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有毒 by 红河-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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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大男人,却还像个青春期的小男生那样,早早来到对方家里等人。
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自嘲地摇摇头,他站起身,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他四下张望一圈,最后,目标锁定那几只热带鱼。他走去拿起摆在鱼缸旁边的小袋,洒了些鱼食下去。
有东西吃了,鱼儿们立即活跃起来,在水里上游下窜。唯独一只黄黑条纹相间的,趴在水底一动不动,藐视他所给的食物似的。
这么嚣张的鱼,许佳楼当然认得,他咧嘴一笑拉起衣袖,把手伸进鱼缸,另外两只鱼都被吓得乱逃,而那只却抵死不动,就连许佳楼的手指擦过它的背脊,它也毫无反应。
许佳楼逗了逗,很快感到没趣,正要收回手,指尖猝然一痛,他吃了一惊,把手抽出水面,难以置信地瞪着那个咬在指尖上的家伙。
「你是热带鱼还是食人鱼?」他咕哝说,晃了晃手腕,不料那鱼咬得紧,竟然没有被他晃下去。
他眉头一拧,用劲一甩手,却忘了控制力道,结果,可怜的鱼儿被他甩到墙上,滚落下来,掉进鱼缸与墙壁之间狭窄的空隙当中。
「搞什么鬼?」许佳楼低咒,又不能真的让它曝尸缸外,只好把手臂探进缝隙里摸索。
可鱼未找到,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发现是本笔记簿,作工很精致但显然有一定岁数了。
在救出那只臭鱼扔回鱼缸之后,许佳楼捧着笔记簿重新坐进沙发。
既然被主人乱放,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他心安理得地翻开第一页。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一行行看似不起眼的字句,暗蓝的瞳孔却陡然变色。
这本笔记簿,每一张纸所记录的,都是两人之间你一段我一段的留言。其中一个名字他认得,便是傅重之。
重之,今天我有朋友过生日,大概不能来陪你。
重之,看到桌上的手表没有?从瑞士买回来的,送你。这只手表,只用来跟随我的时间好不好?譬如说,如果我身在罗马,你就让它与罗马时间同步,好吗?
重之,昨晚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那样说的,请你忘记它。我又要离开了,回来后我会找你。
一个接一个的「重之」,看得许佳楼头晕脑胀,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大石,每呼吸一次,便感到肺里作疼一次。
其实他早就猜到,傅重之必定有着不为他所知的过去。但他没有想到,这段过去,居然遍布整整一本笔记薄,看似轻巧的笔记本捧在他手中却像有千斤。
在它单薄的身体上,见证了多少个相互思念的日日夜夜?岁月的重量,又岂是死板的数字能够计算?
最让他觉得透不过气的,是那一个个生灵活现的,仿佛随时可能从纸上跳出来的「轩然」。
每一个「重之」身后,必然跟着一个「轩然」。它们在纸上短短的交会,却溶入了几十乃至几百个小时的情感。
许佳楼猛地阖上本子,用力深呼吸,却没留意到指甲已嵌进肉里。
没什么,这不算什么,都过去了,不必在乎,也不该在乎!心底的声音这样咆哮着,他渐渐平静,浓烈的嘲弄在唇边蔓延,竟然为这种事激动,他已退化至此?
视线缓缓落下,看见自己的五指在笔记簿上扭曲,他冷笑,放松指节。为了挑衅什么似的,又一次翻开簿子。
他翻到的这一面,右边往后是一片空白,而左边有几行文字,看样子就是这段过去的终点。
就读到这里,他对自己说,然后,怀着莫名忐忑的心情看了下去。
重之:我就要飞去佛罗伦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我带回来给你。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特别舍不得你,我是不是很傻?又不是第一或第二次飞行。还记得我刚从伊斯坦布尔回来对你说的话吗?那里有个小孩对我说,他相信,人死之后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自己深爱的人,照耀他,陪伴他。
重之,如果将来我死了,我希望我也能化作一颗星,但是,我并不想在天上看你,因为我知道我伤你很深,我不具有足以照耀你的光亮。所以,我希望你把我摘下来,藏在你的口袋里,这样我就哪里都不能去,只能每时每刻守在你身边。这一生我都学不会的安定,我希望,至少我死后能够学会。
我是不是很自私?活着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你,死后还要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是想负累你,我只想把欠你的时间还你,我……对不起,不知不觉,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我没有想让你难过,但是,我也不准备擦掉上面的话,因为那都是我心里想过的。我们约好的要对彼此诚实。
好,我该出发了。你不要想太多。我说过下一次我去找他,那必定是你我结束了。所以我绝不会去见他,因为我不要与你结束。
重之,请一定一定记得想我。
而在那段话之后,是另一个人的回应。
轩然:你真的太自私了!为什么你要给我留下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星星有那么多,我根本不知道哪颗是你!就算知道,我也摘不下来,你说你怎么还我?你拿什么还我?我……
这个「我」字,就是这段过去的终点,甚至没有划下句号。
许佳楼咬紧下唇,可是抑制不了,那道注入了骨髓的寒流。放在纸上的手隐隐颤抖,他不敢相信,此刻在胸腔内跳动的,是他自己的心,那颗心竟然会痛,痛到恨不能将它剜出来。他脸色铁青,失了魂般呆坐在原地,突然冷笑。
被骗了,彻头彻尾……
什么为了自己,根本一派胡言!他却傻傻地信了,甚至自以为是地做了那么多。
这段日子以来,他苦苦的思索,怎样创造出一颗最美最亮的星,想不下去的时候几欲发狂;他与父亲的关系素来不合,为了摘星能够问世,他忍受了老头好一顿奚落。
他费尽心思,他满怀期待,结果……却只有两个字,轩然,这就是结果。
摘星,他果然摘下世上绝无仅有的一颗星,他被它捉弄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
好!很好!好极了!
他起身,将屋子里的东西各归各位,包括那本笔记簿。他冷冷环视一圈,然后打开门离开。
一下班,傅重之就给许佳楼打了电话。
许佳楼说过,今天会从意大利回来,他想确认他是否安全抵达。
自从轩然出事以后,他对飞机就有一种恐惧。他自己搭乘的时候却没有这种恐惧,但如果是他在意的人,他便会提心吊胆。
刚与许佳楼说了两句话,有同事过来邀他晚上一块吃饭。电话那头的许佳楼听见了,就叫傅重之先陪同事去吃,晚上再到别墅找他。
虽然很想尽快见到他,但傅重之还是答应了。他不能表现太过,毕竟,他们并不是恋人关系。
心里面一再这样提醒自己,然而那顿晚饭,傅重之却吃得食不知味。
之后,他立即驱车前往许佳楼那儿,车子开得飞快,他却总觉得还是太慢,仿佛煎熬了一个世纪,他终于到达目的地。刚下车,他便吃惊地看见,许佳楼就坐在庭院中的长椅,一身雪白浸在漆黑的夜色中,尤其惹人注目,但也显得格外孤单。
他的心口无端一痛,快步上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许佳楼已经牵住他的手,把他带进别墅。
他觉得许佳楼的样子有点怪,可又说不出究竟怪在哪里,只能疑惑地被他牵着走。
一路沉默着上二楼,穿过卧室,来到阳台,他眼尖地捕捉到,围栏上摆着一个盒子。里面有东西在发光,但与灯光不同,那种光闪烁不定,看上去有点诡异,还有些神秘的妖艳。
他不确定那是什么,直到许佳楼松开他的手,走去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接着转过身来将其献上他的脖颈。
他低头去看,但是许佳楼扣住他的下颚迫使他把头抬高,说:「先不要看。」
他怔了一下,面对那双稳静而不容转圜的眼睛,只能默许。
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也被什么套住,不由得越发困惑。当许佳楼蹲下去,捏住他的脚踝的时候,他本能地想后退,然而桎梏在脚上的手捏得极紧,他抽不回来,险些跌倒。
迅速完成了最后一步,许佳楼终于站起来,微笑说:「可以了。」
傅重之这才把身上多出来的东西仔细打量。一颗颗星的身旁有泪光闪亮,他顿时愣在当场。
「答应过给你的。」许佳楼按住他的肩膀,「我就说我做得到。你看,星,我给你摘来了。」
傅重之咬住下唇,心中百味杂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识得钻石,更深知钻石的价值。这一组礼物,实在太贵重。而最贵重的是凝聚在礼物当中的心意。这份心意让他感到惊惶,他怕承受不了这样沉甸甸的份量。
「我……」他扬起脸,刚吐出一个字,许佳楼便拿食指压住他的嘴唇:「别说你不要,或是受不起,除非你忍心,看见它们流落垃圾场。」傅重之愣了半晌,哑然失笑。
他知道,许佳楼真的做得出。将已经送出去、却不被别人接受的东西扔进垃圾场,哪怕它们价值连城。许佳楼就是这样骄傲,根本到了任性的程度。
相处这么久,他最拿许佳楼没办法的地方,也正是这个。他只得收回那个「不」字,无可奈何地笑:「……我真的怕了你,我是不是只能说声『谢谢』?」
「『谢』字也不要说。」许佳楼随着他的笑而笑。
只是,也许是他的错觉吧,那样的笑似乎有形无神,在月光下折射出模糊的落寞。
但又怎么可能?站在他面前的,可是那历来都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许佳楼。
虽然说,每个人都难免会有落寞,许佳楼自然也不例外,但至少不会在此刻,不会在他的面前表露。
心里这样想着,但他还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握住颈上的吊坠,为了消除那丝不安而寻找话题:「这几条链饰很漂亮,也很特别,是你从意大利带回来的吗?」
许佳楼只回答「嗯」地一声。
不想告诉他,这几条漂亮又特别的链饰,上面每一颗钻石的形状与尺度,以及每一笔切工与接面,都是自己绞尽脑汁,精心计算后绘制而成的。
不会讲出这些事,因为那只是在重述自己的愚蠢行为。傻瓜,他做过一次便足够了。他懂得如何痛定思痛。
傅重之笑笑,随即又露出苦恼表情,「它们太漂亮,戴在我身上,会不会不合适?」
「怎么会?」
「我是男人啊,哪有男人会戴这么多钻石?一定非常怪异。」
「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来看,到底合不合适。」撂下这样一句,许佳楼拽住他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往屋里带去。
许佳楼让他站在落地窗前,玻璃上反射出两人的身影。他看见许佳楼从他背后伸出手,解开他大衣的扣子,脱下来抛在地上,接着是羊毛衫,再然后……
窗外吹进一阵冷风,他回过神连忙抓住那只正在解衬衫钮扣的手,错愕地望着倒影在玻璃中的许佳楼。
「放手。」许佳楼的语调像一条直线,听不出情绪。
「我……」
「放手。」傅重之皱了皱眉,无法忍耐地转过身去他要看着许佳楼的眼睛。
「你究竟是想……」砰!一声闷响,他猝不及防地被推在窗上,许佳楼跟着压上来,掠夺了他未完的话语。
他揪紧对方的衣襟,手却无力,身后的玻璃与身前的人把他牢牢围困。他愈来愈不安,今晚的许佳楼实在反常。
直到双唇被释放,他在得以喘息的同时也感觉到,上半身已袒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冻得冒出小疙瘩。
「许佳楼。」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原来如此。如果许佳楼想要那样做,尽可以明白告诉他,他……应该不会拒绝。
其实那是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该了结的事,只是后来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味,从一开始的一夜情转变成比普通朋友更亲密一些的朋友。
他以为许佳楼也默许这种交往模式,但现在看来,这样想的人只有他。
既然许佳楼不愿放弃初衷,那么他也没有道理矜持,只是担心,那样做了之后,他们的关系将发生质变。
他记得许佳楼和女人上过床,那么他们有可能成为的就只有……床伴?这个词,有人觉得刺激,也有人觉得不屑。而他的感觉,却只是悲哀。
想像到时在一张床上,躺着两个无法交心的人,他深深恐惧着这一幕画面。
「许佳楼。」再次喊出这个名字,他怀着沉痛的感情看进那双暗蓝色的眼眸。
有那么一瞬,许佳楼因为这样的注视而乱了方寸,但是下一秒他便无谓地微笑起来。
他把傅重之的身体扳转过去,指着窗上的人影说:「看见了吗?你和你身上的钻石,都那么美,它们就好像是为你量身订做的。」他的话如此动听,傅重之的眼神却愈加茫然。看着他的侧脸,许佳楼颊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果然,得不到他开怀的笑吗?因为他收到的星,不是他想要的那一颗。
虽然之前他有笑过,但那只是无奈,是感激,而非发自心底的欢愉。面对无数人所追捧着的珍贵与美丽,他毫不雀跃,反而显得越发忧郁……许佳楼隐忍般地别过脸,表情有些扭曲。
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许他会猜测自己哪里不够好,才不能令对方满意;然而事实是,他什么都知道了。
关于「摘星」,关于「轩然」。
「其实,星星只是漂浮在宇宙中的石块。」他悠悠地说。
意料之内地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渐渐僵硬,他讥诮地撩起唇角,「所谓点亮夜空的星光,只是太阳光的反射。什么人死之后变成星的说法,不知是谁发明出来的幻想。」
在他将目光放回傅重之脸上的同时,傅重之也正转过头来看他,两道视线相交,清晰捕捉到他眼中的惊疑、混乱,还有少许感到被愚弄了的愠怒。
许佳楼淡淡一笑,脸埋进对方的颈窝,他一边亲吻,一边呢喃:「如果死去的人也挂念你,他一定不会站在那么高的天上看你,因为他无法把你看得清楚。如果灵魂可以变化,他也一定不会变成星,因为星光照亮大地,却照不到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