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6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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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香水味道浓郁,让我很难受。
“附近有什么大超市?”她问。
“家乐福。”
“一块儿去一趟吧,”她拿出钱包四下打量,说,“你这儿缺好多东西呢。”
“不觉得,没这个必要吧。”对她的主人翁精神,我开始感到有些逆反。
“去吧去吧。”她又央求,跟个小女孩似的。
我只好把刚脱下的鞋子穿上。
“你空着手跟我去就行,我要把最后这点钱花光。”她说着,一边开始数钱包里的钞票。
她数的也许是那工程师的钱,但我总不好干涉。我看她数完,大约近千块。然后,我晃晃悠悠跟她去了超市,她推了一辆小车,冲在了我前面。柠檬、蔬菜、薯片、希杰腊肠、沙宣洗发水、维达卷筒纸……一件件东西落在了小车里。
我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和越堆越高的小车,心想,四十八小时之前,我才认识这个女人,现在却像是两口子过上了日子。在我们俩的旁边,有不少别的小两口,同样在推着小车,他们的表情都很平静,一副像是要共度余生的样子。与此同时,卡门胸前的手机屏幕一直无声地闪烁,她却不去接。她告诉我,是工程师从美国伊利诺伊州打来的,那儿是摩托罗拉的总部。
“但没事的,他会平静的。”她很有把握地说,于是她推着车子,继续往货架深处而去。我被动地跟着,那持续不断闪耀着的屏幕,就好像是为我们俩绽放的一朵朵无声礼花。
8
我赖在床上,不到中午绝不起来,午后的阳光照在房间的墙面上。我透过阳台,往对面楼望去,每天这个时候,对面楼有一个老太婆会准时出现,在那里给一堆花花绿绿的坐垫掸灰,这是我跟卡门同居后的生活。
卡门往往已经出门很久了,她的工作在一家NCO。NCO是指非政府的组织机构,她那个NCO从事环保之类的公益事业。每天早上八点,她就会飞快地起床,然后整整一天,跟一只上足发条的橙子一样,充满汁液不停运转。这一点,跟我所知道的那些喜欢晚睡晚起的社交女青年,倒不一样。
“阿莫,你这个懒虫,还没起来呢?”她会在午餐时,给我来个电话,电话那头显然是个茶餐厅,喧闹得要命,许多人扯着脖子在喊。
“高总,你尝尝这个砂锅。”我听到她在电话里格格的笑声,我知道她面前必然配备了一款三鲜砂锅,而那个被拉来吃砂锅的男人,也绝非固定人选。这就是她所热爱的工作,给NCO拉赞助。赞助人必须是以私人名义,所以谈事情不能在办公室,免得对方的员工发觉老板偷偷地在搞慈善事业,会不开心。NCO有一个公开账户,让大款们往里边交月金,假如是一个对环保兴致高的大赞助人,就可以付年金。那些家伙就跟打高尔夫一样,也喜欢玩玩环保这种高级事情。
“阿莫,我晚上可能得晚点回去。”到了傍晚,卡门常常又会来一通电话,语气非常微妙。
“嗯,随便你。”我说。
她喜欢跟一些衣着光鲜的人一起出席一些体面的活动,至于空气如何恶化河流如何发臭,不过是酒会上碰杯的理由而已,这简直是NCO最迷人的部分。不管怎么说,我的生活还是被改变了,因为有了同居女伴,我就懒得再去学车,晚上我独自看碟,偶尔在网上跟陈姓妇女说说话。
这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阿莫啊,听说你在写书挣钱?”
来电话的是一个叫做邵波的朋友,他已经结婚了,是个公务员,但人很能折腾,自个儿开有一家小书店,当初找我做枪手的书商,就是他介绍的。
我告诉邵波,那本书的钱根本没兑现。
“放心,我帮你去追。”邵波听了,宽慰我。
他又问了几句我的近况,说:“你这么呆着也不是事儿,不如给我帮个忙。”
我问他什么忙,原来邵波书店的店长无缘无故地跑路了,他情急之下找不到人,所以想让我去帮他看看店。
“除了你,没有人可信任了,”邵波说,“一个小破店,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只要不让它倒闭就行。”
我考虑了一下,答应他,邵波很高兴,告诉我书店的名字叫蓝羊。
9
书店的门面很小,夹在一家音像店与一家杂货铺之间,木板门上挂着锁,还挂了一张硬纸板,上面写着:“我去进货。”字迹歪歪扭扭,估计是前任店长留下的,我把纸板翻过来,背面写着:“欢迎您!”
我打开锁,推开了单扇的小门,走进去。一股霉味迎面扑来,感觉上不像进了书店,倒是钻进了一处仓库。窗户被竹帘子挡得严严实实的,进门的地方还悬着一副风铃,我的头碰到它,随着叮哨的铃声落下来的,是一层灰尘。我沿着墙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电灯开关。在寂静的房间内,日光灯稳压器的嗡鸣声格外响亮。呆了几分钟,我就觉得脑门有点痛。
两侧靠墙的,都是书架,底层堆放着杂志,基本上都过期半年了。上面几层稀稀拉拉地排列着书:音乐、美术、建筑、时尚流行小说和电脑技术,都胡乱地插在一起,足以看出前任打理这家书店的漫不经心。
一张木桌子,架在房间的最里侧,桌上搁了台收银机。我头一次看到收款台不设在门口,却藏在角落里。桌子隔出了一个几平方米见方的区域,摆了张单人床,油腻、肮脏的被褥散开着,床前有一只煤油炉和一只空的铝饭盒。一台九时旧电视机放在纸箱上,两根黑色导线,歪歪扭扭地垂下来,一根连向插座,另一根通往地板上一台黑乎乎的录像机。我分别按下两台机子的开关,电视哗哗地跳了一会儿雪花,居然有了图像。
是安哲罗普洛斯的《永恒的一日》,著名的小资电影。
声音坏了,屏幕上只有寂静的画面。
我呆呆地看着,想象自己就是前任,在跑路之前,每天捧起铝饭盒,在煤油炉上热方便面,同时啧吧着嘴巴看破电视。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推门进来说:“咦,老板不在啊?”
“换了,我就是。”我说。
那孩子凑到书架前,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书,送到我桌上来。我试图打开收银机,但左拍右拍,它都没反应。
“这玩艺儿早坏了。”孩子说。
“噢。”我说。
孩子递过来一张五十元钞票,可我身上没有零钱,我手忙脚乱地拉开抽屉,幸好里边还有一堆毛票,我松了口气,找给他钱。
10
NCO赞助人老高是一个奇怪的中年人,他家财万贯,早年丧偶,此后他无心再婚,却把许多热情投放在环保事业上。身为医疗器械集团的CEO,他最喜欢干的另一件事情,是请NCO的小小工作人员卡门吃饭。
“阿莫,今天陪我去一趟吧。”卡门说。
这已经是一周之内,老高第三次约她了,两人好像在谈一个什么项目。
“不去。”我说。
我的电脑中了严重的病毒,我正忙着重新安装系统。
“老高点名要一块儿请你,你是我的男朋友嘛。”卡门眼珠一转,笑着说。
她特别强调了男朋友这三个字,仿佛做她的男朋友是很荣耀的事。出门之前,她帮我找了一件干净T恤,又帮我把头梳了梳,对着我左看右看,这让我想到了在咖啡馆刚认识那会儿,她也是这么热心地摆弄我。
我们打车,到了顺风酒家。一个矮胖子不耐烦地等在包厢门口,我以为那就是老高,可卡门小声告诉我,是老高的司机。
“高总早就到了。”司机傲慢地对卡门说,对我看也不看。
我心头很不爽,跟着卡门进去。座位上坐着一个衣着考究、体型挺拔的中年男人,眉心有一颗痞子,很有领袖风范。
“高总呀,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男朋友。”她的声音很甜蜜。老高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快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他立即站起来,像一台做工精良的空调机,向我释放着舒适的凉风。
“叫我老高。”他跟我握手说,他雪白的衬衫上,扣了一只亚光白金袖扣,看起来也很低调。
我发现,有钱人确实都是一些怪人,跟我认识的那些中产阶级不一样,就拿老高来说,他明明被卡门涮了一把,可吃饭的时候,他对着卡门和我,仍然谈笑风生:
“当年我来北京创业,没钱住店,带着铺盖,就睡在长虹桥底下。”
长虹桥离我们吃饭的顺风餐厅只有几百米之遥,这我是知道的。
“哎呀高总,这件事地球人都知道,您就别老忆苦思甜了。”卡门接话。
“我一看到年轻人就喜欢说这个,尤其是卡门带来的年轻人。”老高微笑着说。
“高总,您这是说,我男朋友换得太快了吧?”
“那我可不知道。”老高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让我很不舒服。这一眼仿佛是对我说:阿莫,别以为在这里你有什么位置,等卡门换下一任男朋友,我们还会谈这些。
吃完饭,老高迅速买了单,那单有四千多块。出了酒家,卡门谢绝了老高用奔驰车相送,因为她看出我不乐意,在这种小事上,她倒是很给我这个男朋友面子。
出租车驶过长虹桥,卡门还沉浸在兴奋当中,她告诉我,她有一个去浙江嵊泗做生态调查的策划案,
NCO的头头们担心太费钱,让她找老高。
“那天老高自己开车,听到一半,他就停在路边,认真地听我讲完。”卡门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得意。
我实在不明白,她得意什么?也许老高的习惯就是停下车,听人讲话,你要是告诉他:“老高,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梦。”他也会踩一脚刹车,慢吞吞地说:“嗯嗯,等我停稳了,你梦到了什么?”
像老高这样的大款,都是些不动声色,尽量使人麻痹的家伙。
11
我起床的时间提前了,每天上午睡到十点钟,我就得起来吃早饭,卡门提前给我做好的稀饭、咸菜、煎蛋,或者是烤面包和果汁。如果卡门还没出门,她就会用脖子夹着电话,一边通话一边用托盘给我端到床上。
住处离书店不远,骑自行车一刻钟左右,这样等我到达书店时,也就是上午十一点,我会把门上的纸板翻过来,翻到“欢迎您”那一面,等晚上下班了,再把它翻回到“我去进货”,就这么简单。
对这幅牌子,卡门曾经发表过一通议论,她说这幅牌子至少得做成三面,甚至更多,分别标有“我回家了”、“我去大便”、“心情不好,不想来了”,才足以概括书店的开关门情况。但我觉得我这个人,不像她描述的这么麻烦。
书店里往来的顾客不多,有时一天也就十几位,卖掉七八本书,到周末会好点,店里代销一些非正常途径的出版物,这是前任店长的主意。我接待过几位他遗留下的顾客:潦倒的学者写出了学术著作,却领不到稿费,他们只好把书抱来,请书店代销;文学青年自印了地下刊物,希望被更多的人知道,也会成叠地送来。对于书店愿意接受这些东西,他们感激不尽。提出来照惯例与我五五分成,有趣的是,与那些装帧堂皇的大书相比,这些来历不明的非法小书,往往被顾客们翻阅、购买得更多。
如果有了收入,我也会去进一次货,书店订有各家出版社的邮购书目,但邮购太费时间了,所以我宁愿去甜水园的批发市场。有一天,为我那批数量狭小的顾客群,挑了一包书,打车从甜水园回来,到了书店门口,看着那张“我去进货”的牌子,我竟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涌起了一阵悲伤。
我去进货,理应去一个新奇的地方,找回来一些同样新奇,为我所需的东西,可是,我真想去的是哪里呢?我所想攫取的,难道也就是手里这包书?我站在门口,半天回不过神来,然后才缓缓伸出手,把牌子翻回到另一面。
12
中午刚过,我坐在书店里,把空调开得很足,同时拉下窗户的毛边竹帘,享受着无人的乐趣。我听到门外有人说话:
“咦,这里有家书店。”接着风铃一响,就进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挎着摄影包,穿的衣服松松垮垮,女的自然是他的搭档。
“老板,怎么搞得这么暗?”男的眯起眼睛,东张西望,不满地嚷嚷道,我没有理他,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女人抓住了。
她叫李晶,是一年前我非常熟悉的女人。她戴了副墨镜,套了件小白T恤,牛仔短裤下,两条腿的质量比以前有增无减。我知道她很快就要发现我了,恨不得自己也有副墨镜。我低下头,从抽屉里拿出了本书,那些汉字的笔划太复杂,根本没法镇定我的情绪。果然,李晶摘下墨镜,朝我这边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
“你真酷,躲到这儿开起书店来了。”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随口说。
我不作声。
摄影师在房间那头整理器材。
“小赵,去帮我买个冰可乐好吗?我想歇会儿她转头跟摄影师说。摄影师估计没她资历深,应声去了。
“为什么玩失踪?”她扭头就问。
“我不想跟你见面了。”我说。
“当初没让你怎么着啊,我给你压力了吗?”她的语气有些激烈了起来。
“别这样说话,我又不是你的手下。”
“可那时候,我们俩相处得不是很好吗?”
我继续保持着沉默,摄影师拿着饮料进门,我们俩的争执进行不下去了。
临走前,她装作不经意地从桌子上取走了一张名片,那上面有我的新手机号,她跟摄影师出门几分钟,短信就发过来。
“莫先生,很高兴见到你,下周二下午三点,希尔大厦二楼的见面会,希望您准时到达。”
莫先生就是我,有时候,我还会是王女士或者李处长,希尔大厦也好,国贸五层风雅阁茶馆也罢,其实都特指一处筒子楼空着的地下室,她之前的一个单位分的。我看着短信,很惊讶于她的执著,她那种霸道的口气,就好像我们俩的关系并没有中断过。
这套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