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之二 锦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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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吟枫道：“找我？找我做什麽？”李盛赔笑道，“找你回去吃饭啊。虽然那盘冬菇吃了会折寿，但别的总不会……就算不好意思，饭还是要吃的啊。”
杜吟枫皱眉道：“你在说些什麽？”抬头看了看天，道，“正午了，是该吃饭了。走吧，我也饿了。”
17
李盛跟果儿看著他走过去，果儿小小声地道：“少爷，我觉得杜少爷他有点不对劲哩。”
李盛点点头，道：“是啊，你也觉得？”又喃喃道，“他换衣服还换得真快哪，干嘛要换？难道是方才在厨房里溅上了油？他昨天空手就来了，哪里找的衣服换？”
果儿道：“少爷，我说的不对劲，是原来不对劲而现在对劲了所以就不对劲了。”
李盛听得头昏，道：“你说绕口令？”
主仆俩走回到花厅，只见杜吟枫正对著李老爷子跟李老夫人行礼，又对著芙醉问了好。两位老人忙招呼他坐，怕他尴尬，方才之事一字不提，只招呼他用饭，又叫重换了盘碟。杜吟枫端起碗，却见到芙醉盯著他看，笑道：“芙姊，怎麽了？不认识吟枫了？”
芙醉笑道：“你怎麽换了衣服？我还想问你方才那件白衣服是什麽质地呢，我长了这麽大，绫罗绸缎也见了无数，还从没见过那样的。”
杜吟枫道：“白衣服？”忽然见到一双手伸过来把面前一盘炒得乌黑的菜端开了，却是李盛，道，“这是什麽？”
李盛道：“冬菇。”心想难道你转个身就连自己的杰作也忘了？杜吟枫道：“这也叫菜？”李盛不敢回腔，心道你自己弄出来的还好意思说？
杜吟枫起身道：“吟枫记得世伯很喜欢这道菜，我去给世伯做吧。”
李老爷子吓得不轻，忙摇手道：“不必了，不必了，世侄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下次吧，下次吧。”
杜吟枫笑道：“世伯忘了，上次您可是吃得有十分饱了再来吃这个的。”一面转身便走，李盛又只得跟了上去。
芙醉望著二人背影，道：“爹，娘，吟枫今天真的很奇怪。好像一转身就不记得刚才发生什麽了似的。”
李老爷子一脸惶恐，道：“我难道又得吃刚才那东西？这不是要我老命吗？”
芙醉笑著沈吟了半日，道：“那也不一定。爹，据女儿看来，今天您老最後还是会有口福的。”
李老爷子指著那盘黑乎乎的冬菇，道：“这就叫有口福？女儿啊，你是在拿爹爹开心吗？你自己尝一口就知道我不是说笑了。”
芙醉笑道：“女儿不是说笑，看看便知。”
过了大半个时辰，只见杜吟枫又端了一盘菜过来。还没走近，李老爷子就猛吸鼻子，李老夫人道：“老爷子，这香气闻著倒真像是你一年前寿宴上那味道啊。”
李老爷子猛点头，杜吟枫把盘子搁到桌上，揭开盖来，顿时香气四溢。几个人都定睛看去，只见那盘冬菇白玉一般，看著就叫人眼馋。
李老爷子喜之不尽，忙伸筷夹了一筷，一口进嘴，只觉甜香满口，赞道：“好手艺！好手艺！正是我想了一年的那盘清炒冬菇啊！”
李盛一直站在那里看著，芙醉道：“三弟，你怎麽不吃？难道方才在厨房里偷嘴偷够了？”
杜吟枫回头看了一眼，道：“怎麽了，你怎麽站著？”
李盛面无表情地道：“我觉得有点冷。”
李老夫人顿时紧张了起来，道：“怎麽，冷？是不是病了？赶快去加衣服！香儿，你去我把我房里那件白貂的大氅找来，你瞧你，还穿这样单薄……果儿！快叫厨房去熬姜汤……再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芙醉抬头看了看天，道：“我看今天天气好啊，怎麽会冷？”扶了母亲坐下来道，“娘，三弟他是习武的，有内功护身，哪有这麽容易说病就病！”
李老夫人道：“可是……”芙醉道：“三弟，你有话便直说，别吓著娘。”
李盛还是没有表情地道：“我没病。”坐下来，端起碗便吃。忽然芙醉喜道：“大哥回来了。”
果然是凌天辰走过来了，他还是一身黑色劲装，虽然还是神完气足，但眉宇间也略显疲惫，显然是一夜未眠。李老爷子道：“天辰，你总算回来了，我们都派人去打听了。”一面吩咐厨房加菜，凌天辰笑道：“累两位老人家操心了。我没事，骆远那边都妥贴了。”
芙醉道：“珍珠找回来了？”
凌天辰有意无意地瞟了杜吟枫一眼，杜吟枫拿著碗筷的手，微微僵了一僵。“还多亏了吟枫帮忙。”
李盛一怔，道：“吟枫帮忙？怎麽没听你说起呢？”
杜吟枫一笑，道：“小事一桩，何必多说。”
18
吃过饭，杜吟枫自到李盛的书房去看书。李老爷子尚自对那盘已经一片不剩的冬菇赞叹不已，芙醉一面笑，一面扶著母亲走开。
李盛想跟上杜吟枫，却被一个冷眼丢翻了去。果儿悄声道：“少爷，杜少爷好像又变回平时的样子了，你就节哀吧。”李盛在他头上敲了一爆栗，却被凌天辰看到了，道：“三弟，你这是干什麽？”
李盛讪讪地笑，凌天辰三步两步赶上杜吟枫，笑道：“我也想去找本书，不如一起？”杜吟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李盛跟果儿看著两人走远了，一时主仆都哑口无言。最後果儿嘿嘿地笑著，道：“少爷啊，看来杜少爷比较喜欢大少爷……”一句话没说完头上又挨了一爆栗，李盛喝道，“那是客气！是礼貌！你懂不懂？不懂就不要胡说！”
主仆两人没精打采地绕著园子转，一共转了三圈又三圈。李盛有气无力地道：“现在是过了几个时辰了？”
果儿道：“一个时辰吧。”
李盛道：“唉，他看书一看就是一天，看来不等到晚饭的时候是见不到了。”
果儿却道：“杜少爷说不定会像有时那样，叫人把饭菜送到书房，自己根本不出来。”
李盛恨得牙痒痒的瞪著这小鬼，恨不得一拳头砸下去。两人本来站在一弯小桥上，果儿忙退了一步，靠在桥上，笑道：“少爷，你的拳头，果儿可捱不起。”
忽然水下哗喇喇一阵响，两人都吃了一惊，李盛望去，只见桥下一片水花溅起，一片银白光亮一闪，只觉眼前骤然一阵刺目，闭了眼再睁开时，却是杜吟枫从桥下的水里钻了出来。
这下莫说果儿，就连李盛也吓得不轻，杜吟枫不识水性，素来惧水，这时候竟然从水下钻出来？却见他不知何时又换上了先前那身白衣，这下又是湿透了，贴在身上，李盛更觉得那衣料特别，细滑轻软，日光下看来微微发亮，还闪著银光。
杜吟枫却笑得一脸灿烂，道：“原来是你们。”
李盛心中只觉奇之又奇，只道：“你怎麽会在这里？你不是惧水？”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却又理不清楚。
杜吟枫笑盈盈地道：“我怎麽会惧水，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李盛见他一身湿透，连头发也是，便道：“天气冷，去换件干衣服吧。”一面吩咐果儿去叫厨房熬姜汤。
杜吟枫却道：“我不冷。”李盛一把拖了他手，道：“还嘴硬，去烤烤，省得真病了，你身体弱，自己还不知道将息！”
到了李盛房前，李盛一看，却是房门紧闭上了锁。再一想，才记起是芙醉嫌自己房间窄了，要自己换房间，这间屋却锁了。而新房间还没有收拾好。一看凌天辰的房间就在隔壁，就拖了杜吟枫到凌天辰房中，去翻他的衣箱。一面道：“我跟大哥本是双胞兄弟，相貌身材都一模一样，反正你穿我的也大，穿他的也大，所以就一样了……”
杜吟枫“哦”了一声，笑道：“难怪你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又转了转眼珠子，李盛只觉他这时眼睛出奇的亮，且灵动之极。“我还以为你们也是跟我一样呢。”
李盛奇道：“什麽跟你一样？”
杜吟枫只是笑，看到李盛翻了件白色的袍子出来，道：“穿这件？”
李盛道：“肯定会宽大了些，将就吧，一会我陪你出去买去。天也冻，你穿这单衣会生病的。”
杜吟枫又“哦”了一声，伸手便开始解衣服。李盛也没见到他手如何动，只见一件轻罗般的白衣就自身上滑了下来，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若是面前的是个女子自然该背过身去，可面前的是杜吟枫，而且人家脱也脱了，再转头是不是显得矫情？就楞在那里发呆了，杜吟枫却一伸手道：“拿来啊。”
李盛木呆呆地把衣服递给他，杜吟枫接过披上了，果然是大了些，他也不甚在意，只是走到铜镜前瞧了瞧，似觉好玩。李盛看到他一头乌亮长发直披下来，忽然心中一动，叫道：“吟枫，你的头发怎麽忽长忽短，忽直忽卷的？”
杜吟枫伸手在自己头发上摸了一把，道：“有吗？”
李盛道：“难道浸了水头发倒会变直变长？”
杜吟枫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啊。”对著铜镜照来照去，仿佛在看什麽很好玩的物事。李盛对著他下死命地盯了半日，忽然手向前一圈，把他抱在了怀里。
19
书房里生了火，杜吟枫素来畏寒，就坐在火旁看书。火光将他的脸映得红红，煞是动人。凌天辰就一直盯著他看，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杜吟枫终於禁不住他这般目不转睛的看法了，把书一搁，怒道：“你究竟想怎麽样？”
凌天辰笑道：“你还了我珍珠，却拿了我七巧锁。那玩意是我答应了要送人的，还给我。”
杜吟枫道：“有来有往，方是正礼。你也未免太小气了。”忽然眼前一花，凌天辰已欺自身後，一手搂了他腰，笑道：“你不肯拿出来，我可要搜了啊。”
杜吟枫又怒又羞，只觉他的手已在自己怀中摸索，怒道：“你还是大侠，根本就是无赖！”
凌天辰笑道：“那要看对什麽人了。对你这种狡诈百出的小骗子，我若还要做大侠，恐怕现在还不知著了你的道躺哪儿呢。”柔声在他耳边道，“你再不拿出来，我可不客气了。”
杜吟枫叫道：“不在我身上！”
凌天辰道：“又来这一套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拖了杜吟枫便到了花园，书房本在李府最僻静的地方，杜吟枫又把侍候的人打发走了，这时外面一个人影儿也没。杜吟枫夺手不得，只叫道：“你想干什麽？”
凌天辰一笑，手下发力，竟把杜吟枫推到了一旁的水池里。只见杜吟枫在水里挣扎，显然是不懂水性，过了片刻才把他拉了起来。
杜吟枫一身透湿，瑟瑟发抖，被凌天辰一把抱了起来，回了书房，把火盆挪了过来，笑道：“不换衣服，可是会病的啊。”
杜吟枫又气又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凌天辰回自己房中取了件自己的衣服，递给他道：“换上吧。”见杜吟枫瞪著自己的眼睛都要冒火了，笑道，“你身子单薄，如果冻著了，那我怎麽跟我三弟交待？”
杜吟枫怒道：“你究竟想怎麽样？你要珍珠，我不是给你了吗？”
凌天辰道；“我就想问你，你兜这麽大个圈子，是为了什麽？难不成是为了好玩？”
杜吟枫冷笑道：“你不是智谋出众吗？那你就来说说，我是为了什麽？”
凌天辰笑道：“你先把湿衣服换了。”
杜吟枫道：“你先出去。”
凌天辰却拖长了声音道：“不──行。”
杜吟枫脸都气红了，道：“为什麽不行？”
凌天辰道：“我就是要看你脱衣服。你脱光了，那副七巧锁自然也藏不住了。我一路上跟著你回府，你并没有机会把七巧锁藏到别的地方去。”
杜吟枫气得脸通红，背过身去，转身时手中已经多了那副七巧锁。一把朝凌天辰掷了过去，喝道：“还给你！滚出去！”
凌天辰伸手接住，细看了看，笑道：“好。”
“吟枫。”
“……”
“吟枫。”
“……”
“吟枫！”
杜吟枫这次还是忍耐不住，跳了起来。他穿的凌天辰的白色长衣，嫌宽大了些，湿淋淋的卷曲的乌发披在肩背上，黑白分明。
“你究竟还想怎麽样？”
凌天辰道：“我们谈正事吧。”
杜吟枫冷笑道：“我们没什麽好谈的。”
凌天辰也不理他，自顾自地道：“一直以来，听说江湖上有个门派，叫百巧门，远在西域。这个门派择人极严，所以一直并不兴盛。但是门下帮众，个个都是偷盗的高手，都各有自己的独门本事。送我七巧锁的那个贼，也是百巧门的人。但他也是守口如瓶，据说是发了毒誓，不得泄漏门中的秘密。江湖上鸡鸣狗盗的多了，但这百巧门却算得上是清高，只要想要的东西，既非为钱，也不伤害人命。”
杜吟枫听他侃侃说来，面上的怒气，也渐渐消散了些许。“不愧是凌天辰，这些旁门左道的门派都知道。”
凌天辰笑道：“我不仅知道，我前日里还见识过了。”
杜吟枫“哦”了一声，道：“怎麽说？”
20
凌天辰道：“那位浑身柔若无骨的小舞姑娘。”见杜吟枫没有反应，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小舞姑娘年纪虽小，资历可不浅。她腕上那串蛇形金镯，便是她身份的标志。而你……你可以随意支使她，你的身份当然又远比她高。所以，你是什么人，我不用想也知道了。”突然朝杜吟枫凑近了几分，伸手拈起他肩上一缕未干的乌发，笑道，“我也到过西域，那里不少人就是如你这般带了卷曲的头发。你父亲是我爹的世交，想来，你母亲必是西域人了？至少，也得有几分西域人的血统？”
杜吟枫微微一笑，道：“凌大侠，你很会猜谜儿。可是，我并没有要你来解这个谜哪。”
凌天辰道：“我并无意揭你的身世来历，更何况你我本是世交。我是为你担心，你知道吗？”
杜吟枫道：“为我担心？这又从何说起？”
凌天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那种珍珠，但你一定要打消这个主意。皇上口谕要把这串珍珠护送入宫，兹体事大。你稍不留神，便会累了你自己。”
杜吟枫笑道：“入了宫，夺这珍珠更是千难万难。之前我也确实不知道这串珍珠会被如此重视，只是想贡物里宝物众多，少了一串珍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既然会牵连到李家，我也不会在这里下手。这到京城的路啊，山高水远，还愁没有机会？”
凌天辰叹了一声，道：“你怎么就执迷不悟呢？”
杜吟枫道：“百巧门，只是你的推测。说不定，你是错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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