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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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出了公主府,拓跋焘回头多望了一眼,眼中带着狠毒的恨意及杀机,让陆寄风十分不安,不由得想道:“只有死人会绝对不走漏风声,难道皇上他……”
陆寄风不愿多想,宁可视做自己多虑。
但是,他并没有多虑。就在数日之后,陆寄风随御驾亲征平凉的同一天,奉命屠杀公主府的宿卫军已进入封锁的府中,将所有的奴仆、婢女、家官,都杀尽了。虽然经过这一场屠杀,公主府还是很干净,因为所有的人都是一个一个被叫来,在大坑前轮流斩首、集体掩埋的。甚至连尸臭,都没有传出高伟的公主府围墙外。
…
第五十八章 关河不可踰
大军就在阵阵血腥的风中,朝着西方前进了。
自从前年拓跋焘打败夏国,原本的首都统万,就成为魏国领土,夏国皇帝赫连昌都被拓跋焘俘虏,受封为会稽公。如今名义上统治着残余夏国领土的,是赫连昌之弟赫连定。
若是这次的西征,能将赫连定给杀了或是俘获,夏国便算是正式灭亡,将成为拓跋焘的功业之一。夏是此时西北最大的国家,夏国灭了,接下来的小国秦、涼就更加不足为虑。
半个月以来的行军,终于抵达统万。进入巨大得看不见顶端的耸天城门时,拓跋焘对陆寄风道:“陆卿,你抬头看看。”
陆寄风依言仰首望着城门上,赫然是三个大字“招魏门”。
拓跋焘笑道:“赫连勃勃在世时,将统万城的四座大门,东门命名‘招魏门’,西门命名‘服涼门’,南门命名‘朝宋门’,北门命名‘平朔门’,自以为这样便能一统天下,真是可笑!今日出入此门,却是谁来?”
陆寄风亲身经历过赫连勃勃的铁蹄,对于那样的暴君也敢妄想一统天下,也觉得好笑。
但是,猛然间他想起了死在自己身边的群囚。对他们而言,真正的暴君是拓跋焘。若是残杀他们家园的人能一统天下,对他们而言也是天理不明、上天无眼。
陆寄风的心情略为一沉,静默地骑在马上,紧随着御驾,进入御城。城墙的豪华程度,比起子城来更是小巫见大巫,高有七十尺的城楼,地基便有三十步之厚、十步之宽,连绵的宫墙高达三十五尺,而且平整坚硬得能够磨刀。御驾马行在上面前进,连晃都不晃一下,平稳至极,快捷非常。
陆寄风看得心惊,他在平城也没看过这么宏伟、这么气派、这么坚固的城池宫墙,这一切都超出凡人的想像,可是为什么有如此伟大防御工事的赫连勃勃败了,而年轻、缺乏战斗经验、以少量之兵深入敌境的拓跋焘胜了?
一想到这里,陆寄风更是对拓跋焘的功业有了不同的认知。
宫城内,亭台楼阁放眼不尽,雕刻繁丽,处处都是最名贵的锦缎,最精细的刻功,最精选的材料……整座由整片白玉雕成的大门,一望无际黄金镶嵌的地,构成了极度的奢华、难以想像的浪费,好像全世界的宝物都汇聚在此一般。
不止是陆寄风目不转睛,每个卫士臣僚,都看得喘不过气。
拓跋焘对陆寄风道:“与统万城的豪华相比之下,平城犹如农舍。当初朕拿下此城之时,已经将眼睛所见的财物都分赐将士了,想不到隔了年余再回来一看,还是这样华丽惊人!可见当初朕赏得不够。”
陆寄风深深吸了一门气,道:“夏国不过蕞尔土地,竟能如此搜刮,焉能不亡!”
拓跋焘笑道:“陆卿此言,正合朕意!”
只不过不知道也随驾出征的赫连昌,作何感想!他也曾在此城中作威作福,拥有上万名妃妾与宫女,那时他曾经拥着其中几名绝色妃妾,从此城最高最华丽的窗口看出去,对着“招魏门”或“朝宋门”,幻想着能以他那三十万匹优秀的战马,征服天下。而不到一年,这座城就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他再度入城时,是以随从的身份进来,再也不是主人了。
拓跋焘暂时坐镇统万,指挥战事,每日都有南北两边的情报飞驿传来。几乎是御驾才坐镇了统万城没几天,征讨宋国的将领便传来捷报,说宋的守将接连望风而逃,连弃数城。
拓跋焘十分高兴,将捷报传予众臣看,笑道:“朕要同时兵出南北,诸君怕分散兵力,被宋追击。只有崔侍中算准了宋军懦弱胆小,缺乏纪律。哼,朕兵不血刀便取了洛阳、虎牢,这都是崔侍中之功!”
大臣们一面附和祝贺,心中不好受的人却也不少。
崔浩道:“启禀万岁,虽然连拔洛阳、虎牢,但是此地隐藏民间的宋军仍不在少数,而有能为的将领也尚未被派遣上来,与我军决斗。”
拓跋焘道:“你说的是檀道济?”
崔浩道:“檀道济颇见疑于刘家小子,可是危难之时,他确实是个大将,我军已败在他手中数次,先帝南征,也屡挫于他的防军,此人能扭转败势,我军应该在他赶到之前,先断他的援兵,让他势单力孤。”
拓跋焘果断地说道:“侍中所言甚是,卿即刻起草朕的手谕,命冠军将军将所有降兵全部坑杀,不留一人!”
崔浩领命,便在御座旁飞快地写好了圣谕,交给军驿带回。
侍立在拓跋焘身后的陆寄风,只能尽量地视若无睹,这不是他能干预的事,更不是他能左右的决定。战争就是如此,没有对错可言。
对拓跋焘,甚圣夏国、秦国的人来说,宋国确实是一个除了运用政治策略之外,打起仗来就只会节节败退的软弱国家。以宋的土地、兵力,还望风而逃;相对的,就算只残余几万兵马,只剩往日不到一半的土地,赫连定还是虎视代北,难以攻克。
隐藏在荒山大漠之间的赫连定,何时会突然出现,决一死战,是没人敢预料的事情。在统万城中指挥的拓拔焘,虽然很确定自己的军队平顺地往西挺进,可是,一再传回顺利前进的报告,反而让拓跋焘坐立难安。赫连定怎样都不出面,若是采取持久消耗之战,他就未必有胜算了。
拓拔焘为了怎样引出赫连定,而苦思不得其计,屡次召见群臣商议之时,守卫又来报告有秦国的特使赶来朝见。
拓跋焘微觉奇怪,秦国与宋通好,怎会在魏和夏打仗之时派使前来?拓跋焘道:“宣!”
守卫便退了下去,不久引上来的两人,风尘仆仆,十分地落魄,跪倒在阶下,三呼万岁,态度非常谦卑。
拓跋焘冷冷地看着他们,道:“秦与南人结好,为何突然遣使前来?”
其中一人仰起了脸,道:“万岁天威普照,我主已知前非,因此诚心派遣微臣前来谢罪。”
拓跋焘道:“叫你们主子自己来!派你们两个,算什么输诚!”拓跋焘正要命令卫士将他们拖下去斩个手脚,再送回去秦国示威,其中一人已急忙道:“万岁请恕罪,非是我主胆敢冒犯,而是北涼突然出兵围攻我国,兵临城下,将都城重重包围,我主无法脱身,故命我等深夜缒出城外,星夜急驰,赶来向万岁告急。
只要万岁肯出兵击走北涼,我主便今世永为魏奴,凭万岁驱策!”
此话—出,所有的臣子们都大为吃惊,西秦突然间面临危难,国王打算献上国土,以求自保,能轻易得到一个国家,实在是极大的诱惑。
可是,现在要全力对付夏国,怎能分兵去攻击北涼?
拓跋焘道:“哼,朕焉知尔等不是夏的奸细,企图分散朕的兵力?来人呀,把他们拖出去斩了!”
那两人连忙叫道:“皇上勿疑,我主诚心诚意向万岁求援。为表赤心,已命臣带来国玺献上,请万岁查鉴!”
那人从怀中取出锦匣,两旁的卫士接过,呈给宗爱,宗爱打了开来,拓跋焘看了一眼,那方极美的翠玉上,刻着“大秦受命”四个秦文,果然是秦的国玺。
连国玺都送上来了,事情万万不假。拓跋焘命内侍那两名秦国臣子带下去安置,暂时没承诺出不出兵。
等秦国的臣子退了下去,拓跋焘才问道:“众卿有何高见?”
臣子们有的主张机不可失,要趁这个时候取下西秦的国土,也有人主张对夏的战事最重要,反正北涼必能拿下西秦,不如别去理它,将来再计划出兵灭涼;每一种意见都有道理,可是也都只说对了一半的道理,没有人让拓跋焘能够满意。
而崔洁还是自顾悠闲地看着群臣,好像事不关己一般。陆寄风不知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筹划,他的头脑里面,藏着多少的转寰,是没有人能够逆料的。
拓跋焘见崔浩没说什么话,更是心烦,眼前有西秦这块国上却咽不下去,这种心情比打败仗还要不好受。
退了朝之后,拓拔焘仍十分抑郁,便命人备驾,只带着赫连昌、拓跋齐、陆寄风几人,驰出统万城,到林间尽情奔马打猎。
轻骑很快地远远地甩开了统万城,朝一望无际的荒野奔去。初冬之季,地面上尽是枯草,偶尔铺着层薄霜,在这季节打猎是最适宜的。
一行人直奔至荒野,地势渐陡,拓跋齐驱马拦在拓拔焘面前,道:“皇兄,前面是陡峭的山路,隐蔽处甚多,恐怕有不肖之徒藏在林间,皇兄请易道而行吧。”
拓拔焘环顾着前方高耸的山路,笑道:“你怎么胆怯了?前年你我独闯统万,我们的伤马在这样的山路中慌不择路,还有无数追兵在后,我们视千军万马蔑如也!何况现在此地已是朕的国土,难道有怕的道理?”
拓跋齐道:“当时敌在明我在暗,如今万岁是明,亡命之徒是暗,请万岁还是小心为上!”
拓跋焘就是铁齿,对赫连昌道:“赫连爱卿,你说,这座山有什么妖魔鬼怪?”
赫连昌道:“妖魔鬼怪倒是没有,只是路径陡峭,一般人很难上得去。”
拓跋焘笑道:“朕不是一般人!”
他话声未落,一夹马腹,马便撒蹄奔去,众人也连忙鞭马急追。拓跋焘的马术极精,顿时已脱出众人数十丈远,几乎看不见了。拓跋齐大急,拚命地策马想追上他,只见身边一骑黑驹迅速地超过了他,追上拓跋焘,正是赫连昌。
拓跋齐心头一惊,想道:“不妙!此地的路究竟通往何处,无人知晓。赫连昌回到故国,若是还有他的爪牙与他里应外合,将皇兄引至危险处围攻杀害,可就糟了!”
眼见拓跋焘与赫连昌的马匹都已经绝尘远去,看不见踪影,拓跋齐急得只知追赶。陆寄风的马术不像他们久习战事的鲜卑人一样高明,反而落在后面。他负有贴身保护拓跋焘的职责,也知道不能让拓跋焘落单,但马术硬是不如人,也只能拚命追赶。
陆寄风越是追赶,前面的路果然越是崎岖不平,陡峭之极,马速也放慢了,好几次陆寄风都想干脆自己下来扛马,以轻功追赶一定比较快,但是这毕竟有点不成体统,只好耐着性子,控运着缰绳让马踏上石屑泥地,陡跃而行。
此时,前方竟传出一声悲惨的马嘶,陆寄风一怔,不知出了什么事,便翻身下马,以轻功赶去。只见前方的溪涧旁,拓跋齐痛苦地坐在地上紧按着左脚,而他的座骑倒在一旁抽搐着,不时发出悲惨的哀鸣,马躯身子有一半浸在水中。
看来足他赶得太及,踏破了初结的冰,因此马滑倒断腿,他也被摔了下来受了伤。
陆寄风道:“将军无恙乎?”
拓跋齐道:“陆大人……唔!”
陆寄风见他痛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欲看他的伤势,但他们都穿着军甲,无法解开衣服看视伤口,拓跋齐忍痛道:“别管我,我方才还见到万岁与赫连昌朝前面小路去了,你快点赶上他们,免得万岁遭遇不测。”
陆寄风道:“可是你的伤也不轻。”
拓跋齐道:“我不要紧……”
他都已经痛得浑身冒汗,陆寄风不顾他的抗议,索性蹲在他身边,将拓跋齐的军靴解下,手上柔劲略贯,保护小腿的犀皮柔甲连坠的金丝应声碎断,陆寄风扯破他的裤管,果然膑部已经肿大如鼓,看来骨头可能被压碎了。
陆寄风背起拓跋齐,拓跋齐喝道:“放我下来,你应该立刻去保护万岁!”
陆寄风道:“若将军有所不测,甚至废了左足,只怕万岁也会内咎。”
“可是……”
他急成这样,陆寄风有几分无奈,道:“请将军勿忧,万岁朝何处去了?”
拓跋齐指着西边,道:“那里。”
陆寄风道:“下官马术不精,但跑起来倒还算快,这下正好不用骑马了。”
说完,他双足一点,便如脱兔似地飞奔而去,轻捷的身子犹如闪电,在崎岖山林间疾奔穿梭,被他背着的拓跋齐惊愕得连伤都忘了,已经瞬间穿过密林,眼前是更陡的高崖。陆寄风也毫不费力地纵身一跃,跃上陡崖。
“哈哈哈……”
才跃上平崖,便听见一阵浑厚的笑声,陆寄风相拓跋齐定神望去,前方已无道路,竟是一片极高的平台,高旷无边,四面垂云,俯瞰整个统万城,平原千里,洛水横画,一片壮阔的江山尽收眼匠。
马上的拓跋焘与赫连昌,勒马俯视江山,难怪会发出那样豪爽的笑声。见到他们相安无事,陆寄风感觉到背后的拓跋齐松了口气。会稽公赫连昌没有趁独处时对拓跋焘不利,看来是他多虑了。
拓跋焘转过头看见他们狼狈之态,有点吃惊,道:“陆寄风,你的马呢?库哿思,你怎么受伤了?”
陆寄风放下拓跋齐,道:“将军担忧皇上安危,奋不顾身,因此受伤。”
拓跋焘看着拓跋齐的伤,摇着头叹道:“你何苦如此?朕难道手无缚鸡之力,那么轻易陷于危险的吗?”
拓跋齐不顾可能得罪会稽公赫连昌,道:“皇兄以万岁之躯,深入孤山,身边只有敌国之人,不能教微臣不忧!”
拓跋焘一笑置之,道:“朕有天命在身,有什么好担忧?”他转身对赫连昌道:“爱卿切勿在意,你将如此河山奉献予朕,朕自不辜负你!”
赫连昌感动万分,跪下谢恩,道:“罪臣自知死不足惜,万岁垂怜而赐臣残喘,微臣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天恩!”
拓跋焘哈哈一笑,扶起赫连昌,好言安慰一番。
陆寄风默默地观察着赫连昌,赫连昌根骨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