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普拉 作者:乔治·桑[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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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您救了我父亲,”她大声说,“我就向您起誓,我要嫁给您。”
“好呀!”我对她说,她的热情使我变得大胆,而我并不理解这种热情的崇高。
“请给我一个保证,无论如何我不能像个傻瓜那样从这里出去。”
她任我抱吻,不作抗拒;她的面颊冰凉。她木然地跟随我的步子走出去;我不得不
推她一下。我推得并不猛,可是她像晕倒一样倒下去。我开始明白我的真实处境,因为
走廊里没有人,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响。我奔向我的武器,这时,她做了最后一个疑惧
的动作,或许是另一种情感,使我又走回来,我把爱德梅留在大厅里,紧紧锁上门。我
将钥匙挂在腰带上,一面跑一面给枪上子弹,奔往围墙那边。
这仅仅是骑警队的一次袭击,跟德·莫普拉小姐毫无关系。我们的债主获得拘提我
们的判决。司法人员受到恶劣对待和挨打以后,让布尔日初级法院的王家律师提出公诉,
发出传票,要求武装力量尽力执行,企图以夜间突袭轻巧地抓住我们。可是我们处于他
们想像不到的最佳防卫状态;我们的人很勇敢,武器齐备,再说,我们是在作生死搏斗;
我们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这是一种极大的优势。我们的队伍增加到二十四人,他们的
武装人员却在五十人以上。二十来个农民在一边投掷石块,他们给同盟者而不是给我们
制造了更多的麻烦。
激战了半个小时,我们的抵抗震慑住敌人,敌人只得堰旗息鼓,暂时收兵;但一会
儿又卷土重来,重新带着损失被打退。剑拔夸张暂时停息。他们第三次硬要我们投降,
答应保全我们的生命。安托万·莫普拉用脏话嘲弄来回答他们。他们犹豫不决,又不肯
退走。
我勇敢地战斗,尽了我所谓的职责。停战在继续。我们无法判断敌人的距离,不敢
朝黑暗中乱放枪,因为我们的弹药十分宝贵。我所有的叔叔都固守在围墙边,不知何时
发动新袭击。路易叔叔受了重伤。我想起了我的女俘。战斗开始时,我听到有人对若望
·莫普拉说,在溃败的情况下,要提出解围才能献出她,或者当着敌人把她吊死。我不
再怀疑她的话的真实性。待到胜利好像属于我们时,大家忘掉了女俘。惟独狡猾的若望
离开他非常喜爱瞄准的轻型长炮,像只猫一样溜进黑暗中。难以想像的嫉妒冲动攫住了
我。我扔下枪,冲过去跟踪他,手里拿着刀,我相信,如果他碰一碰我看作属于自己的
女囚,我就会坚决捅他一刀。我看见他挨近厅门,想开开它,通过锁孔仔细窥探,想确
定他的捕获物有没有跑掉。枪声重新响起。他以他具有的惊人的灵活,掉转高低不一的
鞋跟,奔向围墙那边。我藏在黑暗中,让他跑过去,没有跟随他。不同于哈杀的另一种
本能,适才占据了我的心灵。嫉妒的闪光燃起我的情欲。硝烟,看到血,嘈杂声,危险,
好几杯烧酒轮流一饮而尽以保持亢奋,这些都不同寻常地使我的头脑发热。我从腰带上
摘下钥匙,猝然打开厅门,等我重新出现在女俘面前时,我已不再是她动摇过的多疑粗
野的见习生;我是莫普拉岩凶狠的强盗,比第一次危险一百倍。她急匆匆向我跑来。我
张开手臂抱住她;她非但不害怕,反而扑过来,高声问:
“怎么!我的父亲呢?”
“你的父亲,”我拥抱她说,“不在这里。眼下在激战,既谈不到他,也顾不到你。
我们打倒了一打宪兵,如此而已。和往常一样,胜利属于我们。因此,你不用担心你的
父亲;我呢,我也不再担心国王的人马。我们平安地生活,庆祝我们的爱情吧。”
说完,我把桌上的一壶酒举到唇边。而她从我手里夺了过去,那种专断的神态使我
变得大胆了。
“别再喝酒,”她冲我说,“想想您说的话吧。您说的话当真?您肯以荣誉和您母
亲的灵魂来负责吗?”
“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以您漂亮的粉红的嘴起誓。”我回答,一面又想抱吻她。
她可是惶恐地后退。
“噢,我的天!”她说,“他喝醉了!贝尔纳!贝尔纳!您记住自己许下的诺言吧,
您要守约。您如今知道,我是您的亲戚,您的姐妹①”
①从这里开始,作者让男女主人公平了辈分。
“您不是我的情人就是我的妻子。”我回答她,一面去追她。
“您是一个卑劣的家伙!”她用马鞭子推开我说。“您做了什么事,让我欠下您的
情分?您救了我父亲吗?”
“我发过誓去救他,如果他在,我就会这样做;我等于做过了。您知道我要是这样
做并且失败了,在莫普拉岩,会用残酷而缓慢的酷刑——文火烤炙来惩罚我的出卖吗?
我起誓的声音很高,他们可能听见了。说实话,我毫不在乎,我并不在意多活两天或少
活两天,但我看重您的恩惠,我的美人,而且坚持不要当一个受人嘲笑的颓丧的骑士。
得,马上爱我吧,否则,说实话,我回到那边去,要是我被打死,您就活该倒霉了。您
身边再也没有骑士,您还要对付七个莫普拉。我担心您的手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漂亮的
小冒失鬼。”
我的这番话说得随随便便,没有别的用意,只想分她的心,好抓住她的手或搂住她
的腰,却给她留下强烈的印象。她逃到大厅的另一头,设法打开窗户,然而她的小手连
生锈的窗框也摇不动。她的企图令我发笑。她忧郁地合起双手,一动不动;她的脸色倏
地改变;她好像打定了主意,张开手笑容可掬地朝我走来。她俏丽动人,一丝云翳掠过
我的眼睛,一时之间,望着她,我却视而不见。
让我省略不讲我的幼稚行为吧。我得告诉你们,她是怎样穿戴的。这个古怪的夜晚
之后,她再没穿过这套衣服,可我记得一清二楚。这已经是遥远的事了。但只要我一息
尚存,我就永远也不会忘记一个细节。那时,外界和我内心都动乱不安,子弹打在围墙
上,闪光划过天空;我的血液卜卜地从心脏涌向脑袋,又从脑袋流回胸脯,我的印象何
等强烈啊。
噢!她风姿绰约!眼下,我觉得她的幽灵依然掠过我的眼前。我要说,我相信看到
她穿着当时流行的骑服。这套骑服是一条很宽的布裙;上身紧束在一件珍珠钮扣的灰缎
背心里,身缠红饰带;罩了一件有肩饰的短猎装,胸前敞开;宽边灰毡帽翘起在脑门上,
饰有六支红羽毛,帽子压住没扑粉的头发,头发在面孔周围梳起,像伯尔尼女人那样打
成两条长辫拖在身后。爱德梅的辫子非常长,几乎一直拖到地上。
对我来说,这奇异的服装,这青春之花,她好像对我的企图表示的这种盛情迎迓,
这些都足以使我因喜悦和爱而发狂。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一个俊俏女子不说粗话,不流
羞耻的眼泪而委身,更使人美滋滋的了。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把她抱在怀里;甚至在最
粗野的人身上,标志着初恋的也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爱恋需要,我仿佛被这种需要征服,
跪倒在她的膝下,把她的腿紧抱在我胸前;在我的假设中,这爱慕之情是向一个轻挑女
人表达的。即使这样,我仍然几乎昏厥过去。
她把我的头抱在她漂亮的手中,大声说:
“啊!我看得很清楚,我也很明白,您不是这些十恶不赦的人当中的一个;噢!您
要救我。感谢上帝,祝福您,噢,上帝!我亲爱的孩子,您说打哪边走?我们快逃吧;
该从窗户跳出去?噢!我不害怕,亲爱的先生,走吧!”
我如梦初醒,老实说,我觉得这极其令人不快。
“怎么说呢?”我重新站起来,这样回答她,“您在耍弄我?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吗?您以为我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我在莫普拉岩,”她回答,又变得脸色苍白,“我就要受到侮辱,过两小
时就会被害死,如果我始终无法引起您怜悯的话。但我会成功的,”她大声说,这回轮
到她跪在我的脚下,“您不是那些人当中的一个。您很年轻,不会像他们那样是个魔鬼;
刚才您好像可怜我,您会让我逃掉,对吗,对吗,我的心肝?”
她抓住我的手,热烈地吻着,为了使我心软;我听她讲话,瞅着她的神态直发愣,
不能使她安下心来。我的心灵不能自动达到宽宏、同情这一步,这时,一股比其他一切
更为强烈的激情,把她力图在我身上找到的感情压抑下来。我死盯住她,却毫不理解她
的话。对我来说,全部问题在于知道我是否讨她喜欢,或者她是否愿意利用我来脱身。
“我看得一清二楚,您心里害怕,”我对她说,“您怕我是怕错了;我肯定不会伤
害您。您太漂亮了,我不想别的,只想抚摩您。”
“是的,您的叔叔们会杀死我,”她叫道,“您明白这点。您会愿意他们杀死我吗?
既然您喜欢我,那就救救我,过后我会爱您的。”
“噢,是的!过后,过后!”我回答她,痴呆地不信任地笑着,“在您让国王的人
马吊死我之后,因为我刚刚狠狠地痛打了他们。得了,向我证明您爱我,过后我就救您;
我也是过后。”
我满房间追逐她;她在逃来逃去。不过,她并没对我表现出愤怒,只用温和的话语
推拒我。不幸的姑娘在我身上寄托了惟一的希望,生怕激怒我。啊!要是我能理解像她
这样一个女人的处境和我的处境,那就好了!我做不到,我只有一个固定想法,一只狼
在同样场合下也会有的想法。
临了,对于她的一切哀求,我总是回答同一句话:“您是爱我还是嘲弄我?”她看
出是在同一个粗鲁的人打交道,便打定主意,朝我转过身来,双臂搂住我的脖子,把脸
藏在我的怀里,让我吻她的头发。然后,她轻轻推开我,对我说:
“我的天!你没看出我爱你吗?你没看出我一看见你就喜欢你吗?你不明白我憎恶
你的几位叔叔,我只愿属于你吗?”
“明白,”我固执地回答,“因为您想,这是一个傻瓜,我对他说我爱他,说服他
相信我愿意做的事;他会相信的,然后我把他拉去上绞刑架。得了,如果您爱我的话,
管用的只有一句话。”
她用忧虑的神态看我,她不掉转头去,我便竭力去吻她的嘴唇。我捏住她的双手,
她只能推迟她缴械的时刻。她苍白的脸蓦地变得绯红,露出微笑,带着天使般娇媚的神
情说:
“您呢,您爱我吗?”
打这时起,胜利属于她的了。我再没有力量去要求我渴望的东西;我猞猁般的头脑
乱成一团,这正是一个男子的头脑;我相信,我生平头一遭喊出:“是的,我爱你!是
的,我爱你!”的时候有了人的声调。
她带着疯狂的神态,用柔媚的声调说:“那么,我们相爱吧,我们逃走吧。”
“是的,我们逃走吧,”我回答她,“我憎恨这个家和我的叔叔们。我早就想逃走。
不过,你分明知道,你们的人会绞死我的。”
“他们不会绞死你的,”她笑着说,“我的未婚夫是个少将。”
“你的未婚夫!”我叫道,又一次起了嫉妒,比第一次更厉害,“你就要结婚?”
“为什么不呢?”她回答,仔细打量我。
我脸色变白。咬紧牙齿。
“这样的话,”我对她说,想把她拖到怀里。
“这样的话,”她在我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我看你嫉妒了;不过,十点钟想占
有她的情人,半夜再让给八个醉醺醺的人,他们第二天把脏得像道路烂泥的她还给他,
这倒是一个古怪的爱嫉妒的人。”
“啊!你说得对,”我大声说,“你走吧!你走吧!我会保护你,直到流尽我最后
一滴血;我会因寡不敌众而倒下,死时想到你仍然属于他们。多么可怕呀!你使我想到
这上面去;瞧我多么忧虑。得,走吧!”
“噢!是的!噢!是的!我的天使!”她叫道,冲动地吻着我的脸颊。
这种温存是我自童年以来,一个女人第一回给我的,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使我想起
我母亲的最后一吻;它不但没给我愉快,反而引起我深深的悲哀。我感到泪水盈眶。哀
求我的姑娘发觉了,吻着我的眼泪,一直重复:
“救救我!救救我!”
“但你的婚事呢?”我对她说,“噢!听着,向我发誓,我死之前你不能结婚;这
不会很久,因为我的几个叔叔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短时间作出合理的惩罚。”
“你不跟我走?”她又说。
“跟你走?不,因为干了强盗的勾当在那边上绞刑架,因为放走你在这里被吊死,
这本是一码事,至少我不必羞愧,被看作一个告密者,在公共广场上绞刑架。”
“我不让你留在这里,”她大声说,“要不然我宁愿一死;跟我来吧,什么险你也
不用冒,相信我的话。我在上帝面前担保你的安全。如果我说谎,那么你就杀死我吧;
我们快走吧……我的天!我听到他们唱歌!他们来了!啊!如果你不想保护我,那就马
上杀死我!”
她扑到我的怀里。爱情和嫉妒越来越在我身上占了上风;我确实有杀死她的念头,
我听到大厅旁边的房间有嘈杂声和人声时,将手按在猎刀上。这是凯旋的呐喊。我诅咒
上天让我的敌人胜利。我把爱德梅紧紧抱在胸前;我们彼此拥抱,一动不动,直至又一
声枪响表明战斗重新开始。于是我满怀激情地把她抱在我的心口上,对她说:
“你使我想起一只可怜的斑鸠,它被鹞鹰追逐,有一天扑到我的外衣里,一直钻进
我的怀中。”
“你没有把它出卖给鹞鹰,是不?”爱德梅说。
“没有,真见鬼!我也不会出卖你,你是树林里最美丽的鸟儿,我不会出卖给威胁
着你的凶恶的夜鸟。”
“我们怎么逃呢?”她恐惧地倾听着枪声,说道。
“很容易,”我说,“跟我来。”
我拿了一支火把,拉起翻板活门,让她跟我下到地窖去。从那里,我们来到从岩层
中挖出的地道,从前,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