著地上已经干涸的鲜血喷洒的方向看过去,骤然脑子里轰地一声。
是一根瑟的弦!一根又细又长,但是坚无比的弦!
想必那血必然是像泉水一样喷涌而出,把自己衣服都浸得湿透了。那倒在地上,一双眼睛里恐惧无比的平王,身体里还剩了多少血?
杜吟枫哇地一声,干呕起来。
“王爷,我送早点来了……”
门本来便虚掩著,漏了条缝。只听一声恐怖之极的尖叫,婢女冲了出去。托盘里的东西,也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
杜吟枫茫然四顾,自己身上,全部是血。那架瑟的弦早已全部断掉,缠在平王身上,一圈又一圈好像要把他勒碎似的。
海上很平静,一望无际,白日的碧波荡漾,夜里看来却是深黯不见底。海面上一艘大船,装饰华丽,灯火通明。
一个戴金冠的年轻男子,跟一个四十余岁的黄袍男人相对而坐。
那个穿黄袍的男人,本来相貌也算得上英俊,只是看来是酒色过度,眼睛浮肿,面容松驰,一双眼睛也是浑浊不清。
那个年轻男子看来不过二十余岁光景,金冠上镶了一颗明珠,足有鸽卵大小,光华夺目。容貌极俊美,双眉上挑,双眸如同海水一般,却有股冷煞之气。
一个白衣少年靠在他膝上,容貌绝美,肤若冰雪,一头黑发如瀑,却是棠儿。
下面右首相陪的,却是凰染和她丈夫元王,以及芙醉。
“皇上不是想看吗?珍珠就是这样子来的。”
唐龙用力在棠儿肩头一捏,手中渐渐加力,棠儿吃痛,那眼泪就一颗颗地掉了出来。泪珠落地本该是碎掉,他的眼泪落在地上,却是铮铮有声──一颗颗珍珠,光洁圆润。
皇帝看得目瞪口呆。一旁芙醉用丝帕托了一颗,呈到了他面前。两指拈起一颗,赞道:“好!好!”
芙醉娇笑道:“皇上此行不亏了。”
皇帝笑道:“叫那少年过来。”
棠儿吃了一吓,一双眼怯怯地向著唐龙看。唐龙却是面无表情,只淡淡地道:“皇上请你过去,还不过去?替皇上倒酒,去。”朝一旁点了点头,侍候的小惜只得送上金杯来。那金杯上镶满宝石,光华夺目。里面盛的酒是琥珀色,香气四溢。
棠儿端了金杯,走到皇帝座前,跪下把金杯双手奉了过去。忽然皇帝却攥了他的手不放,棠儿吃吓,金杯砰地一声落地。
唐龙一拍案,怒喝道:“棠儿!在皇上面前,怎能如此失礼!还不重斟一杯!”
一旁的小惜忙上前把棠儿扶起来,只见他一跌之下,衣衫散开,雪白的肩头,早已经是淤青一片。递了金杯给他,棠儿只得又上前去,将酒呈了上去。皇帝哈哈大笑,一手就把棠儿揽到了怀中,只觉肌肤如冰似玉,柔滑无比,接了金杯笑道:“我喝,我喝。这样的美人,朕怎麽能不喝呢……”
一金杯酒都喝了下去,棠儿咬著嘴唇,早已眼中亮晶晶的。皇帝却托了他腮,笑道:“哭啊?哭啊?哭出来看看啊?”忽然一手按了胸口,一缕黑血从唇角流了出来,金杯也光当一声落了下来。
“有毒!”
棠儿也吓得满脸惨白,一跳跳开了去。去看小惜,小惜也是惊慌失措。
凰染站起身,弯下腰,拾起地上散落的几颗珍珠,托在掌心里。珍珠跟她雪白的掌心交映生辉。
“我们就是用的这个,勾了你来。我们都知道皇上疑心最重,轻易不肯出宫,要出京城更是千难万难。不过皇上也是最好这些奇事的,鲛人泣泪若还不能引得皇上前来,天下只怕再没什麽能令皇上心动了。”
皇帝指著元王,脸色已经变成死灰色。元王笑道:“皇兄啊皇兄,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太狠。是你对我一向猜疑,把我贬出京城不说,还把这送珍珠的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交给我。你竟派人来盗取珍珠,若非我这位好王妃,珍珠早就失踪了,我恐怕早被皇兄定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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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染道:“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你的手下很懂行,找了江湖上在偷盗上最负盛名的百巧门,却无巧不巧地,那个人正好是我李家的世交。所以珍珠顺顺利利地送到了你手中,没有出漏子,否则也不会有今天这麽顺当。”
唐龙接过小惜递来的金杯,抛到了海里。“其实我要求也不高,我们这一族,活在海里,自由自在。你们喜欢的珍珠,在我们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不过,只能传出外族而已。”
“所以作为族长,我不能容许你来干扰我们的生活。”
元王笑道:“你放心,本王很懂得什麽叫见好便收。我如今得了一个极大的宝藏,我并不贪心。至於美人……”看了凰染一眼,道,“天下所有的女人加起来,也比不过我这个王妃。”又朝芙醉瞅了一眼,道,“还有我这王妃的妹妹,不仅人间绝色,且还是聪慧绝顶啊。”
凰染本来笑容如花,此时却僵了一僵。一瞬间眼里闪了丝冰冷的光,又恢复了原来的神情。
“你的尸体,我们会抛到海里。”
皇帝抖著手,叫道:“宋将军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凰染笑道:“是不会。他们对你一向忠心耿耿,我们都知道。”朝芙醉使了个眼色,芙醉从衣袖里摸了一份目录,念了起来。
她声如银铃,听起来悦耳动听。
“宋延浙,十月三日被暗杀身亡。”
“李原,十月五日在路上暴病身亡。”
“……”
元王背著手,笑道:“皇兄,你一向最是抠门。国库你抱得死死,不过也没错,这样我们就没有招兵买马的机会。那是大开支,手头哪有那麽多闲钱?付不起军饷,也给不起粮草钱。不过,这次机缘巧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呀!”实在再忍不住,放声仰头大笑。凰染轻笑道,“皇上,您上路吧。”
“本王就先行一步了,以後将信守承诺,绝不再扰。”
唐龙叹了一声,道:“那便多谢王爷了。”
元王笑道:“珍珠宝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泣珠奇景,见得一次便罢了。我那皇兄素闻鲛人美貌,他却不知鲛人都是按著人的模样化成的,可笑,可笑。”
唐龙却笑道:“那皇位也可以带走麽?”
元王微微变了脸色,凰染轻轻一笑,道:“宝物只能看著,或者把玩。而权力,却可以让人沈醉。那种万人之上的感觉,和处处都要受制於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唐龙望了她半日,道:“王爷,你确实有个好王妃。”一伸手,道,“我送王爷到岸上,王爷请。”
凰染却放慢了步子,芙醉道:“大姊,有何吩咐?”
凰染道:“你以王爷的名义,去给那方青桐宣一道旨。就说从即日起,封他为国师,随即赴京。”最後几个字她说得极轻极慢,芙醉笑道:“姊姊放心。”
44…45
唐龙送走了元王一行人,回到船上,如释重负地倒在了椅中。见小惜正在帮棠儿搽药,道:“棠儿,弄疼你了?”竟说得极之温柔。棠儿顿时眼睛里又亮晶晶的了,唐龙皱眉道:“你别哭了行不行?你的珍珠都要堆成山了。”
这话说迟了,棠儿的眼泪又滴滴答答地掉了一地。小惜忙著去拾,唐龙不耐烦地道:“你什麽时候可以不哭了?”
棠儿垂了头,不说话。唐龙略停了停,又问了句:“飞泉还没回来?”
棠儿小声道:“他一直在外面。”
“你怎麽就不能看著他点?把他拖回来也好,就一直由得他在外面胡跑?”
棠儿忽然抬头,绝美的脸上,竟然有股凄绝。“在你眼里,飞泉什麽都是好的。你觉得他太好,不愿意动他,怕把他身上的干净纯粹粘污了,就只会找我来发泄!你弄清楚,我不是飞泉,虽然我跟他血缘最近,但他是他,我是我!”
莫说唐龙,连小惜都怔住了。棠儿一向温柔顺从,对唐龙更是从不敢违拗,从来不会这样说话。唐龙盯著他看了半日,仿佛不认识他似的,突然揪住他一把黑亮的长发拖了起来,冷笑道:“可我就要把你当成他的替代品,怎麽样?”
棠儿用力咬著下唇,道:“不怎麽样。你是族长,我该听你的。你杀了我我也不能有怨言。”
“那就对了。”唐龙把他一摔,摔到了床上。见小惜还呆呆地站在一旁,喝道,“你还不出去,在这里干什麽?”
棠儿却冷冷地盯著他看,看得唐龙非常不舒服。“如果刚才那个皇帝要我陪他喝那杯毒酒,你定然是会看著的了?”
唐龙道:“没有那麽多如果。”
棠儿道:“我当时也没有想那麽多,可是现在想起来,越来越後怕,也越来越心寒。”
唐龙心中也有丝歉意,便放柔了声音道:“不是什麽事也没有吗?现在什麽都好了……”
棠儿推开他,站起身。“我想出去一趟,飞泉一个人在外面,我想去瞧瞧。”
唐龙大喜,道:“好!”
棠儿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好了,最好是我把他劝回来,是不?”望著海面,幽幽地道,“就算回来了,恐怕也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飞泉了吧……”
唐龙一惊,把他转过身来,道:“你在说什麽?”
棠儿微笑道:“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希望,你会真心喜欢上我的。我虽然跟飞泉一直是最好的,但我也很怕,怕哪一天他开了窍,懂了感情,也会喜欢你。那样的话,你就会把我丢开了,丢到不知道哪个角落。忘到脑後吧……可是现在,不会了。飞泉喜欢上一个凡人了,虽然他自己还不知道。”
唐龙变了色,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