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 - 太平裂碑记-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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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寄风不知不觉竟步至那片高岩前,见到地上几滩血,有些惊心,他学那夜眉间尺坐于危岩上,往下一看,只见层层云海,脚底一软,便想后退,略定了定神,不服之心便起,想道:“师父敢临深渊而无惧,做徒弟的可也不能太漏气!”
陆寄风坐了下来,克服了对高处的惧意,颇为得意。
陆寄风回想起昨夜的战事,越是想,越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陆寄风闭上了眼睛,细细回想着那场战况前后,想道:“师父到我房里,见我睁开眼睛时,便放下了手,当时他这么举起掌,似乎要打在我身上……”
陆寄风一惊,怎会认为师父要打自己?也许不是,可是那一掌除了往他身上拍下之外,也下像会有别的方向。
陆寄风左思右想,这一点怎么也想不通,又想下去:“……师父和那青衫客激战之时,为何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名青衫客?……师父定也这么想,所以会反问我:“你不知他是谁?”到底是什么人,既是师父见过,也是我见过的呢?”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片,此时,背心突然一凉,整片背部发麻,动弹不得,接着一只手用力—推,竟将他推下了深谷!
陆寄风一惊,身子已在半空中往下急堕,他只来得及想到:“我命休欠!”便巳失去了知觉。
…
第十七章 行骸久已化
不知过得多久,陆寄风才悠悠醒转,又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自己坠下山崖。
他张眼四顾,眼前已是星光闪烁的夜晚,自己竟已昏迷了一整天。陆寄风慢慢起身,所幸手足筋骨都没有受伤,只有些瘀痕及擦破的皮肉小伤,衣服并被勾破几处而已。
陆寄风仰首一看,眼前的山壁高耸,尽头云烟飞拂,不由得倒吸了口泠气。自己由这么高之处摔下,竟没有摔成一团烂泥,实在不可思议、陆寄风叹了口气,靠着山壁坐下,一面行功,一面让自己冷静。真气在体内行了—遍小周天,陆寄风稍感精神奕奕,脑子也更加清楚。他渐渐平静,回想起自己坐在大石上的情景,确定是有人将他推下去的。他直觉想起是那名青衫客,他一定是没被师父打死,又回到原地,杀自己出气。
他想起曾经见过眉间尺跃下这片绝崖。难道由那片大岩跃下,有法子安然无恙地抵达谷底吗?
陆寄风仰头仔细地看着高处,虽然不见尽头,还是决定一试,便将真气上提,发足往山壁奔去!
他一口气不换,笔直上奔了几百尺,便无以为继,只得抓住突出的山岩,身子攀在半空中,略事喘息。
陆寄风再度运功调息,又往上奔了百来尺,便无法再攀上去了,抬头看高处,依然没有尽头。
陆寄风只好放弃攀壁,慢慢地贴着壁面而下,经这么一攀壁,双手磨破了不少地方,陆寄风环顾周围,石砾杂草,荒芜至极,不辨东西南北。
一阵微弱的青光吸引了他的注意,陆寄风朝着光线传来的方向走去,走出没几步,脚下便踢到一样硬物。
藉着月光一看,原来是白惨惨的髑髅骨。
可是放眼四顾,遗骨残缺不全,不知其它的部份在何处?此时既是黑夜,他也无心寻查这个人的死因,只是更加快脚步朝光线的方向行去。
约莫走了两刻钟,他才来到一处山洞,幽暗的绿光是由此处传来的。越是走近,那光线更是摇曳模糊。等他走到山洞外,便已几乎不见。
只见山洞内一片黝黑,并无野兽的气味,陆寄风略一迟疑,便索性先入山洞休息一晚,明晨再看清这山崖底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所在。
山洞内颇为干燥,藉着微光,隐约可见地面上似乎散了不少杂草,陆寄风举脚略微拨拢一些长草为垫,便打坐其上,居然十分柔软。陆寄风心下稍安,不久也渐渐睡着了。
睡梦迷糊之间,身上亦不觉寒泠,次晨,阳光明耀,照醒了他。陆寄风一觉醒来,精神矍铄,正欲起身,忽然发现身上披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袍。
陆寄风大惊,抓着紫袍一跃而起,会是谁在他身上披了这件紫袍?陆寄风发了一会儿呆,细看手上的紫炮,紫袍虽然轻暖,但颇为陈旧,难道是从前有人遗留在此,自己昨夜不知不觉随手抓了盖上的吗?
陆寄风尚未想出头绪,一望此地,登时倒吸好几口气。
山洞内,白骨成堆,这是一座乱葬岗!
居然有这么多白骨,重重叠叠堆积在此!四周散落着不少刀剑武器,可见死在此地者,几乎都是武林中人。陆寄风只想到要拔脚而出,一个踉舱,却被一样坚硬之物绊倒,身子一倾,再勾到紫袍下端,重重地往前扑跌了出去。
陆寄风原本就满是擦伤的两手,被这么一磨,更是鲜血进流,痛不可书。
眼前竟有一双穿着锦丝绣鞋的脚,半掩在玄色罗裙下。
陆寄风一怔,深紫色的绣鞋上,以靛色细丝绣着几个字:“尔既下逾于礼,复肯叩首女流,鸣谦君子,非君而谁?愿长相伴,勿负佳人。”
这几个字极小,绣在几乎同色的鞋面上,若不低趴着靠近去看,绝对看不见。
陆寄风小心地站起,拍了拍身上灰土,眼前赫然端坐着一副白骨。这具白骨略显纤细,端坐于高起的石座上,身上衣冠俨然,服色是汉朝宫廷深衣,头上也戴着繁丽灿然的金冠,金冠上缀苦一圈透明的宝石,颗颗都有指甲大小。
陆寄风趋上前细看,那些透明的宝石似乎有些眼热。又忽然想起:冷后葛长门的彩带末端,正缀着相同之物。
一想起冷后葛长门,陆寄风心有余悸,登时对这副完整的女性遗骨心生厌恶,看了看那堆积如山的白骨,想道:“为何这些遗骨乱七八糟,只有这副不但完整,而且衣冠整齐,倒像是好好地被收葬在此山洞里的?”
既然鞋面绣有小字,陆寄风也才注意到:在那具白骨背后的壁上,也刻了两行字,陆寄风靠上前去辨认,那两行字清瘦端整,写道:“大药于我袖,赠予收尸人。”
所谓“大药”,即为不死之药。陆寄风大感滑稽,指着白骨笑道:“你有不死之药,却要人替你收尸!哈哈哈……真是滑稽之至!”
这两行字透过白骨的肩头便可见到,并不隐蔽。陆寄风直觉到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有类似的字语,更细心查找,果然在白骨背部所遮掩之处,阴影下有更小的字,想看清楚,必得登上石阶,与白骨并登于此。
他也不加顾虑,便登于石阶一角,探头细看。
“君仍有命,斯亦不愚。人谁无死?永寿奚为?”
读至此处,陆寄风微微一怔,想道:““仍有命,斯亦不愚”……难道说,方才这位女前辈说自己袖子里有不死之药,是骗人的?先取了药必会死在此地?”
他再往下读去:“……习我剑术,亦堪无敌。谱藏襟中,勉君叩首,拜我为师。”
陆寄风笑道:“前辈,你又白费心机了,在下一不想无敌,二已有师门,这个头也不必叩了吧?”
此外,他也觉得伸手到这位前辈的胸口乱掏剑谱,太过不敬了些。
陆寄风一笑下阶,东转西找,不知这位女前辈还会留些什么刻字,若能找到,也颇为有趣。可是这回怎么都已找不到别的字了。
陆寄风将这三段文字连在一起,顿时想通,这位女前辈将第一段字刻在易见之处,一般人见到有不死之药,一定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掏,可是掏了之后,必定会死,也就看不到她留的第二段字。
陆寄风万分好奇,想伸手到这副白骨的袖子里找一找,看看会有什么结果、左思右想,还是别乱碰为妙。
而看见第二段文字者,一般人也必定会去掏她衣裳,看看有没有什么剑谱秘笈,至于拜不拜师,想必不会有人对一具白骨认真的。一般人不会拜,若是真的拜了,才会见到鞋面所绣之字。
陆寄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趴跪了下来,重新细看鞋面上的字:“尔既不逾于礼,复肯叩首女流,鸣谦君子,非君而谁?愿长相伴,勿负佳人。”
长伴于地,那意思不就是成为这千千万万的骨骸一样下场了吗?
这位女前辈的布局,竟是要一个既有智慧想通不死之药的矛盾、又肯老老实实跪拜她的有智君子,在此陪伴她,天下有谁会愿意?
陆寄风顿感诡异,正欲站起,骨骸突然往前一倾,抱住厂他!
陆寄风大惊,原来自己所跪之处,地面下有活动的机括,他一起身便踩动石板,掀斜了骨骸所坐的活动石阶,将骨骸往他的方向推来,更为精妙的是他方才整个人趴倒,竟没有触动机关,必定要跪着才会使机关失去平衡。
陆寄风被这副白骨紧紧抱住,全身如坠冰窟,自然伸手挣扎,然而他越是挣扎,一双瘦骨抱得更紧。陆寄风吓得全身泠汗淋漓,深深吸气缩骨,欲溜出去。不料这一缩骨,骨骸便也缩紧缠抱,陆寄风反倒无法吐气,上身被因锁得更是痛楚难受。
陆寄风不敢再乱动,以免被困得更紧。他想拖着白骨往外逃,可是白骨像是生长在石上一般,根本拉下动;欲奋力震碎这副白骨,他真气一发出,就像投入了无底大海一般,消失无踪。
陆寄风全身已是大汗淋漓,全无对策,害怕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他大著胆子注视着与自己正面相对的髑髅,只见触髅两个巨大的眼眶内,放出幽幽的光泽,正注视着他。
陆寄风右转过脸,触髅中的眼珠子便转向他的方向;陆寄风这下子更是吓得全身发抖,闭紧了眼睛不敢再看?
过了好久,陆寄风才又慢慢睁开眼睛,反正都已经被抱住了,再恐怖也不会比现在更可怕,陆寄风苦笑道:“前辈,你不知已经害死过多少人,也许我化作估骨,你自肯松手,但是……但是晚生是不死之身,就要这样海枯石烂地和你缠在一起,未免太……太……”
说到后来,他已语带哽咽,一想到自己在未来无止尽的生命里:永远被困在此,陆寄风几乎要发狂,忍不住放声大叫,藉着这不断的无意义嘶喊,略为发泄他的恐惧。
陆寄风叫到喉咙部哑了,眼泪也流了不少,直到筋疲力尽,声嘶力竭,才昏迷了过去。
陆寄风被困到夜里,已整整一天,被白骨紧锁的肩臂早巳完全失去知觉,他想了不下百种脱身的可能,通通不可行。而他也想通了:这具白骨绝对个是真的人骨,人骨不可能这么坚硬,想必是有人巧设机关,做了一副人骨形状的锁扣,但这个机关是为了防护什么?
陆寄风转头东张西望,这个山洞里,必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才要这样防备他人。
他又悲从中来,想道:“我被困着,就算让我发现了什么稀世奇珍,又有何用?”
但是想通了抱着自己的并不是真的白骨,而是机关,便敢细看它的样貌。触髅的眼睛内幽光微闪,此时天暗,他应该看不清楚才对,但是陆寄风很早以前就发现:服过天婴之后,自己夜间的视力也比一般人好得多,因此他竟能一清二楚地看见触髅的眼眶中,发光的黑色之物似是一片黑玉,黑玉上隐约刻有什么纹路。
原来制作机关之人,在髑髅内装了黑玉,看起来便像是眼光流转。月光透过髑髅的空隙,在黑玉上投射出几道交错的光线,陆寄风定神一瞧那光线交织的图纹,便忍不住再度大叫,这回的叫声中,却是充满了欢喜之意!
那是机关图!
光线在黑玉上投射的白光交错成一张极小的投影简图,一般人绝对看不懂,但陆寄风性喜机巧,平日便擅于制作巧器,一看见这简图的画法,顿感比什么都亲切。
简图上的线路应是布在白骨上的关节机要,陆寄风循线在脑中推测—番,便认定白骨背后应该有弹簧机括,若要试开机关,得环抱住白骨。一想通这点,陆寄风忍不住笑了,自己只想要挣脱,根本没想过反要抱紧白骨,设计此机关主人果然聪。
他努力伸长双臂去摸索白骨背后,陆寄风的脸便与髑髅靠得更近,忍不住又“咦”了一声,此时月光西栘,髑髅头空隙透进来的光线出出现微妙的移动,似乎要织成另一个图形。
陆寄风屏气凝神,专心地看着月光移动方向后改变的光线图·此时约是子时,光线定在黑玉上本已有的浅浅刻槽上,又成了另一张机关图。
这个图似乎是地图,陆寄风将它牢牢记住;再等下去,果然,丑时投入触髅内的月光,又变成另一图形。
寅时会有别的图吗?陆寄风的好奇心被挑起,已不急着挣脱,眼睛紧盯着髑髅的眼眶,随着寅、卯时日升月落,日光也能透入新的图样,而且更加清晰。
整整十二个时辰里,髑髅内的黑玉上,共显示出十二张机关或地图,陆寄风一—记熟,才试着伸手抱住白骨,摸索脊椎自颈而下第七节,真气自指端少商穴射出,硬生生将此节捺下。
顿时,身上一松,整副白骨发出喀啦之声,垮散一地。陆寄风这才喘了口气,瘫坐在地。
一掀衣袖,身上被白骨紧抱之处竟已泛出黑色,毫无知觉了,换作一般人,必定早已被缠死。陆寄风略整心神,已不急着逃走,反倒拾起那散在一旁的髑髅,捧在手间仔细观查,越看越是佩服设计这片黑玉光图的前辈,白骨既散,已脱离了他原先安置的位置,不管日光怎么透过髑髅间隙,都只能映出无意义的线条。可见当初设此机关之人,只要让有智慧解开束缚者知道他的其它十一处机关。一旦脱身,机关图也从此消失世间。
而若是有智慧解脱之人,没有留心到还有其它十一图,那么这位前辈的苦心岂不是付诸流水了吗?
到底有什么苦衷,让他这样细心多虑,甚至串肯将自己的目的永远沉埋呢?
陆寄风依其中一图指示,踩出大有、同人方位,果然找到地上所布的一个机括,将之掀起,再移动原先白骨所坐的石阶,轻易挪开,底下果然有狭窄的阶梯。
陆寄风随手拾起地面上遗落的一柄剑,带在身上,又到山洞外捡拾了一捆枯枝,点起火折,才小心地步下石阶。眼前似是向下延伸的漫长走道,十分潮湿,伸手所触及的石壁也冰冷之极。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陆寄风双脚突然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