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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莫普拉 作者:乔治·桑[法]-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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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如果没法复仇,就会郁闷而死;我如今在对您说话,为了忘掉我受到的侮辱,非得五
十年以上……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对贵族的仇恨便苏醒了;我认为内心里原谅了某些
人简直就是犯罪。”
    “我非常满意,帕希昂斯先生;相反,我感受到您的友谊。”
    “啊!我愿助您一臂之力!善良的青年人!啊,莫普拉,鼓起勇气吧。听从神甫的
劝告吧,他是一个义士。尽力讨您堂妹的喜欢吧,她是天上的一颗星星。认识真理,热
爱人民,憎恶那些仇恨人民的人;时刻准备为人民作出牺牲……听着,听着!我知道我
要说什么;做人民的朋友吧。”
    “人民比贵族好吗,帕希昂斯?既然您是一个智者,那就真心诚意地说出真理。”
    “人民胜过贵族,因为贵族压榨人民,让人民受苦!不过,也许贵族不能永远使人
民受苦。您必须知道这一点;您仔细观察过这些星星吗?它们不会改变,总在同一个位
置上,再过一万年仍然会喷射出同今天一样的火焰,可是再过一百年,兴许不到一百年,
地球上却会大变特变。要信赖向往真理的人,要信赖不让强权者盛气凌人的样子吓住自
己的人。穷人受够了苦,将会起而反对富人,宫堡纷纷倒塌,土地将被分掉。我看不到
这情景了,但您会看到的;在这个花园里,将有十间茅屋,这十户人要靠收入为生。再
没有仆人、主人,也没有农奴、领主。有的贵族会狂呼乱叫,只向武力让步,如果您的
几个叔叔还活着,他们就会这样做,德·拉马尔什先生也会这样做,即使他会唱高调。
有的贵族会慷慨地行动,比如爱德梅,比如您,如果您听从理智的话。那时,爱德梅的
丈夫是个普通人,而不是花花公子,对她将是好事。贝尔纳·莫普拉为了养家,学会把
犁,或者猎取好上帝的野味,这将是好事;老帕希昂斯将躺在坟墓的草下,不能向爱德
梅回报他受到的照顾。别耻笑我说的话,年轻人;这是上帝的声音在这样说。看看天空
吧。繁星平静地生存着,什么也不能扰乱它们永恒的秩序。大不吃小,没有哪一颗星星
冲向它的邻居。同样的秩序笼罩着人们的时代将会来临。恶人将被上帝的罡风席卷而去。
莫普拉大人,练好您的腿脚,好始终站住,扶稳爱德梅;帕希昂斯在提醒您,他只希望
您万事如意。但也会有人总想作恶,那就得让好人成为强者。”
    我们一直来到帕希昂斯的茅屋。他的小院的栅栏前站住,一只手撑住栏杆,另一只
手比比划划,说得斩钉截铁。他的目光像火焰一样闪光,他的脑门汗水涔涔;他的言论
中有些强有力的东西,像老预言者的话那样,而他的服装胜过平民的朴素,越加提高手
势的豪爽和声音的热忱。曾几何时,法国革命使人们明了,人民中自有滔滔雄辩的口才
和无情的逻辑力量;此刻我所见到的对我非常新颖,给我强烈印象,我的毫无规律、毫
无节制的想像被卷到童年时迷信的恐怖中。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怀着比同情更强烈的恐
惧顺从了这一召唤。加佐塔楼的巫师将血淋淋的猫头鹰吊在我头顶上,这情景刚从我眼
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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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精疲力竭,第二天醒来时,昨天的事恍若梦境一般。我觉得,爱德梅对我提到做
我的妻子,是想用骗人的诱饵,无限延宕我的希望;至于巫师的话产生的效果,我一回
想起来便感到深深的屈辱。无论如何,这种效果已经产生了。这一天的激动在我身上留
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我已不再是昨天的那个人,我永远不应重新完全变成莫普拉岩的那
个人。
    日上三竿,一早上我都用来弥补一夜未眠的那几小时。我没有起来,却已听到院子
的石子地上响起德·拉马尔什先生的马蹄声。每天他都在这时来到;每天他都同我一样
早地看到爱德梅,甚至在她想说服我,相信她属意于我的那一天,他也在我之前冷冷地
吻到这只属于我的手。想到这件事,我不免满腹狐疑。如果爱德梅真想嫁给另一个人,
而不是他,她怎能忍受他守在身旁呢?兴许她不敢把他支使开,兴许该由我来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进入的社会圈子的习俗。本能促使我沉湎在满怀激情之中,本能在大声说话。
    我匆匆穿上衣服。我脸色苍白,衣冠不整地走进客厅;爱德梅也脸色苍白。上午雨
蒙蒙,凉丝丝。大壁炉里已生起了火。她埋在高背靠椅里,一面打盹,一面烤她那双小
脚。在生病的日子里她就是这样慵倦麻木的。德·拉马尔什先生在房间的另一头看报。
看到昨天的激动使爱德梅比我更加疲惫,我觉得自己的气消了,走近她无声无息地坐下,
动情地瞧着她。
    “是您吗,贝尔纳?”她对我说,一动不动,也不睁开眼睛。
    她的肘支在圈椅扶手上,双手优雅地交叉着,托在下巴之下。那时节,妇女们几乎
一年四季双臂半裸。我看到爱德梅的手臂上有一小条橡皮膏,不禁卜卜心跳。这是一道
轻伤,昨天我在窗口的铁栅上划破的。我轻轻掀起一直垂落到肘上的花边,她打盹儿使
我胆子大起来,我将嘴唇贴到这令人心疼的伤口上。德·拉马尔什先生可以看到我;实
际上他在看我;我蓄意采取行动。我渴望跟他争吵起来。爱德梅在打哆嗦,脸涨得通红;
随即又恢复肆无忌惮的揶揄神态。
    “说真的,贝尔纳,”她对我说,“今儿上午,您像个宫廷神甫那样风雅。昨夜您
没有写下几首情诗吗?”
    这种嘲弄古怪地侮辱了我;但轮到我变得自信。
    “是的,昨夜我在教堂的窗口旁写了一首,”我回答,“如果写得不像样,堂妹,
那是您的过错。”
    “您要说,这是您受到教育的过错。”她激动起来,说。
    她天生的傲岸和活跃显露出来时使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风姿绰约。
    “我认为,我受到的教育确实太多了,”我回答,“如果我进一步听从我天生的理
智,您就不会这样嘲笑我。”
    “我确实觉得,您在跟贝尔纳斗智,玩弄比喻,”德·拉马尔什先生说,一面淡然
地折起报纸,走近我们。
    “我对此无所谓,”我被这种傲慢无礼所刺伤,回了一句,“让她对您这样的人保
持风趣吧。”
    我站起身,准备跟他对峙,但他似乎没有觉察;他带着难以想像的悠然自得倚在壁
炉上,俯向爱德梅,用柔和的、近乎亲切的嗓音问:
    “他怎么啦?”仿佛在询问他的小狗的健康状况。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呢?”爱德梅用同样声调回答。
    然后她起身又说:
    “待在这里我头太痛。请把手臂给我,上楼到我房里去。”
    她倚着他走了出去;我目瞪口呆。
    我在等待,决意一等他回到客厅来,便侮辱他;可是神甫进来了,不久,我的叔叔
于贝尔也走了进来。他们开始谈论的主题与我格格不人(几乎全部谈话内容都是如此)。
我不知该怎么去报复,面对叔叔,我不敢放肆。我感到我应该尊重主人的好客,留个面
子。在莫普拉岩,我从不这样竭力克制自己。愤怒和侮辱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在等待
复仇中,我几乎熬不下去。骑士好几次注意到我脸色改变,好心问我,我是否病了。德
·拉马尔什先生好像既没发觉什么,也没怀疑到什么。惟有神甫仔细观察我。我看到他
的蓝眼睛不安地瞧着我,他的眼睛天生的洞察力通常总是被掩盖在胆怯的神情中。神甫
并不喜欢我。我很容易看出来,他跟我说话时,温柔、诙谐的举止便不由自主地变得冷
淡;我甚至注意到,我一走近,他的脸就随时会挂上愁容。
    我感到几乎要昏厥过去,我忍受的自我约束不符合我的习惯,超过了我的力量所限,
我走去扑倒在花园的草地上。我激动时,这是我躲藏的地方。这些大橡树,这挂在树枝
上的百年地衣,这些树的淡白芬芳的花朵——隐藏着的痛苦的象征,它们是我童年时的
朋友,只有它们在我重新见到时毫无改变,无论在社会生活中还是在自然界中。我双手
掩住脸;我记不起平生的哪次灾难中,曾遭遇到更令人不幸的痛苦。随后我感受到非常
真切的不幸,说到底,我不得不认为自己摆脱了“强盗”艰苦危险的营生后,幸亏遇到
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好事:温情、关怀、财富。自由、教育、好建议和好榜样。为了从
一种心灵状态过渡到相反的一种,从恶到善,从痛苦到享受,从疲惫到休憩,不用说,
人必须受苦,在新命运的孕育中,身上所有的弹性部位都绷紧到快要断裂的程度。因此,
临近夏天时,天空笼罩起乌云,颤抖的大地好像在暴风雨的袭击下濒于毁灭一般。
    这时,我一心只想寻找一个办法,满足我对德·拉马尔什先生的仇恨,又不流露、
甚至不让人怀疑到我能在爱德梅那里自诩的秘密关系。尽管在莫普拉岩,誓言的神圣算
不了什么,正如我说过的,我只看过几首骑士谣曲,我却对忠于誓约怀有传奇般的热爱
之情,这几乎是我具有的惟一美德。向爱德梅作出的保密的诺言我坚持不懈地信守着。
我心想:
    “我难道果真找不到情有可原的借口,扑向敌人并扼死他吗?”
    说真的,对付一个好像决意待我礼貌周全、殷勤备至的人,这不是一件易事。
    我困恼万分,竟忘了吃晚饭的时刻;待我看到夕阳西下,隐没到宫堡的塔楼后面,
我才为时已晚地想,我不出现大概已引起注意,我回去不可能不遇到爱德梅的突兀盘问,
或者不受到神甫的冷眼窥视。他好像总是躲避我的目光,我蓦地发现他的目光看到我良
心的最深处。
    我决计直到夜里才回去;我躺在草地上,试图睡着,让我要炸裂的脑袋休息一下。
我确实睡着了。待我醒来,月亮升上了傍晚依然火红的天空。使我战栗的响声十分轻微;
有的声音在震响耳鼓之前先敲响心扉,爱情最细微的流露有时能深入到最坚韧的肌体中。
爱德梅的嗓音在不远处的叶丛后刚提到我的名字。起初我以为在做梦,一动不动,屏息
敛气,侧耳聆听。她同神甫一起上隐士家里去。他们站在草叶遮得密不可见的小径上,
止住脚步,离我五六步远,小声交谈;在说悄悄话时,这种明显不一般的方式引人注意,
事关重大。爱德梅说:
    “我担心他同德·拉马尔什先生大吵大闹;或者更加严重,谁知道呢?你们不了解
贝尔纳。”
    “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他远离此地,”神甫回答,“您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不断受
到一个强盗的非礼对待。”
    “不用说,这无法生活。自从他来到这里,我便没有一刻自由。我关在卧房里,或
者不得不寻求朋友们的保护,不敢越雷池一步。我至多是下楼,穿过回廊时总是先派勒
布朗去窥探一番。可怜的老小姐从前看到我勇气十足,如今以为我疯疯癫癫。这种约束
可憎可厌。我得先插好门栓才能睡觉。您瞧,神甫,我不携带一把匕首,就不敢走路,
活脱脱好像西班牙谣曲里的女主人公。”
    “如果这个卑鄙的家伙遇上您,恐吓您,您就会给他腰部捅一刀,对不?这样的机
会不能让它出现。爱德梅,必须找到办法,改变危若累卵的处境。我想,您一直不愿对
您父亲袒露,您在莫普拉岩被迫同这个强盗作了可怕的交易,使您父亲斩断同他的友谊。
不管怎样……啊!我可怜的爱德梅,我不是一个血性男儿,但我一天二十次哀叹,我作
为教士的品格不允许我向这个人挑衅,使您永远摆脱他。”
    这种慈悲为怀的遗憾,在我耳边无邪地道出,给了我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蓦地跳将
出来,哪怕为试探一下神甫好斗的脾气;但我很想发现爱德梅对我的真正感情和真正意
图,便按住不动。
    “您放心吧,”她随和地说,“如果他厌倦了我的耐心,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将这把
刀戳进他的面颊。我有把握,流一点血会使他的热情平静下来。”
    他们走近几步。
    “听我说,爱德梅,”神甫又站住说,“我们不能当着帕希昂斯的面谈论这事;我
们别议而不决。您同贝尔纳已濒临危机。我的孩子,我觉得,您没有竭尽所能,预防可
能落到我们身上的不幸;因为凡是对您不妙的事,也对我们大家不妙,而且一直打入我
们的心底。”
    “我在倾听您的话,我的良师益友,”爱德梅回答,“责备我吧,给我出主意吧。”
    这时,她倚在树上,而我躺在这树根旁的灌木和草丛中。我想她可以看到我,因为
我清晰地看到她;可她却远远没有觉察到,我在端详她美若天仙的脸孔,和风不时将婆
娑的树影和月亮洒在树林里的晶莹的白光吹拂到她的脸上。
    “我说,爱德梅,”神甫在胸前抱起手臂,不时拍拍脑门,又说,“您没有清醒地
估量您的处境。有时您处于困境,失去一切希望,想一死了之(是的,我亲爱的孩子,
您的身体明显消瘦了);有时,我要对您说,哪怕会使您恼火,您轻率地,不在乎得令
我惊讶地看待您的危险。”
    “这最后一点责备有点微妙,我的朋友,”她回答,“让我辩白一下。您的惊讶来
自您不了解莫普拉家族。这是一个难以驯服、难以改变的家族,只能出现‘大头棒’或
‘强盗’之类的人。这些人即使被教育刨得四面光滑,仍然留有很多结头:至高无上的
傲慢,铁的意志,深深蔑视生活。您看到,尽管我父亲仁慈得可爱,有时却很激动,竟
然将鼻烟壶甩在桌上打碎了,那是当您关于政治的议论压倒了他的观点,或者当您下棋
赢了他的时候。至于我,我感到我的血管很粗,仿佛我出生在人民高贵的行列里,但我
不相信有哪一个莫普拉由于举止优雅而在宫廷声名显赫。我生来勇敢,您怎能让我不轻
生呢?我也有过软弱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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