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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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悟,这香味妙不可言,馥郁芬芳啊。”
说得阿悟目瞪口呆。
“老师说话可真像老师啊。”阿彻说,催促老师将故事继续讲下去。那笑菇,后来怎么了?阿悟问道。她倒还真地认得出笑菇哎。阿彻接着说道。
妻除了那本《愉快的近郊徒步旅行》以外,还很爱读一本小百科全书《蘑菇百科》。郊游时总是把这两本书塞在背囊中。那时候也是一边翻开《蘑菇百科》的笑菇这一页,一边反复不断地说∶
“就是这个。绝对是这种蘑菇。”
“你认得出是笑菇果然好。可你要拿它怎样?”
敝人话音刚落,妻便回答说∶
“当然是要吃掉喽。”
“可是,这不是毒蘑菇吗?”敝人的此话,与儿子的大叫∶“妈妈,别吃!”,以及妻的来不及把粘在菇伞上的泥土好好弄干净便将笑菇一口塞进嘴中,几乎是发生在同一时刻。
“生的好难吃耶。”
说着,妻便将蜂蜜柠檬一起放入了口中。儿子与敝人从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吃过蜂蜜柠檬。
接下来,便是一场大混乱。起初是儿子先哭了起来。
“妈妈会死掉的呀!”
儿子嚎啕大哭。
“吃个笑菇是死不了的。”
妻从容镇定地安抚着儿子。
无论如何,先下山到医院去!可是妻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于是敝人不由分说地沿着上山的来路,硬是将妻往回拖了就走。
眼看就要到山脚时,妻开始出现了症状。就这么一点点的量居然也会出现症状的呀。后来在医院,医生事不关己似地说。不过,在敝人看来,那确乎是非常明显的症状。
直至此时始终保持着端庄行止的妻的口中,开始泄漏出了“呵呵呵呵呵”的声音,起初还时断时续,不久便接连不断地,开始呈现出所谓的“笑”的症状来。笑虽则是笑,但却绝不是那种喜悦欢快的笑。心里尽管想抑制这喷涌而至的笑,可却怎么也抑制不了,脑子虽然感到十分困窘,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产生反应而发出笑声来,――就是这样一种笑声。是仿佛被荒谬绝伦的黑色幽默所激发出来的那种笑声。
采蘑菇其二(4)
儿子惊恐万状,敝人也十分焦急。妻的眼眶中噙着泪水,无休无止地一个劲地笑个不止。
“你就停不下来吗?这笑声?”
敝人问道。妻气息奄奄地喘着气说∶
“停、停不下来啊。我的喉咙、脸、还有胸口这儿,不服我管啊。”
似乎很痛苦地,但却照旧笑着回答。敝人光火了。为什么妻这个人,总是要招惹这种麻烦呢?本来几乎每周都去徒步郊游这种事情,说实话敝人就并不喜欢。儿子其实也是如此。待在家中从从容容地组装塑料模型、或是到附近的小河钓钓小鱼之类,对儿子来说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可即便如此,敝人和儿子还是遵从妻的意思早早地起床,遵从妻的意思到近郊的小山去徒步兜来兜去。然而,仅仅这些妻却还不满足,竟然吃起了笑菇来。
虽然在医院接受了治疗,可是,“一旦毒汁进入了血液之后,就无法补救了啊。”那位永远从容不迫的医生说。一如他所说的,妻的症状在经过处置之后也没有什么变化。结果妻始终笑个没完,一直笑到了这天傍晚。坐出租车回到了家里,替哭累后睡着了的儿子盖好被子,鄙人侧目睨视着独自一人在起居室里笑个不停的妻,沏了一壶苦涩的茶。妻一边笑着一边喝茶,敝人则是一边生气一边喝茶。
见妻的症状终于平息下来,回复了正常,敝人便进行了一番说教。你想想,今天一天你给别人添了多少麻烦。大概敝人是颇有点洋洋自得地在说教吧。宛似训导学生那样。妻俯首倾听着。对敝人所说的话一一点头赞同。非常对不起。她不知这样说了多少回。最后,妻深有感触地说∶
“人活着,便要给他人添麻烦呢。”
“敝人可不给会人家添什么麻烦。难道不是你给别人添麻烦的吗?不要把自己的个人行为硬说成是人人如此的普遍情况。”
敝人严厉地回敬地道。妻再次低下了头。十几年过去之后,当妻离家出走的时候,敝人在脑海里历历在目地回忆起了妻子最后低头垂首的姿势。妻虽说是一个让人为难的人,敝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漏锅子配破盖子,恐怕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对妻来说,敝人也许还不配做个破盖子吧?
“老师,来!喝酒喝酒!”
阿彻从背囊中取出了泽乃井酒。是四合瓶装。虽说蘑菇汤已经喝得一干二净,可是阿彻却宛似变魔术般地,从背囊中不断拿出东西来。蘑菇干、煎饼、熏墨鱼。整个儿的西红柿。薄鲣鱼片。
“简直是开宴会嘛。”
阿彻说道。阿彻和阿悟都大口大口地喝着倒在纸杯里的酒,啃着西红柿。
“吃了西红柿后,就不太会喝醉的。”
一面说着诸如此类的话,一面喝着酒。
“老师,开车,不要紧的吗?”
我小声问。
“折算起来大约一人喝一合左右,大概,不要紧的吧。”
老师回答说。被蘑菇汤暖得热呼呼的肚子,因为酒而变得更加热呼了起来。西红柿,滋味甚美。盐也不撒,就这么整个儿地张口就啃。据说是阿彻自家院子里种的。算起来本来应该是每人一合酒的,然而阿彻又从背囊中掏出了一瓶来,结果变成了每人二合了。
采蘑菇其二(5)
“嗒啦啦啦啦”的声音传将了过来。铺在地上的报纸底下,不时有虫子钻进了来。隔着报纸可以感觉到虫子在爬动。小飞虫,还有好几只较大会飞的虫子,嗡嗡地飞了过来,停在了四周。其中尤其是熏墨鱼和酒,招引了许多虫子聚集而来。阿彻甚至连虫子也不肯好好地驱赶,管自又吃又喝。
“你连虫子也一起吃下去啦。刚才。”
老师向阿彻指出道。阿彻满脸的若无其事,答道∶
“很好吃耶。”
蘑菇干没象香菇干那样干透,还略带少许的水分,看上去仿佛熏肉一般。这是什么蘑菇?我问道。已经喝得满面红光的阿悟答道∶
“毒蝇蕈。”
“那不是剧毒蘑菇吗?”
老师说。
“老师,这,你已经查过《蘑菇百科》了吗?”
阿彻嘻皮笑脸地问道。老师不答,从提包里取出了本《蘑菇百科》。这是一本业已磨破了的、装订很陈旧的书。封面便是类似毒蝇蕈的、伞上有很多漂亮的红色斑点的蘑菇。
“阿彻,你知道这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
“是个西伯利亚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西伯利亚高地民族的酋长在出征之前,就要吃毒蝇蕈。因为毒蝇蕈中含有引发谵妄症状的成分。一旦吃了这种蘑菇,便会导致极度的兴奋状态,气势变得异常凶猛,平素只可能在瞬间爆发的大力,竟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之久。酋长吃了这种蘑菇之后,随后地位仅低于酋长的人便喝酋长的尿。地位再低一级的人则喝地位仅次于酋长的人的尿。如此依次类推,蘑菇的成分便流入了全体族人的身体之中。
“据说当最后一个人喝完尿之后,便投入战斗。”
老师结束了故事。
“蘑菇百科还、还挺管用呢。”
阿悟发出了尖利的笑声。细细地撕下了一条蘑菇干,含在嘴里吸吮着。
“老师、你们也尝尝这个吧。”
阿彻将蘑菇干塞进了我和老师的手中。老师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蘑菇干。我则提心吊胆地闻了闻蘑菇的气味。阿悟和阿彻两人毫无意义地哈哈大笑。阿彻说了句“那个么”,话音刚落,阿悟便高声大笑起来。总算止住了笑,阿悟说了声“这个么”,这下又引得阿彻高声大笑。两个人同时说“这个”“那个”,于是便同时大笑起来。
气温略微有点儿上升。已经快进入冬天了,可是被树木围住的这片杂草地上,却还暖融融地充满着温暖的湿气。老师慢悠悠的呷着酒。间或嚼上一口蘑菇干。
“这不是毒蘑菇吗?没关系的吗?”
我问道。老师微微笑着。
“是啊。”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
阿彻、阿悟,这、是真的毒蝇蕈吗?
怎么会呢!当然不是的喽!
是呀。就是真的毒蝇蕈啊。
阿彻和阿悟同时回答道。究竟是谁作了哪一种回答,我无法区别。老师仍在微微地笑着,慢慢吮着蘑菇干。
“漏锅子。”
老师闭着眼睛说道。您说什么?我反问到。漏锅子配破盖子。老师重复道。月子你也吃蘑菇吧!用老师的口气命令道。我战战兢兢地舔了一舔蘑菇干,只有一股类似尘土的味儿。阿悟和阿彻在笑,老师遥望着远方,微微地笑着。反正豁出去了!我一口把蘑菇干塞进嘴里,吮了又吮。
采蘑菇其二(6)
就这样连续喝了大约有一个多小时,却并无异状。整理好行装开始往回走。走着走着,不时地想笑,不时地又想哭。也许是喝醉了的缘故。连走在何处也弄不清楚了。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吧?阿悟和阿彻一模一样的背影、迈着一模一样的步法向前走去。老师与我并肩走着,一起微微地笑。老师,你现在依然爱着出走的夫人吗?我嘟囔道。老师的笑声提高了。对敝人来说,妻依然是个无法捉摸的存在啊。老师的表情变得略微认真了点,说道,又一次笑了起来。不计其数的大量生命体存在于自己的周围,全都在嗡嗡地乱叫。自己何以会走在这种地方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过年(1)
失手了。
厨房里的萤光灯不亮了。那是根长达一米以上的萤光灯管。我搬来了高脚椅子,手伸得长长地,打算将它取下来。以前灯管坏了的时候,分明记住了如何将它取下来的方法,然而几年过去之后,已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又是推又是拉,可是怎么也取不下来。想用螺丝刀索性连框架一道卸下来,可是框架却与从天花板拖悬下来的红色的蓝色的电线连在一起,是一种根本不可能脱卸的构造。
这样一来的话,就只有猛力去拉喽,可结果却失手拉碎了。水斗前的地板上遍地散落着萤光灯的玻璃碎片。不巧我偏偏又光着脚,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下来时,便把脚底弄伤了。鲜红的血涌了出来,看样子伤口比想像的要深得多。
我吓了一跳,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坐了下来。这时候,一阵眩晕袭来。莫非是引起贫血了吗?
月子,看见了血竟会导致贫血吗?你可真娇嫩啊。如果是老师的话,也许会这么笑着说的吧。然而老师是不会到我家里来的。只是我时而去拜访老师而已。一直不动地坐着,眼睑便闭合了起来。如此说来自打早晨起,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迷迷糊糊地、假日里整整一天都在被窝里渡过。自打过年去了趟老家回来以后,便总是这副模样。
回到尽管是住在同一社区但却难得拜访一次的、母亲、兄嫂以及侄儿侄女们吵吵嚷嚷的那个家,整个儿就是一大失策。事到如今,他们也倒也并不会再说什么赶快嫁人吧、把工作辞掉吧之类的话。那样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不复体验了。然而不知为何,总有点难以释然。就好比明明定做了好几件长短恰到好处的衣服,可是一旦实际要穿时,却忽然发现有的又短又小、有的则下摆太长,惊诧之余脱下衣服往身上一比试,每件的长短竟然还是正好的。就类似这样一种感觉。
正月初三,哥哥一家外出拜年去了,中午母亲为我做水煮豆腐。母亲做的水煮豆腐,我从前就一直很喜欢。孩提时代一般人是不会爱吃水煮豆腐之类的,而我却从读小学之前就爱吃母亲做的水煮豆腐。在小汤碗里放进加了清酒调制的酱油,撒上刚刨好的鲣鱼屑,放进煮豆腐的沙锅里一起加热。充分加热之后掀开锅盖,热气便腾腾地冒了出来。豆腐不用切碎,就这么整块儿地加热。用筷子将煮得硬硬的、质地密密实实的豆腐戳碎来吃。非得是街头拐弯处那家豆腐店的豆腐才行。从年初三起,豆腐店就已经开始营业了。母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兴冲冲地为我做着水煮豆腐。
味道真好。我说。你从前就爱吃水煮豆腐啊。母亲高兴地回答。我自己怎么也做不出这种味道来耶。这个么,是因为豆腐不一样吧。月子你住的那儿没有这种豆腐卖吧?
说到这里,母亲沉默了。我也默默不语。默默地把豆腐戳碎,滴上加入清酒调制的酱油,默默地吃着。两个人都再也没说任何话。是因为无话可说了吗?也许是有话要说,却突然不明白该说什么好了。理当是很相近的,可却因为距离过近反而不可企及。如果勉强硬要说些什么的话,仿佛便会从脚底下的断崖上一个倒栽葱,笔直地摔落了下去。
过年(2)
月子,比如说敝人假使在几年后与离家出走的妻不期然而相遇的话,也许会产生象你那样的一种心境吧。可是,仅仅是回去看了一趟母亲,而且是与母亲住在同一社区,竟也会那样的吗?月子你是否有点儿夸张了?如果是老师的话,他也许会这么说我。
母亲和我,两人好象性情相似。如果是老师的话可能会这么说的吧,然而事实却是,后来我和母亲便怎么也无法再好好地交谈下去了。就这么,一直挨到哥哥一家回来,双方始终避免直视对方的脸。正月午后微弱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径直投射到熏笼1的脚下。我把吃完水煮豆腐的沙锅和盘子筷子端到了厨房里,母亲便在水斗前冲洗。洗好的东西,我来擦干它吧?我问道。母亲点了点头。微微仰起脸,笨拙地轻轻一笑。然后,两个人便沉默不语地并肩站着,一道收拾洗好的东西。
年初四便回到了自己的家。到初六正式上班的整整两天里,我一直在埋头大睡。睡眠与回老家时有所不同,没完没了地做梦。
上了两天班,接着又是休息日。因为已经不再觉得悃了,所以只是磨磨蹭蹭地赖在被窝里。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泡好了茶的壶,还有茶杯、书以及几本杂志,躺在被窝喝着茶翻阅杂志。吃了一两个橘子。被窝里的温度比体温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