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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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才过去了一半,傍晚的气氛却隐隐约约地开始渗透了出来。正是炎暑的巅峰稍稍消逝的当口。
“口渴不渴?”
老师问道。
“反正晚上是要喝啤酒的,在那之前我什么也不喝。”
听到我这么回答,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
“答得好。”
“这是考试吗?”
“关于酒么、月子同学是个好学生。国文的成绩可不怎么样。”
有一家卖猫的小店。既有刚生下来的小猫咪,也有身体大得似乎难以处置的猫。一个小孩缠着妈妈要买猫。正是刚才那对打托的母子俩。
没有地方养猫啊。母亲说。不要紧嘛,就养在外边好了。小孩轻声回答。外面?养在外面能养活吗?这种买来的猫?没关系的呀,总会有办法的嘛。猫店的店主默默地听着母子俩的对话。终于,小孩伸手指向了一只虎纹小猫。店主用柔软的布把虎纹小猫包好,母亲接过它,轻轻地放在购物篮中。从篮底传来虎纹小猫“喵喵”微弱的叫声。
“月子。”
老师突然说。
“哎。”
“敝人也买。”
并非猫店,老师是向卖小鸡雏的摊位走近了过去。
“雌的,雄的,各要一只。”
老师爽气地说。
店主从左右分开的两群中利索地各取出一只,再把小鸡雏分别放进两只小小的盒子里。“好来!”一声,交给了老师。老师战战兢兢地接过盒子。左手托着两只盒子,右手从口袋里取出钱包,递给了我。
“对不起啦,请你把钱拿出来付给他。”
“我来拿盒子吧。”
“噢。”
老师的巴拿马草帽比刚才更为歪斜了。一边用手帕擦着汗,老师付了款。把钱包放回胸前的口袋里。迟疑了一会儿,老师脱下了巴拿马草帽。
老师把帽子倒了过来,然后从我手中一只一只地接过放着鸡雏的盒子,放入了倒过来的帽子中。两只盒子在帽子里放妥之后,老师非常宝贵地将它抱在腋下,向前走去。
在川筋西汽车站乘上了公共汽车。回程汽车比来的时候还要空。集市上人又开始多了起来,大概是傍晚赶来购物的人吧。
“分辨小鸡雏的雌雄,听说很难呢。”
鸡雏(5)
我说道。老师哼了一声。
“这个么,敝人也懂的。”
“哈啊。”
“这小鸡雏,是雌是雄其实都无所谓。”
“哈啊。”
“因为只有一只的话,未免太可怜了。”
“是吗?”
“是的。”
原来如此呀,我一边想着,一边下了汽车,跟在先下车的老师后面,走进了一直光顾的那家酒馆。啤酒,两瓶。老师立即开始点菜。还有煮毛豆。啤酒和酒杯迅速地送了上来。
“老师,我给你倒啤酒吧。”
我问道,老师摇了摇头。
“不。敝人给月子斟酒吧。顺便也给敝人自己满上。”
一如既往,还是不让我给斟酒。
“老师不喜欢别人给你斟酒吗?”
“斟得好的人没关系。可月子你斟得太糟。”
“是吗?”
“敝人教教你吧。”
“不必。谢谢。”
“顽固得很啊。”
“老师才是。”
老师给倒的啤酒,泡沫始终浮在最上层。小鸡雏养在什么地方?我问。暂时先养在家中。老师回答。从放在帽子中的盒子里,微微地可以听见鸡雏在动的声响。您喜欢养动物吗?我问。老师摇了摇头。
“不大擅长啊。”
“要紧不要紧?”
“小鸡雏的话,并不是太可爱,对不?”
“不可爱就不要紧吗?”
“太可爱的话,情不自禁地就会入迷的嘛。”
悉悉嗦嗦地,小鸡雏在盒子里动弹。老师把酒一干而净,于是我给老师把啤酒斟满。老师没有拒绝。泡沫、再来多一点。对对。老师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静静地接受我为他斟酒。
得尽快把小鸡雏放到宽敞的地方去才行。老师说。于是这天只喝了啤酒。把毛豆、烤茄子和章鱼芥末吃完以后,便精确地各付各的帐。
走出小酒馆时,天几乎完全暗下来了。在市场上见到的那对母子俩恐怕已经吃过晚饭了吧。小猫是否在喵喵的鸣叫呢?唯有那么一缕夕阳,还斜挂在西边的天空。
二十二颗星星(1)
我不跟老师说话了。
并不是不见面。不时地,会在总是前去光顾的那家小酒馆里相逢,可是,彼此从不搭理对方。一走进店门,互相用眼角瞟视,确认了对方的存在后,便作出一付全然互不相识的姿态。我佯装不知,老师也佯装不知。
这样的状态,是从店里每天书写当日菜单的黑板上开始出现“供应火锅”字样时开始的,已经快要有一个月了吧。偶尔甚至会在柜台前比邻而坐,可是,绝对不搭理对方。
若说起因,是在于收音机。
正在转播棒球比赛。两大联盟锦标赛已经接近终盘。因为店里的收音机难得一开,所以我两肘撑在柜台上,木然地一面听着广播,一面喝着酒。
过了一会,老师拉开门走了进来。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来后,老师问店主道∶“今天的火锅是什么?”
碗橱里,铝制的、坑坑洼洼的、单人用的小锅,层层叠叠地放着好几只。
“是鳕鱼十锦火锅。”
“那不错嘛。”
“那么,就来火锅吗?”
店主询问道。可是老师却摇了摇头。
“来一份盐味海胆。”
一如平素,真是难以捉摸的人。我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听着他们两人的对话。率先进攻一方的第三位击球手打出一计远打。收音机传出来拉拉队响亮的笛鼓声。
“月子你喜欢的是哪支球队?”
“都无所谓。”
我回答说,给自己满上了热酒。满店的顾客都在起劲地听着广播。
“敝人么,理所当然是巨人队。”
老师说,端起啤酒一饮而尽后,改喝清酒。比起平日来、该如何说呢,更充满了热忱。究竟是什么热忱呢?
“理所当然吗?”
“是理所当然。”
实况转播的是巨人与阪神1对阵。虽然并没有特别喜欢的球队,但其实我是讨厌巨人队的。以前曾公开标榜自己是“反巨人派”。一次,有个人向我指出,说所谓反巨人派一词其实反衬的是心里喜欢巨人队、口头却不愿承认的顽固派。似乎不无被其言中之处,深感可恶,于是从此便不再把“巨人”挂在嘴上。遇到棒球转播时,也离得远远的。实际上,到底是喜欢巨人队还是讨厌巨人队,确实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暧昧模糊得很。
老师悠然地倾壶斟酒。每当巨人队的投手投球令对方三击未中,或者击球手打出了安打,老师便深深颔首,以示嘉许。
“月子,怎么啦?”
第七回合,巨人队打出了一个本垒打,领先阪神三分的时候,老师问道。
“你的腿在哆嗦啊。”
自从比分开始拉开,我便下意识地不住地哆嗦起腿来。
“这天气一到晚上就冷得很呀。”
我没有对着老师,而是朝着天井,答非所问地说道。就在这时,巨人队选手又击出了一个安打。老师“好!好!”地高喊,我则禁不住轻呼“妈的!”,两者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夺得奠定胜局的第四分时,店内沸腾了起来。巨人队何以会在市井阶层会拥有如此众多的球迷!真真可恶。
“月子,你讨厌巨人队吗?”
二十二颗星星(2)
第九轮下半回合,当阪神队被逼到二人出局的时候,老师问我道。我无言地点了点头。店内一片寂静。几乎全体顾客都在全身心地倾听着广播。我心中难以平静。时隔许久之后再一次收听棒球转播,浑身厌恶巨人队的血液沸腾了起来。我确信了自己其实依旧是一个直率地“厌恶巨人”的人,而并不是转弯抹角地“喜欢巨人”的脚色。
“讨厌极啦。”
我声音低低声地答道。
老师瞪大了双眼。
“明明是日本人,怎么会讨厌巨人队呢?”
老师嘟囔着说。
“这算什么呀?你这种偏见?”
我的回答与阪神最后一位击球手的三击未中,恰好同时。老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高高地举起酒杯。收音机里传出比赛告终的声音,店里又开始喧闹了起来。猛可地,从坐席上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加酒点菜的喊声,每次店主都会“好来,好来!”地不断高声回应。
“月子,巨人赢了耶。”
老师喜气洋洋地拿起自己的德利酒酒壶,准备为我斟酒。这是十分难得的事。我们之间对于酒和下酒菜,是本着彼此互不干涉的原则的。菜肴是自己点自己的,酒是自斟自酌,付账也是自掏腰包。我们始终持守着这一做法。可是此刻,老师竟然要为我斟起自己的酒来!默契遭到打破。而这都是由于巨人队赢了球的缘故。我和老师之间的令人愉快的距离,竟然就要被这么粗鲁地缩短!还早了一百年呢。他妈的巨人队!
“这算怎么回事?”
我一边避开老师的酒壶,一边又低又轻地说。
“长岛1的指挥,真不赖啊。”
在我试图避开的酒杯中,老师灵巧地斟上了酒,而且一滴也不漏出去。简直高明极了。
“那可是太好之极啦。”
老师斟的酒我一口也没喝,将酒杯放回到桌子上,把头转向了一边。
“月子,你这个‘之极’的用法有问题噢。”
“那可太对不起之极啦。”
“投手也太棒啦。”
老师在笑。笑什么笑,你这家伙!我在心里暗暗地诅咒道。老师犹自大笑不已。完全不像平素文静持重的老师,竟哈哈地笑出声来。
“我们不谈这些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瞪着老师。然而,老师依然笑个不停。老师的笑声深处,飘溢着某种奇妙的东西。就像捏死了一只小蚂蚁而感到喜悦的少年在目光深处隐藏着的那种东西。
“要谈,当然要谈。”
这是怎么了?老师明明知道我讨厌巨人队,却故意拿我的不快寻开心。的确,老师他兴高彩烈。
“什么巨人队,是他妈的混蛋!”
我说道。将老师给斟的酒一滴不剩地泼翻在空盘子里。
“浑蛋之类,哪里是妙龄女郎该说的话呢。”
老师用稳重镇定的声音回答。腰板比平素挺得更直,喝干了杯里的酒。
“什么妙龄女郎!我可不是。”
“那我可失礼了。”
一种险恶的气氛荡漾在我和老师之间。情势对老师有利。不管如何毕竟是巨人队赢了球。我们不断地自斟自饮,多时无话。也不点菜,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最后,老师和我都醉了。就此付了账,走出酒馆,各自回家去了。自那以来,彼此便不曾再搭理对方。
二十二颗星星(3)
回想起来,一直都是只和老师一个人在一起。
和老师以外的人比邻而坐一起喝酒,并肩漫步街头,或是结伴观赏有趣的东西等等,最近多时都不曾有过。
那么在与老师接近之前,又是和谁在一起的呢?我寻思道,却总也想不起来。
是独自一人。独自一人乘公共汽车,独自一人行走在街头,独自一人购物,独自一人喝酒。与老师一起的时候也与从前独来独往时一样,心绪毫无变化。既然如此的话,似乎不必非与老师在一起,也毫无所谓,然而,却觉得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更为正常。说正常,其实也挺奇妙。也许不妨说,这种心情就好象不把新购买的书籍腰封取下,而是留而存之。如果知道将他比作书籍的腰封,老师也许会发怒亦未可知。
在酒馆与老师相遇,却装做没有看见的样子,就如同把书籍和腰封拆散开来一样,稳定感阙如。但是,要将缺乏稳定感的东西随随便便地安置稳妥,却令人感到窝火。而感到窝火,在老师一定也是相同的。因此,不论过去了多少时间,彼此都继续装出互不相识的模样。
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合羽桥一次。这是一个穿一件薄薄的上装已经觉得寒冷、风很大的日子。不是萧瑟的秋风,而是唤来冬天般粗暴寒意的那种风。合羽桥有许多什物和炊具类的批发商店。锅碗瓢盆等零零碎碎的厨房用品应有尽有。工作完成之后,我便去逛了逛商店。铜锅大小成套,叠放在一起。同一种类的铜锅直径相差一寸渐次缩小,一只套着一只。巨大的沙锅陈设在店门口。锅铲呀汤勺等各种尺寸大小齐全。还有刀具店。只将厚刃尖厨刀、切菜刀、柳叶刀之类的刀头陈列在玻璃橱窗里。既有指甲钳,也有花木剪刀。
被刀刃的寒光所吸引走进店内一看,发现角落里堆着一些礤床儿。写着“礤床儿削价出售”的厚纸板处,放着好几个大小不等的礤床儿,手柄处用橡皮筋扎在一起。
“这多少钱?”
我拿了个小小的礤床儿去问店员。系着围裙的店员回答说∶
“一千元。”
继而又道∶
“算上消费税正好一千元。”
“消费税”发音听上去像是“消富税”。我付了一千块钱,请他给包装好。
礤床儿其实我已经有了。合羽桥这地方,只要一来你便会忍不住地想买点什么。以前来的时候,我曾经买过一只很大的铁锅。心想人多聚会时要方便一些,然而其实几乎根本不会在家里搞什么人数众多的聚会。即便搞,也想不起来去用那柄根本没用惯的大铁锅去烧点什么。于是就那么原封不动地收藏在厨房柜子的深处。
之所以买了个新的礤床儿,是因为打算送给老师。
望着闪亮的刀刃,便想去见见老师了。倘若皮肤不小心碰到它,即刻便会被割破,渗出鲜红的血来吧。望着如此锋利的刀刃,心中非常盼望见到老师。刀刃的光亮何以会引发起这样一种心情,个中的机制我莫名其理。然而,如饥似渴地盼望见到老师。我甚至想过买它一把厚刃尖厨刀带到老师家里去,可是刀对于老师的那个家来说,太过惊扰。与老师家中微暗、潮湿的空气不相般配。于是,便改而买了一把齿儿较深的礤床儿。一千元这个整数,也很好。倘若花了一万块钱,而老师却依然对我视若无睹的话,我自然会生气。尽管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