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故事 by幸福的苹果树-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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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扬有时候很讨厌自己对人情世故的迟钝和低能,再加上他固执坚守所谓的原则,使他在电台里显得有点特立独行。他知道树直易折的道理,总提醒自己要学会顺风低头,力求面面俱到,但他总是学不会这样圆滑地做人。在这一点上,相较于柏原,他承认自己简直就是个小学生。他不止一次地骂柏原,瞧你陪的那些笑脸,到底有没有一点点恶心的感觉?你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又不缺钱又不缺才,有啥好低三下四?现在回头看看,原来是自己才是天真单纯的那一个。有些人际关系你不经营,它反过来就会咬你一口,季扬现在对此有了深切的体会。
柏原今天带给他的消息是台长为他连续两天无故“旷工”大光其火,临时指派了柏原做他们组的负责人,把他就地免职了。季扬并不在乎自己当不当这个小组的负责人,但是柏原学台长说的一句话让他非常生气:“很多文人有点小才,就以为自己可以恃才傲物,这么目中无人,就要让他接受点教训。下回我们台里再有下乡支农扶贫的任务,就应该让这些年青人下去好好锻炼一下。”
凭良心说,季扬自问一直是尽心尽力工作的人,并不像那些表面会说,背后却只说不练的人。也正因为如此,上上下下的关系一直都很融洽,在职位级别这类问题上,他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强的进取心,也从没把任何人当成过对手。季扬很清楚自己的性向和私生活并不是无懈可击的,他不想自己的私生活成为别人打击自己的武器,更不想让张达或者张扬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往上爬的过程中,必然同时也会竖立起很多的敌手,位置越高,敌手越多,反对自己的声音和力量也会越强,这些没关系,他放弃好了。可他恼火的是,放弃了野心,还是换不来平静。
季扬已经有两两夜没合过眼了,由于休息不足,情绪也很坏。他很担心张达的身体,而且每次看到李秀美像一个十分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一样,守护在张达身边,就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告诫自己不能像小女人一样善于嫉妒,但其实暗地里,他没办法骗得过自己的内心。季扬索性闭上眼睛。合着跟着汽车的颠簸,他慢慢地觉得眼皮上越来越沉重,渐渐合上了眼。
他看见李彬出现在自己面前。李彬用力地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说我怎么办?就算我俩可以与全世界为敌,就能安全地站在一起了?季扬你也太天真了!我们不是傻冒,就不要去干那种飞蛾扑火的傻事。
他是因为李彬才来广州的。那一年寒假,他在家里。当老家迎来了第一场大雪的时候,他听到有孤独的敲门声,打开门一开,李彬带着外边的阴冷把他搂在怀里。那个胸膛很冷,但却让他热血沸腾。他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在昏黑的门洞里,他俩不顾一切地拥抱着,亲吻彼此,有一种不计后果孤注一掷的悲壮。事后想来,当时要是自己的父母出来看一眼,或者某个邻居走过楼道,那他俩就算彻底完了。季扬一直是个内敛的人,那种全身心的投入是他一生都没有过的体验,激|情的,颤栗的,高峰的快感,瞬间燃烧了人的理智,让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些他人生仅此一次的疯狂,都是李彬带给他的。李彬也通过这种疯狂,在他的头脑中植入了一颗误会的种子,让他以为,李彬和他一样全情地投入,并做好准备,要为这个疯狂燃烧自己,变成灰烬也在所不惜。
是司机摇醒了季扬。他恍惚了一会儿,才闹清楚了事实和环境。季扬觉得困倦极了,身体的疲倦让他一切感情和知觉都变得迟钝,他只想回到家里,好好泡个澡,睡上一觉。
季扬经过于大姐的房子,看见她正在花园里看书,他突然想起,张达这一病,答应大姐的设计方案可能要推迟,就上前打了个招呼。他点头哈腰地对大姐说:“于大姐,那天晚上,多谢你和大哥把张达送到医院,谢谢啊。不好意思,张达病了,可能您那个设计,要推迟一些时间。要不到时收费上我们优惠一些行吗?”
大姐笑着说:“小季,你真是个周到的人,张达病成这样,你倒还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快别担这些闲心了,好好照顾他和孩子,还有你自己。”
季扬觉得很温暖。于大姐显然不会不知道他俩的关系,可是她却用那种年龄的女人特有的睿智与豁达接纳了他们的关系,成为他们的好邻居、好朋友。从于大姐的反应里判断,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孤僻别扭的人,为什么在单位里就没办法得到领导的赞赏呢?季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19 柏原
从未忘记
你需要什么
我早已做过
然后忘记
献出过什么
得到的将有几多(《只要为我爱一天》)
台长宣布会议结束的时候,柏原还在迟疑。他故意慢吞吞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材料,在做最后的心理建设。
柏原对自己的同类,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敏感性,就像他第一眼看到季扬就知道他是个GAY一样,他第一次感觉到台长异样的目光,就知道他不但是个同类,而且对自己不怀好意。那种意义暧昧的目光,柏原在心里一阵阵地冷笑。他不止一次在心里恶狠狠地骂这只老色狼: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什么美梦呢?真是丢了我们GAY的面子。可是此时,他不得不低下身段去迁就这只老色狼,心里觉得自己吞了只苍蝇般,又难受,又恶心。
几天前台长莫明其妙地发了一通火,把季扬免职,并让他当了小组负责人。这个行为有点异乎寻常,柏原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事情不会像表面显示的这么简单。台里这种事情非常普遍,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私人问题,只要小组中间协调好,对于职工的考勤,台里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次台长大光其火,本来就有点小题大做,让人隐隐觉得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面有汹涌的暗流。
果然,不过两天时间,台长突然找他上去。他笑眯眯地拉着柏原的手,把他按在沙发上,又亲自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对他说:“来来来,试试今年新采的龙井,这可是我长沙的朋友特意替我弄的。”等到柏原坐下,喝了一口水后,他才接着说:“小柏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你上来?”
柏原假笑着说:“领导关心呗!”
台长亲切地笑着摇头,“你啊,怎么总是一派天真。我这可全是为了你啊!”他仰天哈哈大笑了一阵,等笑声渐渐消失的时候,他捋了捋半秃的头顶,认真地对柏原说:“小柏,我们台刚接了新世界影音的一个大项目,在我们台开设一个原创速递的节目。我决定把它交给你们组。季扬的才华,加上你的聪明,一定会让这个节目获得成功。这个时候让你负责这个小组,你应该感觉到我对你的器重了吧?”
“那你既然知道季扬很有才华,为什么要让我负责呢?”柏原小心奕奕地问。
“他是很有才华,可是他太傲,没有当领导的素质,台里也不是没给他机会,是他自己没有把握好。小柏,这次机会是千载难逢的,新世界一向也和你关系不错,你要借这个机会把事业推上一个新的台阶。我可是为了你,才牺牲季扬的,小柏你不会不明白吧?”
可是这个项目做得一点都不顺利。新世界要求节目以新歌原创为卖点,曲子已经全部创作好了,所有的歌词都要求季扬亲自按曲填写,柏原亲自演唱,说这是百分百原创。节目就以此为卖点,中间还要夹上两人的创作反思、随想什么的。想法是不错,但时间太紧,季扬的压力非常大,常常彻夜不眠赶写歌词。他不善于按曲填词,以往都是写好的诗句找人谱的曲子,这样按曲子填写不是没做过,而是不太熟悉,这就让工作效率十分的低。更可气的是,对方常常会用这样那样的借口又把词作打回头,让季扬修改。有些理由柏原认为完全是强词夺理。
面对一次又一次的退稿,季扬情绪越来越紧张,整夜整夜地抽着烟苦思冥想。张达还住在医院里,他根本就无法集中精力创作,但是守在张达身边,又怕自己的情绪让张达看出什么,无事无补,还白白地替自己操心。
季扬说张达太敏感,为了不让张达发现,这些天,都住在柏原这里。最近季扬开始焦虑不安,夜里无缘无故地无法入睡,即使是靠安眠药入睡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精神不济。柏原亲眼看到他两只胳膊僵硬得抬不起来,好像突然得了肌肉强直症一样,根本无法放松。有几次在办公室,看着季扬好好的坐着,一站起来就摇摇欲坠,看起来弱不胜风,看得柏原心都跳得急了起来。柏原劝了好几次季扬,让他随便写几个去糊弄一下算了,要不借鉴些新诗的意向,反正就那么回事儿。可是季扬还是成天介地苦思苦想,看起来几乎崩溃的样子。
柏原只得认命地想,如果季扬可以像他这般游戏人生,也许就根本不会有什么痛苦了。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季扬有季扬的烦恼,柏原有柏原的苦闷,在柏原看来可以糊弄的东西,比如别人的评价,在季扬看来,就如此的严重,非得一丝不苛地做到最好不可。
其实柏原心里有一点怀疑,他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奇怪。他感觉这次事件,不管季扬怎么努力写,对方也不会满意。感觉上,有人在背后阴恻恻地看着他俩,等着否定季扬的才华,打击他的自信。他没有和季扬说过什么,但他有一种直觉,非常准确的直觉。
他们的节目还有十几天就要播出了,前期的创作都还没有完成,更别谈后期的制作了。柏原对于别人的评价是无所谓的,但并不等于他可以听任这个节目就这样告吹,更不想让他们的收听率一泻千里,坏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其实无法说出来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季扬。今天早上,季扬刷牙的时候突然脸色惨白,扭头对着马桶就呕吐起来。他扑过去想为季扬抚抚后背,期望可以让他舒服一点。可是触手之处,季扬的骨头都可怕地戳在皮肤表面,摸上去有一种吓死人的震撼。柏原惊觉不过十几天,季扬迅速地在消瘦,已经让他无法忍受了。
他尝试了无数次和台长沟通这事儿,但话题一上来,台长就能岔开,柏原一点儿办法没有。
埋头整理面前材料的台长终于抬起了头。他看到柏原欲言又止的神情,咧开嘴笑了。季扬和柏原一直是他的遗憾,这两个漂亮的小伙子,好像从来也不把他这个领导放在眼里,一年到头,主动和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摆出领导的架势对他俩表示关心,季扬的反应常常是木然的冷然的,而柏原,则在嘻嘻哈哈中,透着一种对付。此时柏原在他面前吞吞吐吐的犹豫,看在台长眼里,真是爽口极了,他感觉到自己嘴里泛起一股酸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咀嚼些什么了。
“小柏啊,怎么了?有事吗?”台长尽量地做出慈眉善目的模样,打着爽快的哈哈,声音豁亮。
“台长,我们那个新节目,进行得有点不顺利,我想台里能不能出面协调一下……”柏原话还没完,台长就用一阵哈哈给打断了。
“小柏,我现在约了人,有一个重要的应酬,没办法,不得不去。要不你晚上到我家来一趟,我和你再详细合计合计?”
柏原咬牙点了点头,“行,今晚几点?”
20 张达
看谁看懂想谁想通
谁都忘记了宽容
只想着自己的英勇
谁提着灯笼看左看右
都有他苦衷(《英雄》)
张达记得明明听到了季扬的声音,但下午醒来时见到的还是李秀美。她说季扬已经回单位上班去了,下班后再来。之后张达又有些昏沉,竟直到第二天早上张达才再醒来,仍是李秀美,还有张扬。原来已经周末了。
发觉张达醒来,张扬异常的激动,声音不大,却像要入天。“妈妈,爸爸醒了,爸爸醒了。”
“张达。”李秀美揉揉张扬的头发,温柔的叫他。
张达扯了个笑容向李秀美,浑身都象绑了石头,拉着他下沉。“扬扬。”
“爸,想你了。”张扬毫无预兆的说出来,像是嘈杂燥热中突然温凉的声音,抚平了许多的毛躁,在沉沉黑暗中终于看到了光亮。
“爸也想你了。”张达的眼眶也湿润了。并没有人教过张扬在这样的场合该说什么。
“爸,对不起,我给你开的药不管用。”张扬小小的脸,写满了懊恼。
张达内心的柔软被狠狠的撞击着,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李秀美适时的盛上一碗粥,“扬扬,快让你爸爸吃些东西。吃了东西才能力气和病魔做斗争了。”
“我来,我来,喂爸爸吃。”张扬又变得积极起来。
碗是李秀美拿着,张扬坐在床沿上,小小的手,控制得不那么好,涂得张达满脸,却不影响愉快的气氛。季扬推门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愣了一下,是还在门后的柏原推他进去,“挡在门口干嘛?”
“爹地,你来了!”张扬跳下床,飞跑扑进季扬的怀里。
“嗯。”季扬宠爱的捻捻张扬的脸。
“来,来,让柏原叔叔抱一下。”柏原抢过季扬怀里的张扬。“重了,重了。几天不见,又长了一些是不是?”
“达达,你好些了么?”对李秀美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后,季扬径直走到张达的床前。
“嗯,好多了。”张达想解释一些什么,可是看着李秀美刻意背离他们的身影,却不知道说什么。心里有莫名的焦虑不安。但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季扬,工作上是不是…”
“呃,达达,两天没回去,确实堆积了些工作,我一会也还得和柏原回电台去。晚点再来看你。”季扬接得很快,脸色显得憔悴但不烦躁。
“下了班你直接回家,别再来了。好好休息下,你看起来比我这病人还显得憔悴。”张达心疼不已的看着季扬无神的双眼,下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要抚上他的脸的冲动。
“张达的话可不假,季扬,你是该好好的休息一会,况且电台那里…”柏原抱着张扬坐到椅子上,两人玩着手指游戏。说话时,也并不看季扬他们。
“嗯,我会注意的。”季扬急急打断了柏原的话。
“你只管休息。真不用担心我,这不是还有秀美在…”秀美两字自然的冲出口,张达想拦也拦不住。张达很是懊恼起来,此番的停顿显得越发的突兀,他更不知要如何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