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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莫普拉 作者:乔治·桑[法]-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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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埃蒙的几个儿子的故事①和几部同类的编年史,这是我们的仆人从当地集市上带回
来的。从我一片混沌的无知头脑中,只浮现出三个名字:查理大帝、路易十一和路易十
四,因为我祖父在他关于贵族被忽视的权利的评论中,常常提到他们。我呢,说实话,
我仅仅知道王国和种族的区别;我简直不相信,我祖父居然没见过查理大帝,因为他比
谈其他任何人都更经常、更乐意地提到这个皇帝。    
  ①指的是《埃蒙的四个儿子的故事》该书在18世纪很流行。

    正当我出自本能,赞赏我的叔叔们的武功,并油然而生也去参加的愿望时,我看到
他们战斗归来表现出的冷酷无情,以及他们把受骗的人拉到家里来敲诈勒索、百般折磨
的卑鄙手腕,那种引起我古怪的难受的激动,眼下我十分坦率地承认,我还很难说清楚。
我缺乏一切道德准则,自然而然地满足于最强者的权利的准则,我见过这种准则怎样付
诸实行;但是,根据这种权利,我的叔叔若望强加于我的屈辱和痛苦,教会我不能就此
满足。我理解最勇敢者的权利,我真心实意地蔑视那些本来可以一死,却以在莫普拉岩
忍受耻辱的代价求生的人。这些强加给俘虏、妇女。孩子的凌辱和恐怖,我觉得只能以
嗜血成性来解释。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接受美好的感情,从而产生对受害者的怜悯;可以
肯定的是,我感觉到这种自私的恻隐之心,它存在于大自然中,完善和升华之后,变成
文明人心中的仁慈心。不消说,看到酷刑,我的心在粗俗的外表下,便因恐惧和厌恶而
战栗,随着压迫我的人的任意胡为,我随时随刻都忍受这种酷刑;若望看到我目睹这些
可怖的景象便脸色苍白,往往用揶揄的神态对我说:
    “你不服从的话,我就这样对付你。”
    我明白,面对这些卑劣行径,我感到可怕的不安;我的血在血管里凝结了,喉咙抽
紧了,我赶快溜走,不让叫声在我耳畔反复鸣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有点自责产生这
些可怕的印象。我的肌肉纤维变得坚韧了,久而久之产生了力量,能遮盖起所谓的怯懦。
我对自己懦弱的表示感到羞赧,脸上竭力挂起狠毒的笑容,这是我从叔叔们的脸上看到
的。我的四肢不时掠过痉挛性的抽动,每当这些烦人的场面重又出现时,一股死亡的冷
气就降到我的血管中,我怎么也压抑不住这种抽动和冷意。半推半就地被拖到莫普拉岩
城堡屋顶下的妇女,引起我难以想像的内心紊乱。我开始感到青春之火在我心中苏醒,
朝我叔叔们的掳获物投去贪婪的一眼;但在这些初生的欲望中掺杂了难以形容的忧虑。
对我周围的人来说,女人不过是贱货;我白白努力要把这种看法和撩拨我的作乐想法区
别开来。我的头脑乱七八糟,我受到刺激的神经使我所有的感官产生强烈而病态的欲望。
    再说,我的脾气同我的伙伴一样缺乏教养;虽然我的心还不坏,但我的举止却很放
肆,我的玩笑趣味也不高雅。我青年时期的凶狠的特点不必在此提及,因为这种行为的
后果对我后来的生活产生了更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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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离莫普拉岩三法里,接近弗罗芒塔尔的地方,你们大约看到过林木丛中有一座孤
零零的古塔楼,它因一个俘虏的惨死而闻名,巡回到这里的刽子手觉得,一百多年前,
不经审判地绞死他以取悦于他的领主、昔日的一个莫普拉,倒也不错。
    在我向你谈起的那个时代,加佐塔楼已被废弃,濒于倒塌;它是国家的财产,人们
更多是出于忽略而不是出于善心,容许一个老穷鬼在那里蛰居,他具有独特见解,孑然
一身,在当地以“帕希昂斯①先生”的称号而驰名远近。    
  ①帕希昂斯在原文中意为耐心。

    我接碴说:“我听我奶娘的祖母说过他;她把他看作巫师。”
    正是如此;既然我们谈到这个话题,我必须准确告诉您,这个帕希昂斯是何许人;
因为我会不止一次有机会在叙述时提到他,我也曾有过机会深入了解他。
    帕希昂斯是个乡村哲学家。老天爷给了他高度的智慧,但他没受过什么教育,由于
一种未知的命运,他的头脑连他当初能够接受的微不足道的教育都完全接受不了。他曾
在某个地方上过加尔默罗会①教士的小学,非但没有感到并表现出才能,反而比其他同
学从逃学中得到更多的乐趣。他的本性善于沉思,温和懒散,但是高傲,热爱独立到了
狂放不羁的地步;虔诚,却敌视一切戒律;有点喜欢吹毛求疵,对伪君子嗤之以鼻,毫
不宽容。修道院的清规奈何他不得,由于有一两次同僧侣畅谈过,他被逐出了学校。打
那时起,他是所谓寺院生活的大敌,公开宣称支持被指责为冉森派②教徒的布里昂特的
本堂神甫。但本堂神甫不比僧侣们更成功地教育帕希昂斯。这个年轻农民尽管有大力士
的力气,对科学十分好奇,却对一切工作,无论是体力还是脑力的,都表现出不可抑制
的反感。他宣扬一种自然哲学,本堂神甫对此很难回答什么。他说,不需要金钱,就不
需要工作。只有适度的需要,就不需要金钱。帕希昂斯身体力行;在激情勃发的年龄,
他清心寡欲,从来只喝清水,从不进小酒店,不会跳舞,对女人总是非常笨拙胆小,而
他古怪的性格、严肃的面孔和有点玩世不恭的脾气又一点儿不讨女人喜欢。仿佛他爱用
蔑视来报复这种不受欢迎,或者凭借智慧聊以自慰,他像从前的第欧根尼③一样,喜欢
那种把别人贬抑得毫无用处的乐趣;要是有人看到他有时在节日里从树荫下经过,那是
为了去说几句稚气的挖苦话——他毫不容情的见识的闪光。有时他事事不能容忍的品性
也以尖酸刻薄的方式表现出来,在他背后给那些局促不安的良心留下一片愁云惨雾。这
使他招来激烈的敌人;一种荒谬的仇恨的作祟,加上他怪僻的举止所引起的那种惊讶,
给他招致巫师的名声。    
  ①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12世纪中叶创建于巴勒斯坦的加尔默罗山,主张刻苦修行,
会内订有严密规戒,如禁止言语、与世隔绝等。
    ②冉森派系17世纪天主教中一个教派,曾被罗马教皇斥为异端,下谕禁绝,但仍有不少人信从。
    ③第欧根尼(公元前413公元前327),古希腊犬儒主义哲学家。

    刚才我对您说帕希昂斯缺少教育,我表达得不确切。他的悟性热切地要了解大自然
的高度奥秘,想一飞冲天;上了头几课,那个冉森派本堂神甫对他的学生的胆量感到不
知所措,惶悚不安,为了使学生平静下来,听他的话,他得费尽唇舌,顶住大胆提问和
出色诘难的猛攻,以致他没有时间教学生字母;经过十年随着任性和需要断断续续的学
习,帕希昂斯仍然不会阅读。汗水落在书上,他好不容易才在两小时内看懂一页,依然
不理解大部分表达抽象思想的词汇意义。不过,这些抽象思想却存留在他身上,别人看
到他、听他说话时总感觉出这些思想;他能够使这些思想融会到他充满粗扩诗意的乡土
语言中,这真是神奇的事;因此,听他说话,既很愉快,又会不由得赞赏。
    他总是很持重,说一不二,不肯同任何辩证思想妥协。他在本性和原则上是苦行主
义者,热烈地宣扬摆脱虚假利益的理论,在实行忍让上却不可动摇,以此攻开了可怜的
本堂神甫的缺口;正像他晚年经常告诉我的那样,在这些讨论中,他获得了哲学上的知
识。善良的冉森派教徒为了抵挡这种天然逻辑的猛攻,不得不援引所有教会神甫的著作
来证明,以此颌顽,甚至以古代一切圣者和学者的学说来确证。帕希昂斯的圆眼在他的
脑袋上睁大了(这是他的说法),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他一个心眼儿地只想不用费劲就
学到东西,让人给自己长时间解释那些伟人的学说,叙述他们的生平。对方看到他聚精
会神,默然无声,以为胜利了;可是,正当认为战胜这个反叛的心灵时,帕希昂斯听到
村里的大钟报了子夜时分,便站起身来,向主人亲切地告辞,神甫送他到门口,他简洁
而犀利的思考将暂罗姆和柏拉图、欧塞布和塞内加。泰尔图连和亚里士多德①混同起来,
害得神甫目瞪口呆。    
  ①哲罗姆(347—420),宗教理论家,当过教皇秘书;柏拉图(公元前428—公元
前348),古希腊哲学家;欧塞布(265—340),宗教史家,任过主教;塞内加(公元
前4—65),古罗马政治家、悲剧作家;泰尔图连(约155—约222),用拉丁语写作的
宗教家;亚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公元前322),古希腊哲学家。

    本堂神甫不太承认这未开化的悟性高人一筹。多少冬夜,在炉火旁,他同这个农民
一起度过,既不感到厌烦,也不感到疲倦,对此他非常惊讶;他很纳闷,那个乡村教师,
甚至修道院长,尽管懂得希腊文和拉丁文,他却觉得在他们所有的谈话中一个令人生厌,
另一个谬误百出。他了解帕希昂斯生活作风十分正派,他用美德在周围产生和发出的影
响和魅力来解释学生思想的超尘拔俗。每晚,他面对上帝,谦卑地自责无法同学生争论
一个道地的基督教观点。他向守护天使忏悔,他学问所引起的自豪,看到学生这样虔诚
地倾听自己讲话所感到的乐趣,这些使他未免有点儿激动,简直超过了宗教教育的限度;
他仔悔,自己过分喜欢引用世俗作品,同自己的门徒漫步在往昔的地域,他甚至感到一
种危险的乐趣,这是由于采撷没被洗礼的圣水浇灌过的异教的花朵,而一个教士是不允
许这样兴趣盎然地呼吸花香的。
    至于帕希昂斯,却热爱本堂神甫。这是他惟一的朋友,他跟社会惟一的联系,也是
他通过科学之光同上帝的惟一联系。这个农民过分夸大了他的指路人的学识。他不知道,
即使最开通的文明人也常常倒退,或者根本不到人类知识那里追本溯源。帕希昂斯倘若
摆脱重重忧思,准能发现他的老师往往搞错,是老师本人,而不是真理出错。他不知道
这一点,又看到历代的经验同他固有的正义感相悖,于是陷入不断的遐想中;独自生活,
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田野漫游,沉湎在像他这样的人从未经历过的忧虑中,他越来越相信
那些低毁他会巫术的无稽之谈。
    修道院不喜欢这个神甫。帕希昂斯揭露过的几个僧侣则憎恶帕希昂斯。神甫和门生
都受到迫害。卑鄙的僧侣不放过机会,在主教那里控告本堂神甫致力于秘术,同巫师帕
希昂斯沆瀣一气。在村里和附近,展开了一场宗教战争。凡是不支持修道院的人都支持
本堂神甫,反之亦然。帕希昂斯不屑进入这场斗争。有天早上,他哭泣着拥抱朋友,对
神甫说:
    “世上我只爱您,我不愿您成为受迫害对象;除您之外,我从不了解、也不爱任何
人,我要到树林里,像原始人一样生活。我的产业有一块田,人息五十利佛尔;我的双
手只摆弄过这块地,微薄收入的一半用来支付我欠领主的什一税;我宁愿死去,也不愿
替别人于驮重牲畜的活计。如果有人中止您的职务,剥夺您的收入,您要耕耘一块田地,
那么请让我说一句话,您会看到,我的手臂不会无所事事而变得麻木。”
    神甫想反对这种决心也是徒然。帕希昂斯走了,随身的全部行李是搭在背上的一件
外衣,还有埃皮克泰特①学说的纲要,他对这学说特别偏好,由于经常研究,他每天能
看上三页,并不怎么疲惫。这个乡村隐士到荒野去生活。他先在树林里用砍下的枝叶搭
了一间窝棚。但受到狼群包围,他退避到加佐塔楼的矮厅里,用苔薛和树干做了一张床,
这是一件好看的家具,室内陈设着树根、野果、羊奶制品,日常伙食比起他以前在村里
时的光景来并不太差。这一点儿没夸大。你得看见瓦雷纳某些地区的农民,才会形成让
一个人能够在健康的情况下生活的一种朴素的观念。在这种苦行僧的习惯中,帕希昂斯
仍然是个例外。酒从未沾红过他的嘴唇,对他来说,面包总像额外的。但他并不憎恶毕
达哥拉斯②的学说。往后,他跟他的朋友见面很少,他对朋友说,他恰恰不信灵魂转生,
也不强迫自己坚持素食,而能够素食并且不再会看到天天杀害无辜的牲畜,他不由自主
地暗暗感到高兴。    
  ①埃皮克泰特(50—125或130),希腊苦行主义哲学家。
    ②毕达哥拉斯,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哲学家、数学家。

    四十岁上,帕希昂斯才采取这个古怪的决定;我第一次看到他时,他六十岁了,体
力不同寻常。每年他都有漫游的习惯;随着我向您叙述我的生平,我会详叙帕希昂斯的
修士生活。
    在这个故事发生的年代,森林看守与其说出于怜悯,不如说由于担心自己被施魔法,
经过许多次刁难,终于让了步,允许他自由居住在加佐塔楼,不过向他声明,一有暴风
雨,塔楼可能在他头上倒塌;对此,帕希昂斯富有哲理地回答,如果他命该遭到厄运,
森林里的第一棵树同加佐塔楼的顶部没有什么两样。
    在让我的人物帕希昂斯上场之前,请您原谅开头这篇传记过于冗长乏味,我还要说,
在这二十年中,神甫的思想已朝新的方向发展。他热爱哲学,这个可贵的人不由自主地
让这种热爱遍及各种哲学,甚至最不正统的哲学上去。不管他内心如何反抗,让一雅克
·卢梭的作品都把他带到新的领域;有天早上,他看望病人归来后,遇到帕希昂斯在克
勒旺岩上为晚餐采集植物,便坐在他旁边的德洛伊教祭司的石头上,不知不觉地宣扬萨
瓦人副本堂神甫的信条。帕希昂斯更能理解的正是这种富于诗意的宗教,而不是古老的
正统宗教。他倾听新学说的概述所怀有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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