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瓯缺-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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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消息。
也不是因为亸娘怀孕了更增加他对她的系念。怀孕的消息对于他;并没有象他母亲、嫂子;赵大嫂;以至亸娘本人那样看得重要。现在听说亸娘流产;有可能失去胎儿的消息;也没有使他特别感到悲伤。还没有生下来的孩子;并不能使他产生舐犊深情;马扩的爱情有时是很实际的。
既不为亸娘流产;也不为亸娘怀孕而产生那种强烈的渴念;主要是因为马扩这次分手时也象亸娘一样;忽然有了一种过去从来没有过的不祥的预感。他预感到这次他们分手以后;可能永远不能再见面了。时局的纷纭;国家命运的把握不定;母亲的固执;亸娘的身体都是造成他产生那种预感的原因。
这种可怕的预感;几次要改变他的计划。他清楚地记得从和尚洞山寨下来以后;原定计划是直奔太原;到了分歧路口时;他又犹豫起来;是否先到家里去弯一下;把战争爆发的消息告诉她们;以坚定她们上山的意志;借此又可以与亸娘见一次面。这样的绕道也不过多费一两天时间。他踌躇了好一会;有两次把马头拨向北上的道路了;好容易才克制自己的私念;奔往太原。
这次他从宣抚司中的集体中脱离出来到真定去;是匹马单身;可以自由行动。他也曾考虑先去保州;把这个家迁到山寨后;再去真定;那不过多耽搁几天功夫;也未始不可。不过;想到经过那次山上大会后;此时义军诸首领可能都在颙望与宋朝合作的好消息。他既然拿到了童贯的一纸手令;把这件事早办好了;也好让大家安心;回家之事只好再商量。
正因为几次要想回家;终于考虑了以国事为重而没有回去得成;他的不祥的预感;以及回家去与亸娘见面的渴念也越来越强烈。当刘七爹把亸娘病重的消息告诉他时;他既是意外的;也有一点在意料之中;因为他早就有了亸娘或者他自己会发生什么不测的思想准备;因而更加强烈地希望立刻回家去与亸娘见一面;或许那就是最后的一面。
当他看到第一把、第二把烽火时;虽然大为震惊;他的思想仍然集中在尽快地回去与亸娘见面的那个聚焦点上;一时还没有作出相应的反应。只是模糊地感觉到;那连续两把烽火;一定是前方有变;他要不快快地赶到保州;恐怕路上还会发生什么意外的变故;使他回不到家了。
深解人意的玉狻猊;即使在雪夜中;也奔得飞快;一段路跑下来;人与马的身上都是汗水直淌。马扩回头一看;刘七爹已经拉下了一大段;他略为放缓缰绳;等了一会;才看到刘七爹气喘咻咻地跟上来。幸亏他那匹大走骡也是健足;勉强跟将上。
这里马扩又待放辔;刘七爹赶上一步;说道:
〃廉访既是性急要走;只管快跑;不必等候老朽了;老朽自会觅路上山去。〃说着;他从衣兜内取出药丸;郑重其事地交给马扩;嘱咐道:〃这药丸最关紧要;廉访收在衣兜内;休教马儿颠失了。顺着这官道;转过那三岔口;就走上去保州的道儿;不到明天此时;廉访就可与令正见面。〃
马扩取过药丸;尚未答言;忽见正前方又有一条火柱冲天而起;这把烽火虽然烧得炽烈;时间却短;只烧了一会儿就变作一团团的黑烟;随着风势;在天空中翻腾弥漫。马扩他们虽然远距在几十里以外;似乎也闻到这一股烟味。黑烟犹在天空中结集未散;那壁厢忽然又燃起了第四把烽火。这次烧得更旺;持续得更长久;超过了以前的三次。马扩遥遥望去;似乎在正北的方向;有无数火把;正在晃动;还好象隐隐听得到人的喊声;马的嘶叫声;在那火光和嘶喊声中;忽然出现了无数金朝的铁骑;漫山遍野而来。他们横冲直撞;把那幅用金线绣成的河山图割裂开来;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放在大口里咀嚼;霎时间就吞食去一大半。这火是金骑点燃起来的;他们进入城市就把城市烧光;进入乡村就把村庄烧掉;无家可归的老百姓们从火光连天的城市、乡村逃出来;携老挈幼;彼此紧紧牵在一块;但经不起铁骑一冲;顷刻间就被冲得零零落落。骑在马上和跳下马来的金骑到处找人搜杀;只见刀光霍霍;鲜血喷流;没有一个老百姓逃得过这一劫。
马扩在蔚州城外看到的一个悲惨的场景;又在这里重选出现。他似乎看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年青的母亲;搂着她唯一的亲人;相依为命的小女儿;斜靠在一张炕床上;这时马蹄声渐远;她以为可以逃脱金骑的毒手了;不由得把女儿搂得更紧一些。那个还不解事的小女儿用乌黑的小跟睛向母亲看了半天;〃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是索乳的啼声;但也可能为她们带来杀身之祸。母亲急忙解开胸怀;托出一只原来是膨胀饱满;现在却由于惊慌过度一下子瘪下来的乳房塞进女儿的小小的嘴里。女儿用力吮吸;母亲也用力挤压;终于没法使乳汁回进乳腺。女儿推开乳头哭起来;哭得比刚才更凶。
忽然母亲的脸色大变;双手颤抖得搂不住女儿;竟让她滑到炕下。母亲还想跪下来向一名推门而人的金骑乞命。这名金骑带着意外地捕捉到一头小动物的黄鼠狼的喜悦;一刀砍去;把母亲伙倒在地下;然后又补上一刀;让母女两人一齐卧倒在她们自己的血泊中;缓慢地抽搐死去。
这些带着成千上万大宋老百姓的殷红鲜血的场景;映在连续四把烽火满天通红的天幕上;一场场;一景景地在马扩心里驰骋过。他好象大梦初觉似地;忽然意识到那四把烽火意味着什么。
他还在沉思;却做手势示意刘七爹留下来;不让他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与他分道扬镳。刘七爹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紧跟着他再走一段路。
不久;天空中又出现了第五把烽火。燕山已失;燕山路全都沦陷;金骑正待向真定一路侵入;这是毫无怀疑的余地了。马扩这才下定最后的决心;毅然说道:
〃敌军侵境;山寨急待部署出击;以救真定、中山燃眉之急;朝廷方可在黄河南北岸布置防务。此事一刻也不能耽搁。俺这就与七爹一起上山与张、赵二位大哥商议大计。保州之家;室人的存亡;只好听命于天;俺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说到最后两句;马扩的声音忽然哽噎;然后流出了悭吝的眼泪。好象他正在吞服一颗难于下咽的药丸;全靠他流出来的这一小盏苦水;才能把它送下喉咙。
马扩这个遽然的改变;使得一向能言善道的刘七爹无话可对。他第一个反应是不赞成马扩这样做;可是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他;因为在公与私、家庭与国家的关系上;马扩早有自己的权衡;反对他也是白废。不过;虽然没有足够的理由;他还是不赞成他这个决定。这几丸〃安胎养气丸〃可能就是救亸娘一命的灵芝仙丹;不给她送去;那怎么行?
刘七爹一下子打定了主意;他伸出手;指着面前的道路说:
〃廉访要上山去就拐进前面的僻道;你且把药丸取出来;俺代你去保州一行。〃
马扩怔怔地看着刘七爹说话;忽然听懂了;二话没说;立刻从衣兜中取出药丸;交付给刘七爹。然后从马鞍上滚下来;扑倒在雪地上就拜。
刘七爹还骑在骏骡上;拦不住他;口中尽说:〃廉访你怎么啦?快起来!〃马扩再次跳上玉狻猊的时候;刘七爹才发现他泪痕满面。刘七爹自己也流出眼泪来了。两个人都有急事在身;不要说一天一夜;就是一时半刻也耽搁不起。他们策骑走到分歧路口;彼此扬一扬手就分道扬镰;各奔前程去了。
(四)
失去了刘七爹这样一个熟悉途径的向导;对于马扩真是莫大的损失。
上次上和尚洞山寨就是由刘七爹作伴的;他陪他从后山翻上;走了许多曲曲折折的路;直到黎明前才划到山寨的后栅门。在如弦的夜月下;差一点刘七爹自己也迷了路。他离开山寨时已得到战争的消息;心情十分激动;由赵大哥陪他下山;一直送往去太原的大路。路上哥儿俩谈谈说说;竟忘了认路。今夜马扩再一次赶到西山山麓;只看见一片白茫茫的都是被大雪覆盖着的高高低低的山岭。他找不到上山的路口;看不见蜿蜒曲折的山径;逆遥望去;也望不见山里有木栅、墙垣、房舍——它们本来都暗藏在隐僻处;不让人随便发现。马扩心急起来;策骑沿着山麓跑了一大段路;竟找不到一所民舍可以打听道路、寄宿过夜。眼见今夜是上不了山了;最后找到一所歪歪斜斜的古庙;凭着四周还没有完全倒坍下来的墙垣;两扇会得自动开阖的破门;总算还可以挡一挡风雪;当夜他就靠在庙内墙根下胡乱睡了一宵。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起来继续找路;白天也没有给他带来希望;最苦的是他来来回回跑了百把里路;竟看不见有一所缕缕炊烟升起来的民舍。除非往回走;回到真定;找个向导;那当然是他不愿意的。向前走又找不到道路;最后还是回到古庙来栖身。身边带的一点干粮很快就吃完了;人和马都疲惫不堪;两个索性就在庙里睡大觉。睡得昏昏沉沉的;有一队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也没有把他们吵醒。
〃马廉访;马廉访!〃他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喊他;他牵动了一下身体;一个转侧;又呼噜呼噜地睡着了。然后是那个喊他的人不客气地猛烈地推他、摇撼他。他醒来了;睁开眼睛;向四面看了看;忽然发现有许多人。他一下子跳起来;厉声问为首的那人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到这里来干什么?〃
〃马廉访敢是忘记在下了;〃那人笑嘻嘻地回答;〃在下倒是挺记得廉访的。〃
马扩再看了他一下;记起来了:〃你莫非就是郭队官郭有恒?〃
〃廉访眼力不错;〃郭有恒呵呵地笑起来;〃俺正是守后栅门的队官郭有恒。这一回;刘七爹没有陪廉访回山?俺带着弟兄巡山;看见来来回回的马蹄印;想见廉访一定找得好苦。〃
〃俺找不到道路;在这座山神庙里困了两宵;和伙计两个;〃他指点着玉狻猊道;〃绝食断炊一天。郭队官;你可带有吃的;先接济接济咱两个再说。〃
郭有恒从怀里拿出几张烤干的烙饼。马扩立刻走出庙外捧了一掬雪和着烙饼大吃起来;然后又去喂饱玉狻猊;它在旁已等得十分心焦;连连用蹄子击地来表示抗议。
〃张大哥、赵大哥都在山寨上?〃马扩一面喂饼;一面动问。
〃廉访在山神庙里困了两天;都不知人间已换了个世界。〃
郭有恒不慌不忙地讲了下面许多惊心动魄的消息:常胜军在燕山府东郊的三河县与金军鏖战半日;先已打胜;不想在后方的张令徽、刘舜仁两个贼蛋;临阵降敌;断了郭药师的后路;全师大溃。郭药师退入燕山城后;动了邪念;一夕之间;尽劫燕山路安抚使蔡靖等官儿降敌。斡离不不战而得燕山府;席卷全路;易州、涿州等要地;纷纷易手。三天前斡离不率大军南下;侵入燕南之地;一夜之间;前线传来五把烽火;保州、安肃军、中山府诸处告急;文书雪片似地传来。刘安抚下令紧闭城门;敛兵不战。听北面那些城池自为存亡。张大哥、赵大哥看到形势危急;当仁不让;昨日已率义军弟兄下山去救应保州等处;这里只留下二千多名弟兄保护老小;看守山寨。俺奉令留守山寨;今天出来巡山;幸好与廉访相见。
上面的这些情况;特别是燕山失守;常胜军有变;金军南下等等虽然早在马扩的预料之中;但经郭有恒证实;向他复述一遍以后;仍使他非常激动和悲愤。当下他就提出要追上义军;协助张、赵二位大哥参加作战的意图。
郭有恒地位虽低;却是个处事明白;头脑清楚的头目。现在他既被任为〃留守〃;就要以〃留守〃的地位来考虑马扩的要求。他了解马扩在义军、在张、赵两位大哥心目中所占有的非常重要的地位。他既然上山来找两位大哥;不巧碰到大哥出征;断无把他留在山寨之理;何况他又是一个出名的军事专家;让他追上大军;作为张、赵两位大哥的参谋;对于打胜这一仗可能起很大的作用。这样考虑停当后;他就以十分诚恳的态度表示欢迎马扩此举;还派了一名向导;陪同马扩前去。
当张、赵二位大哥与马扩在一起时;推心置腹;他们早已不把马扩看成外人。他们就是以这样兄弟般的热诚;赢得马扩的友谊的。现在郭有恒是山寨的主人;他以极有分寸的礼貌对待马扩;马扩却感觉到自己只是一个客人;因而不快。
但他对郭有恒有什么可以抱怨的?把他从〃风雪山神庙〃的困境中救出来;同意他去前线的要求;还怕他再度迷路;特别为他提供一个向导。如果他处在郭有恒的地位上;能够为朋友们最大限度做到的事情;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
他对郭有恒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但他仍然感到不快;这说明马扩们的心理结构不同于一般人。他对友情、对别人对他的信任程度;有着更高的要求;而不能满足于泛泛的;在形式上可以接受的满足程度。
(五)
马扩在保州以南的南大冉追上大军的殿后部队时;张关羽、赵邦杰都到满城董庞儿的军部去指挥作战了。他又向满城的方向追去;路上就听说金兵已经大败;金将兀术向东北方向溃退而去。他急忙迎上去;只见张关羽、董庞儿、赵邦杰联骑而来;满面高兴的样子。这是宋金交战以来宋方第一个胜仗;也是义军和金朝正规化部队交战的最大的胜利。
董庞儿看见马扩;老远地就拍马迎上来说:〃金兵犯顺;兀术统大军进攻保州。闻知三哥宝眷尚在城内;俺哥儿三个心里着急;定了分路合击之训;昨日傍晚一战;败兀术于漕河;挫动了他们的锐气;今日又在满城大战;两军合力;杀得兀术片甲不留;匆匆逃走;保住了保州。三哥今天就可进城去看看宝眷了。〃
把保卫战略要地保州的战争说成是为了保护马扩的家眷;是把这一战的价值贬低了;但这正是董庞儿的作风。如果他见到刘鞈一定会说保卫保州的目的是为封闭金军进攻真定的大路;如果他见到张孝纯;也一定会说保卫保州是从侧翼打击金军;不让它靠拢太原。他这张嘴是够甜的。但在一旁听到这话的张、赵二人倒也不以为非;因为在战争时;他们的头脑中都曾想到马扩的家属以及赵娘子。
即使打逞了金军;能不能把亸娘从死神手里抢回来;还在未定之天;马扩不能够因为这一战的胜利就高兴起来。他高兴的是张、赵两位大哥终于和董庞儿尽弃旧嫌;言归于好;同心戮力地打败了金军;这是他多时梦想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他还把这场战争看成为一个榜样;只要宋朝政府能与成千上万的义军、弓箭社和其他的民间武装力量合作;不难最后打退金军。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董庞儿的手;又拉着他的手与张、赵两位大哥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个动作倒教张、赵二位有点腼腆起来。
〃好教三哥放心;〃赵邦杰指着从后面跑米的一个人说道;〃三哥你看看他是谁?〃
〃刘七爹;〃意外的邂逅;使马扩激动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