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围棋擂台演义-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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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昧平生的围棋爱好者,碰到他都千篇一律地“拜托了”,这让片冈七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特别是在这次欢迎酒会上,片冈目睹中国的众人一个个毫不掩饰地向江铸久表示祝贺,并为明天的胜利干杯时,这更给片冈有一种隐隐作痛的刺激。他越来越觉得明天的比赛不能输。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负担已悄然涌上了片冈的心头。
晚上,片冈第一次失眠了。他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各种人拜托他的情形。等到第二天早餐时,浜崎看片冈两眼微微有些浮肿,不禁吃惊道“你怎么昨晚没休息好。”片冈如实说:“因换了新地方,一下子竟睡不着了。”当时酒卷也来了,浜崎就跟酒卷说:“棋手今天到,明天就要比赛,日程太紧了,你看片冈昨天都没休息好。”酒卷歉意地说“这是中日和NEC三方商量好的,如没有特殊情况,两盘棋只有三天的日程。”片冈马上建议说:“以后还不如改为先休息一天,然后两盘棋连着下。反正第一盘赢了,第二盘也不会感到累。”酒卷马上点头说“这个办法可以,这次比赛结束后,可以跟中方谈谈。”
2月6日上午十时,NEC中日擂台赛第五场比赛在上海体育俱乐部开始了,由江铸久执黑先行。
江铸久以对小目开局,片冈则以取实地为主的小目三。三应对。
对白棋第六步的高挂,黑棋应以二间高夹。因为这是一步四十年代由日本一位名叫村正的业余棋手第一次下出,其后的变化又非常繁杂,因此在日本把这步棋命名为“村正之妖刀”。不过,这步棋在八十年代初期已开始在职业围棋赛中流行了。
在研究室里,由于中国的顶尖国手都在上海比赛。因此在上海的研究阵容简直让人感觉不到和北京有什么两样。以陈祖德和聂卫平为首,而周围则围着邵震中、钱宇平、刘小光、曹大元等国手。
聂卫平见江铸久采取如此的大定式,便问一直帮铸久备战的邵震中:“这个定式铸久研究透了吗?”邵震中回答说:“这个定式第十二步以后白棋有两条路,一是稳健地虎上,一是强硬地立下。铸久认为日本棋手知道他好战,所以估计片冈十有八九会采取虎的稳健应法,而这个稳健的定式铸久非常喜欢执黑的一方,因此他就坚持要采用这个定式。”聂卫平点头说:“这个日本定式,我也认为是黑棋好,但我想片冈不一定会如铸久所愿吧。”
在对局室里,当定式的主动权到片冈手里时,片冈果然如老聂所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就采取了激烈的对抗。虽然从策略上说,对好战成性的江铸久采取稳健的下法也并无不可,但在来中国前,有一次片冈碰到外号有“天煞星”之誉的加藤正夫。加藤正夫侧面地说:“你知道我们这些力战的棋手最讨厌什么吗?”片冈摇摇头,加藤接着说:“不是讨厌对手避着我们,而是讨厌对手跟我们对着干,我想江铸久也不会例外吧。”片冈听此言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收获。
因此到了定式岐路的时候,片冈连考虑都没考虑就果断地立下,将定式引向了双方都无成算的复杂之路。
这下让铸久倒有些意外,因为他把大部分准备都花在白棋会妥协上。而现在,铸久不得不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花出了代价。
棋局的进行是江铸久在右上角的定式中吃亏不小,但依靠引征在左下角也得了相当的回报。可能由于准备不足吧,铸久面对白棋后续的攻击显得操之过急。当传谱进来,研究室里的老聂率先说:“这棋铸久的布局有问题,现在只要片冈连压几头,然后再逼住黑棋的孤子,黑棋在这一带将很难措手。”众国手面对老聂摆出的参考图,都无法提出反对的意见。
这时负责传谱的小孩出来,大家看到片冈并没有如老聂所摆出的变化连压几头,而是直接在右边逼住。这下老聂高兴地说:“铸久的机会来了,现在只要不让白棋连压过去,然后再采取弃子的办法,黑棋立时就摆脱困境了。”刘小光则摇摇头说:“要弃子黑棋只有在右边靠入,如果白棋按常规立起,则黑棋一扳一虎作战成功。但如果白棋应以非常规的并,黑棋没什么借用,形势仍不利。”
在对局定里,铸久果然和研究室意见“英雄所见略同”,他也一眼看到了只有弃子才能摆脱困境,于是便在外围曲头后连压几下,然后将棋子重重拍在了“碰”的位置上,当时江铸久也以为白棋只有长,如此黑棋下面一扳虎,形势马上就有好转了。
片冈正在思考,这时裁判员宣布:“封盘时间到。”于是双方起身离开对局室。铸久因为上午的棋现在刚刚有了转机,所以精神上还是非常放松,但让铸久没有想的是,午餐时一个个同伴的表情完全没有高兴的神情。江铸久一边有些纳闷,一边也在想白方的应手,突然他也想到了刘小光所说的并,这步棋就如兜头一瓢冷水,让江铸久愣愣的连饭也吃不下去了。
话分两头,在日本代表团用餐的一侧,浜崎忍不住问片冈:“形势怎么样?”片冈有些矜持地说:“还可以吧,上来的定式我便宜了。”酒卷和胜部一听片冈说形势好,赶紧为片冈加油说:“片冈君,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一局啊。”片冈也严肃地回答:“我会尽力的。”
但日本棋手下棋的思路往往有些教条,他们一般很少能下出很有创意或者有悖常理的棋来,就像对江铸久封盘前的那手碰,片冈聪就只是在上立和下立两步常规应法选择,而根本没有考虑样子难看,但却很实惠的并。因此下午续弈,当江铸久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片冈的应手,片冈竟下出了铸久最希望看到的上立,当时喜出望外的铸久赶紧在下面一扳一虎,形成了非常有弹性的棋形。在研究室里的国手一看片冈经过一中午的考虑,竟还是下出如此缓手,一个个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聂卫平已经开始乐观起来:”我看铸久的洪福齐天。片冈在这关键时刻下出软着,铸久想不赢也难。”
在对局室里,片冈聪只能采取打劫的手段,最后经过大转换,江铸久不但完全摆脱了上午的困境,而且国手们一致判断:是江铸久黑棋很有望的大棋局。
下午三时许,在上海体育俱乐部隔壁的长江剧场已经人满为患,场外竟有四、五十人没有等到退票而久久不愿散去。当时负责讲解事宜的吕国梁已心存恻隐,这时更有一对从杭州赶来的新婚夫妇向他讲述了他俩的故事。由于这个故事是如此感人,就道吕国梁是铁石心肠,也无法下得了狠心阻止新婚夫妇进场。
究竟新婚夫妇讲了什么样的故事,请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围棋之缘 国梁恻隐破场规
鱼死网破 主编现场弄玄虚
话说上海长江剧场人满为患,场外竟有三、四十人等不到退票而久久不愿离去。负责讲棋事宜的吕国梁虽有恻隐之心,但满座不能再放人进去,这是上海所有剧场的规矩,故吕国梁对这些爱好者也是爱莫能助。
这时有一对年轻男女看吕国梁像是有主宰权的样子,便上来求他。原来他俩是专程从杭州赶来,而且有一段让吕国梁不得不“网开一面”的故事。
那位男青年叫小余。六年前从湖北考到杭州念大学。在大三的时候,他看到了刚到大学小卖部工作的杭州姑娘小徐,颇有一见钟情的意思,以后就有事没事往小卖部跑。
杭州姑娘小徐对小余也有好感,便向父母透露了这个情况,不料小徐父亲听说小余是外地的,当时就坚持不让女儿再与小余交往。于是情绪低落的小余便每星期天到西湖边的棋室下棋。
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也小,小余在棋室里正巧认识了一位中年的棋友,两人的棋艺旗鼓相当。没想到这位中年人正是小徐姑娘的父亲,小余的爱情便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转机。这以后的情节小余没说,只能由看官自己想像,总之小余大学毕业后找到工作,他和小徐姑娘的婚事也水到渠成。
本来小余和小徐是准备去广州度蜜月的。但后来一听春节前上海有NEC中日围棋擂台赛,两口子便商量改到上海来度蜜月,然后希望江铸久在他俩的结婚照上签名。谁知道来上海后,连看棋的票都买不上。这让坚持到上海来度蜜月的小余怎能不着急?
吕国梁听完两位年轻人的叙述,不禁一种“救苦救难”的菩萨心肠从心底涌起。当他刚想放小余夫妇两进场,这外边的三、四十人竟都围到了吕国梁的身边。吕国梁这时只有“好事做到底”,他对场外的观众说:“里边已经没座了,你们如果愿意在走廊上站着,而且答应不喧哗,我就放你们进去。”场外观众当然齐口答应。当吕国梁领着这么大群人进场时,剧场工作人员大惊失色。吕国梁连忙解释:“围棋观众都很有素质,不会出事的。”工作人员一看人都放进场了,只得说:“真出了事,我们可负不了这个责任。”吕国梁一拍胸脯:“如果出事,我负全责,我负全责。”
此时剧场内讲棋正讲到江铸久与片冈开劫,讲棋者故意渲染的紧张气氛使台下几乎鸦雀无声。你道这位讲棋者是何人?此君姓曹,曾是职业棋手,后从国家队回上海任《围棋》月刊主编。他讲棋的风格“海阔天空,富有激情”,因此也被媒体誉为“海派名嘴”。
此时曹主编在铸久开劫转换获得优势后正得意洋洋地讲着一则轶事——原来前一天欢迎晚宴上,曹主编因和酒卷、浜崎是同行而共处一桌。浜崎便问曹主编:“依你看,明天的胜负会如何?”曹主编不假思索地回答:“看实力或许片冈七段占优,但江铸久挟三连胜之余威,胜机应该不低于50%。”酒卷一听有些紧张:“你们中国棋界都这样认为吗?”曹主编故意有些夸张:“我是比较客观的,更多的人会投票江铸久胜。”浜崎心中很不以为然,他一方面想让酒卷放心,另一方面也想让这个中国的“乐观派”吃点小苦头,于是他对曹主编说:“我与你打个赌怎么样?我赌片冈君胜。”酒卷连忙说:“浜崎别胡来,在中国是不兴赌钱的。”浜崎笑着说:“我不和他赌钱,而是和他赌名声。”曹主编有些惊讶:“这名声如何当得赌注。”浜崎不慌不忙地说:“我们打赌的事,你发表在《围棋》月刊上,我发表在日本《朝日新闻》上,然后等结果出来,输的一方也就自然输了名声。”当时曹主编立刻与浜崎举杯为誓,打下了这场“名声赌”。
当曹主编向观众叙述这场“名声赌”的来龙去脉后,故弄玄虚说:“江铸久和片冈的胜负,客观说最多只有五五开,但我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敢跟浜崎打赌呢?其实《围棋》月刊发行量说大了最多二十万,而《朝日新闻》发行量数百万。所以如果是赌钱的话,我输的是人民币,他输的却是美元,有这种好事我何乐而不为呢?”底下观众跟着曹主编一起大乐,活跃的气氛弥漫在整个剧场。
话分两头。在对局室里,江铸久已经围起了一片极壮观的模样,逼迫白棋只能进入作战。此时片冈聪左冲右突已经将被攻击的孤棋勉强连回家,但白棋的大本营与孤棋连络之间显得味道极坏。在研究室里的众国手都一致判断,黑棋必须冲击白棋获得相当的利益才能赢棋。
于是邵震中、钱宇平、曹大元、刘小光等纷纷摆出了自己的参考图,似乎都收到了好的效果。聂卫平总结说:“江铸久随便按那个图走,取胜都不成问题。”
陈祖德显得特别高兴,他一边摘下眼镜哈着气擦着镜片,一边夸着铸久:“铸久这盘棋下得好!如能赢了达成四连胜,我们就在北京给他开个庆功会。”刘小光马上跟陈祖德建议说:“庆功会可别就是开开会,说说话,也得摆个庆功宴吧?”一拨年轻人齐声叫好。在大家的起哄声中,陈祖德也慨然应允:“好!如果铸久四连胜,围棋协会就设宴庆功,犒劳大家一下。”
聂卫平这时对在一旁听得入神的传谱小孩说:“你赶紧到对局室里看一下,铸久到底采取谁的下法了?”待小孩飞奔出去后,聂卫平才说:“别咱们高兴半天,结果江铸久谁的办法也没采用。”
聂卫平话音刚落,小孩已经拿着谱飞奔而回,而且嘴里还说:“黑棋谁的办法也没采用。”聂卫平一把抓过棋谱,刚看了一眼便愣神在那儿了。大家本来听小孩一叫就有些发慌,现在再看聂卫平的表情,更是着急地催聂卫平:“铸久到底下哪儿了?老聂你赶紧摆出来啊!”于是聂卫平把棋往谁也没有想到的地方一摆。“啊?”大家齐刷刷惊讶地叫了起来。
原来江铸久舍弃多种简单安全的下法,竟挑选了一条充满荆棘、充满风险的危险之道。聂卫平叹着气连声说:“条条阳关道他不走,偏偏要走独木桥。”邵震中也附和:“江铸久就是喜欢玩悬的,要不怎么叫拼命三郎呢?”棋风稳健的曹大元则说:“我下棋首先想到的是怎么安全第一,铸久下棋则首先考虑怎么能跟对手拼命。”其他人也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着江铸久。陈祖德则说:“我们先别指责铸久,还是看看铸久的招数能不能成立吧。”大家这才又投入到棋局的研究。
在长江剧场的讲解现场,对局的进展也已到和实战同步的境地。曹主编本来看铸久一步一步接近胜利,不由得神采飞扬、妙语连珠。这种情绪传染给观众,剧场内一片喜气扬扬,都以为可以等来江铸久的胜利。殊不料新的棋谱传来,曹主编见江铸久强行孤军深入,而且吕国梁在上面还写了一行字:“研究室意见,江铸久孤军生死难以定论。”这让刚才满脸喜气的曹主编顿时眉头深锁。
台下的观众开始寂静一片,但他们从曹主编的表情上已猜出端倪,于是观众开始相互议论,连新婚夫妇中不怎么懂棋的小徐也忍不住问小余:“怎么了?刚才不还说江铸久胜利在望吗?”小余也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等曹主编来解说了。”
曹主编这时已缓过神来,他对观众解释说:“江铸久此时确有很多安全之路可走,但他大概怕看棋的观众太枯燥,因此决定玩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