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浆黑手-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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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欧·马丁有一种预感:这案子一点也不合他的胃口。他本不该在咖啡馆里接那个电话,或者干脆把斯托克曼赶走,可是这一切已经太晚了。
候诊室里的空气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的屁股痛,后脖子也痛。他索性蹲坐在椅子上,把一本妇女杂志从头到尾翻了第三遍。这次是从后往前翻。他周围的椅子上坐满了来看病的人。
利欧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30分钟了!——他一分钟也不想再等了,于是站了起来。去打高尔夫球?已经太晚了。他想开车回家,给编辑部打个电话,推掉这项任务,然后看看电视,读读报,何必去写关于一个发疯的ACS经理,用枪杀死妻子和孩子的报道,对这类报道,除了在慕尼黑,其它地方有谁感兴趣?
又有看病的人走进诊所。看病时间到了,可是医生还没有来。
难道这位赫尔措克要让他的病人等到晚上9点不成?
他走了出去,问门诊女护士:“请问,赫尔措克医生是不是有事耽误了?”
“是的。”她那疲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还没有来。平时,要是他有事不来,总会打电话通知我的。”
“我过一会儿再来。”他说的只是一句客套话,而不是心里话。“也许您能另外给我挂个号吗?”
“您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电话在这里。可明天就是周末了……”
她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印有赫尔措克的私人电话号码。他发现,赫尔措克的诊所和住处都在同一幢房子里。
“多谢。”
他走下嘎嘎作响的楼梯,凝神地看了看门上那些漂亮的青年派风格的装饰品,然后用力拉开门,他一下愣住了。
他看到一辆红色欧佩尔·科尔萨牌汽车猛然刹车,后面的一辆车也猛然刹车,车轮发出刺耳的嘎嘎声。原来一个人醉醺醺地在路上东倒西歪地走着,他面孔瘦削,头发灰白,表情呆滞。
利欧朝他奔了过去。
这时,他看到一只文件箱。这人去拾一只箱子,可是马上失去平衡,差一点跌倒。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汽车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问道。“下午就喝醉了!去你的吧!把这人弄走!快把他弄走!”
他按着喇叭,响起一阵刺耳的嘟嘟声。
这不是文件箱,而是医疗箱!利欧知道这箱子是谁的,也知道除了他,没有人会把他从车道上弄走。在箱子的把手上挂着一个小标签:扬·赫尔措克博士。
“来吧,我帮您。”他伸手把赫尔措克拉了起来。
“我的箱子……”
“箱子在我这儿。现在走吧!”
赫尔措克摇摇晃晃地走着,扭歪着脸,露出一种醉汉特有的微笑,拖着脚步艰难地朝前走去。
利欧气喘吁吁地把他扶到一根灰色的水泥柱旁边,让他的背靠在柱子上。
“多……多谢……我非常感谢您。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是的,”利欧说,“不过这事还没有完。”
“啊,这事完了……我就住在这里。”
“这我知道,博士先生。您住在这里,可是您打算怎样进屋呢?”
“啊……这不成问题……我有点儿糊涂……请您原谅……我遭受了巨大打击……如果您理解我的意思的话……”
赫尔措克开始走动了,他高举医疗箱,可是手臂撑不住重量,开始摆动起来。
利欧拿过赫尔措克的包,挽住他的手臂。“这下您可以走了,的确不远了。您得稍稍靠在我身上,好吗?”
利欧听到哗啦啦的冲洗声。他向后倚靠,环视这间大的屋子:许许多多的书,少量的家具,墙上挂着既漂亮又时髦的图画。立体声音响、一台电视机,一个单身汉的住宅。然而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住过一位女人,甚至一个家庭。在那张小巧玲珑的写字台上方,挂着不少小孩的照片。这些表明,博士已经和妻子离婚,过着孤独的生活。至于酒和其他的灾难,他似乎也并不特别能够承受。
此时,厨房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赫尔措克在厨房里,脸色苍白,头发蓬松而潮湿。他脖子上围着一块毛巾,手里拿着一大瓶矿泉水和两只玻璃杯。他又能走动了。
“喝杯矿泉水吗?我很抱歉,屋子里只有酒。而酒我看也不能看了。”
他把矿泉水和杯子放到写字台上,然后拿起放在那儿的电话。他把手放到听筒上面,仿佛他羞于说出以下的话:“是的,请让这些看病的人回家。请找个托词告诉他们……这可实在不行,请相信我……”
他挂上电话,在靠墙的那只双人沙发上坐下。
“您是位乐于助人的人,先生……先生……”
“马丁。”
“您是一位非常友好的人——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您把素不相识的医生送回家。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我得赶快上这儿的四楼。”
“您知道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吗,博士?是您担心您的病人会不信任您。”
“这是理所当然的,您说对吗?他们肯定是信任我的。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在大白天喝醉了酒。不过,这不单单是威士忌起的作用,我是空腹喝酒的。”
他现在说话清清楚楚,虽然在说某些话的时候有点儿咬舌儿。“不过,我需要喝酒,因为我得把一桩相当惊人的事件先思考一番,这简直是……”
赫尔措克中断了讲话。利欧想,他在等待自己离开,可他现在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把一桩相当惊人的事件先思考一番?这桩惊人的事件,是不是指莱斯纳尔?
他把手伸进衬衫,想拿出牙签,可是他并没有拿,沉默。
然后,赫尔措克低声说:“您有没有……有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有人——我指的是您没有看到的人——在注视您?”
“是我没有看到的人,还是我不可能看到的人?”
“您不可能看到的人。”
赫尔措克把上身朝前倾,将双手放到两膝之间,仿佛想使它们暖和。
“对不起,”利欧站了起来,“我压根儿不想喝矿泉水,博士先生。我想在厨房里为我俩准备点咖啡,不知您意见如何?”
赫尔措克立即作了肯定的回答。
这厨房既大又明亮,收拾得很讲究,典型的单身汉厨房。利欧煮好咖啡,取来两只杯子,将它们斟满,没有放糖,然后端到会客室。
赫尔措克等着他来,可是并没有看到他。他的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
“喝点吧。”利欧把咖啡推给他,赫尔措克报以感激的微笑,一边小口地呷着咖啡。
“赫尔措克博士,某个您不可能看到、但却注视着您的人,这只能是一个幽灵。”
“这是可能的,”这位医生低声说。“一个幽灵……我不相信世上有幽灵存在。我不大相信这类传说。可是,也许这里的确有些道理吧?您可知道……”他表达时有些困难,嘴一张一闭,然后歪着头。“您肯定听到过这样一些说法,即一个人的灵魂在死后并不马上离开他生活的地方。他的死越富戏剧性,这一过程就越困难。也许,这的确有点儿道理。”他微微一笑。“当然,我们事先得弄清楚,是否有像‘灵魂,这样的东西。不过今天,今天我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啊,世界上有许许多多我们无法回答的问题,对吗?”
利欧打量了对方那又黑又浓的头发和夹杂其中的几缕银丝。会不会是说莱斯纳尔?赫尔措克指的只会是莱斯纳尔。莱斯纳尔的灵魂,莱斯纳尔的幽灵。伊里斯曾经对他说过,莱斯纳尔和赫尔措克是好朋友。
他漫不经心地问道:“您在想莱斯纳尔先生吗?”
扬·赫尔借克像醉汉那样不住地点头。
“我在想迪特。所有时间里我都在想他。可是,您怎么会想到他的呢?”
“这一点也不奇怪,”利欧拿起他的杯子,搅了搅咖啡。“我是为了他特地到这里来的。”
“您?”
“是的。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干出这种事情的。”
“您为何要知道这件事?”
“出于职业上的原因,博士先生。”
“职业上的原因?您是警察?”
“记者。”
赫尔措克低下了头。长时间的沉默。利欧听到赫尔措克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困难。他用手压住肚子。突然,他站了起来,冲了出去,然后,正如利欧预料的那样,传来水管堵塞的响声。赫尔措克呕吐了。洗澡间里发出冲水的声音。
赫尔措克很久才转回来。他匆匆披上一件蓝色的浴衣,脸上苍白的颜色退了,他看上去健康多了,两眼更加明澈了。
“请原谅,可是这东西我得把它吐出来。”
他坐到另一张沙发椅里,面对着利欧,“这么说,您是记者?像您这样的人肯定是记者,不是吗?您想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样做吗?我知道是什么原因促使他这样做。我能够——我可以告诉您这一切……”
“您必须告诉警察。我可以告诉您负责调查这一案件的警官的名字。”
“这一案件,”赫尔措克痛苦地重复说。“莱斯纳尔的案件……莱斯纳尔纯粹是个迷失了方向、并感到绝望的人。”
赫尔措克用浴衣的宽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前额。然后继续往下讲,此刻,他的声音非常清楚。“迪特·莱斯纳尔和我是朋友。从大学时代起就是朋友。他事业有成。不过我们很久都没有见面。大约在6年或7年前,我们在城里偶然相遇。打那之后,我们一直保持松散的联系。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不可能成为亲密的朋友。我也觉得我们生活方式差别太大,您懂吗?”
“我懂。”
“在最近两三年里,他常到我这儿来,一般每月来一次。他曾经遭受一次严重的车祸,造成了髓骨骨折和其他部位的损伤。医生们把受伤的部位重新缝合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车祸对他的生活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这么说吧,这是他生活中的一次重大的转折,您明白吗?在这次车祸之后,他的病越来越多。表面上看,这些病和他的骨折毫无关系。伤风啦,血液循环障碍啦,有时他突然感到四肢无力,后来得了相当严重的流行性感冒,还得过一次肺炎。当然,有人会说,这一切并不难对付。最使他感到头痛的是肌肉普遍松弛和血液循环障碍。他之所以感到不安,是因为这关系到他的职业。实际上,他关心的始终是他的职业。他是一位用自己的劳动来证明自己价值的人。”
“是的,”利欧证实说,“这一点我早就听说了。”
“他始终想显示自己的力量。他大概想不断地证明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为什么我从来也没有清楚地发现这点呢?可是现在,情况已不像过去那样好了。他的体重下降,此外,肠胃也出了问题。我简直不知道该把它归入哪类疾病。是简单的传染病,还是由病毒引起的传染性疾病……”
他仿佛说话很吃力,又休息了一会儿。他瞥了利欧一眼。“于是,我建议他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可是迪特从来也没有时间。我总觉得这事越来越蹊跷。我有一种怀疑。不过我又觉得,这完全不可能。尽管这样,我还是想排除我的怀疑。我宁愿只对自己提出这一怀疑。”
“您有什么样的怀疑?”
“我马上就告诉您……我把新的血样送去化验室化验。正如刚才说的,我知道我的怀疑有些荒谬。当然,在今天看来,那算不上荒谬。可是当时,您知道,对我来说,有一点很重要:迪特依恋他的家庭,尤其他的妻子。也许,性生活对他并不怎么重要,所以他很容易对她保持忠诚。他毕竟不同于那些花天酒地的经理,他们在任何俱乐部里都得跟少女们跳舞,以便显示他们是多么了不起的人。对妻子保持忠诚,这对迪特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同时也是道德上的要求。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利欧十指交叉着。他不由得想到一个词:艾滋病。
他没有说出它。他想,这可能是艾滋病,莱斯纳尔得了艾滋病!当他得知自己患有艾滋病的时候,他成了杀人狂……
扬·赫尔措克博士用他那双黑色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凝视着利欧。“我把他的血样送去做HIV①试验,那是上个星期,然后他乘车去萨克森。临行前,他给我打了电话。他需要新的药品,以便治疗他的消化系统的病。我给了他一张药方。后来我们还通了一次电话,打电话时我告诉他,我让人重新做一次检验。我用其他词句来解释他的病情,转弯抹角地说了一大堆话。可是他已经理解我的意思,而且嘲笑我:‘你是在胡说八道!’”
① HIV:免疫缺损病毒。
“后来呢?”
“后来,他从萨克森旅行回来,刚下飞机,就从高速公路上给我打了电话。”
“在这期间,您已经收到检验结果了,是吗?”
“是的,我已经收到了。阳性……他来到了我的诊所,我把结果
63告诉了他。不过,我特地对他说,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有许许多多的HIV阳性病人,他们能存活多年,甚至存活十几年。也有一些HIV阳性病人,在他们身上,艾滋病根本不会发作。这一切我想向他解释。但他根本不想听。他干脆跑开了。”
“而您未能把他……”
利欧发现,赫尔措克的双手开始发抖,他飞快地举起双手,猛地把它们压到膝盖上。
“我的确没有能把他留住!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他留住。我不停地问自己……当然,我也曾试图拦住他。不过,这仅仅是试图而已!我本该使用强制手段的。可惜我并没有这样做。我压根儿没有想到这点。我想,他会冷静下来的。可是,他没有……是啊,他没有冷静下来。”
又是沉默。又是几句利欧无法理解的话,几句轻声的、拖长的话。赫尔措克的头向前垂了下来。
“我的罪过,该死的罪过。我本来能够救他的,他毕竟是我的朋友。我本该救他的……”
利欧一言不发。有什么可说的呢?只剩下一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