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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十月 2006年第06期-第18部分

小说: 十月 2006年第06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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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这出大轴儿戏居然轰动了整个天桥,成为这里提笼架鸟人物街谈巷议的话题。班主儿乐得闭不上嘴,亲自提着点心盒子赶到水仙花家里祝贺,跟李长林的师父商量把一年期满的合同继续签订下来。水仙花却皮笑肉不笑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在梨园行已经是老前辈的名丑田喜旺,有一次偶然来到小桃园茶楼,看见“小香水”踩着花梆子小碎步上场,在台上亮相时,圆亮有神的俩大眼睛往台下左右一扫,满场立刻鸦雀无声,觉得他的扮相、台风很眼熟,立刻想起当年曾同台演出而红极一时的师兄弟水仙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老头儿情不自禁给他叫了个“碰头好”,而且站在台下一直看完了他的全部演出,接着亲自到后台去打听,知道他师父果然是当年的水仙花。 
  他明知这位师兄弟难缠,已经沦落成大烟鬼,但老年人怀旧的心情支配了他,到底还是找了水仙花去。“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老头儿这么想,相信自己有眼力,看出那孩子“有出息”,自己主持着的戏班子——有名的鸣盛春社正缺个花旦人才。见到水仙花,就表示愿意让他这个徒弟搭自己的班子,甘心亲自给年轻人挎刀当傍角儿,把他徒弟捧出去,给水仙花露脸的意思。水仙花当然喜出望外,却故意表示踌躇,半天只说了句“他刚出师”,田喜旺赶紧声明:“他的戏份儿格外从优,决亏不了您!”师娘连忙叫长林过来给师叔磕头:“别瞧这孩子小,在台上可真还有点儿人缘儿呢,他决不会砸了他师父这块牌子,全靠您提拔啦!可话又说回来,祖师爷肯赏他这碗饭吃,还不全亏他师父熬尽心血,手把手儿从七岁起教出来的?再说呢……”她还要再说点儿什么,但给师父喝住了:“少在这儿唠叨!”田喜旺连忙又奉承了师父和师娘几句。从此,“小香水”告别了天桥,搭上了京师久享盛名的大戏班子——鸣盛春社。 
  接着,名票赵宗培宣布正式下海。他原是个镶蓝旗的旗人,与逊清王室还有些皇亲国戚的关系,从小儿就跟戏界结下不解之缘,拜过名师,很见过些大世面,内外行当面都尊他一声“赵四爷”。下海后他开始吃“戒烟丸”,颇有大大振作一番的意思,也搭上了鸣盛春社的班子。鸣盛春社的班底儿齐全,角儿原都真正是科班出身,各有当行出色的独到功夫,特别是武把子个个手脚儿利落,大轴子往往以一出火炽热烈的全武行收场。田喜旺特邀赵宗培与“小水仙”合作演出全本《乌龙院》,自己亲自扮演张文远,例外地以《活捉三郎》作为大轴子戏,在广德楼、庆乐、华乐三家戏院连演三天夜场。这三天小水仙的打泡戏,居然赢了个“挑帘儿红”,轰动了全九城的梨园界。 
  西顺城根附近几条胡同的老街坊们,都高兴地说:“这下子,那个苦瓜可熬出了头儿!” 
   
  十 
   
  李长林出了名。虽说“戏子也是人”,那年头,社会上依然有不少人还是把戏子当玩意儿看。首先是小报记者往往带着一批戏迷闯进后台,一面看他上妆,一面问长问短。有些旧文人墨客混充内行,假装热心,天天在报纸副刊上撰文捧场,吟诗题咏。有些戏迷,甚至专门下帖子请他赴宴。幸亏田喜旺挺身出来给他挡了驾,一概婉言谢绝,说“孩子刚出师,不懂应酬,我们受人家师父拜托,不能让他出去露怯”。但田喜旺却没法儿阻止小报上兜头盖脸泼来的脏水!一个署名“菊坛护花主人”的剧评家写道:“小水仙色艺俱佳。其师父盖即当年红遍京华之水仙花也。老水仙花原系《品花宝鉴》中人物。小水仙青出于蓝。仍有其流风余韵焉。”另一个颇拥有读者而化名“梨山老母”的剧评家,用倚老卖老而又轻佻的语气赞赏他“‘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在台上向老身飞眼儿,大有‘忽独与余兮目成’之意,令老身不免颇涉遐想,心醉神迷矣”,又故意贬低他的师父,说“老水仙花晚年黑牙贼眼,深为老身所不喜,每忆及该伶当年梳圆髻,着窄袖高领民国初年时装,出人狗肉将军府邸,以其妖冶之态招摇过市情状,已见诸《春明外史》所记,为戏界所不齿也。深盼其弟子出淤泥而不染,洁身自好,老身有厚望焉”云云。听了别人的讲解,李长林差点儿没晕过去。 
  不料他师父知道后,却拍着大腿叫好,说:“这小子果然有出息!越骂越出名。好!好!”还特别把他找来,教导他:“你小子跟老郎神有缘。没想到教了那么多徒弟,唯独你给我露了脸。只要祖师爷庇护着你,别在台上栽了跟头,管他妈人家说什么呢。人家这是捧你,别不识抬举。按着我教的戏路子走,没错儿!”又说:“我告诉你个诀窍:端住架子,别轻易出去应酬。可也别让那田老头儿把你霸揽住。当然喽,跟同行可得随和着点儿,要舍得花钱买好儿,谁也不得罪;可也处处留个心眼儿,别叫人家在台上阴你。俗话说,同行是冤家,这话一点儿不假。我吃过这个亏。可我也没饶了谁。”李长林听了浑身直出汗,又不敢不答应着。 
  他师父吸了几口烟,闭目养神。忽然他坐起来,盯住了李长林的脸,说:“是呀,我得给你想想。先在鸣盛春混着吧,等两三年我替你找个管事的,让你自己组班子,挑大梁……”这之间师娘又是给他斟茶,又是让他尝尝师父烟盘子上小青瓷碟儿里黑亮亮的蜜枣、小白瓷碗儿中红艳艳的榅桲,并且不忘赶紧插嘴:“你别忘了他舅舅,那可是个大能人呀!当年服侍过你,人家说他手脚儿不干净,你就认了真。”过了会儿,又低声说:“他到底是咱们的至亲,还能胳臂肘儿往外扭?” 
  李长林立刻想起了那个大酒糟鼻子、那对叮当作响贼亮的铁球。他只觉得脊背上汗愈流愈多。 
   
  十一 
   
  从师父那儿出来,他抽空去找夏小满,给夏老太太请安。自从搬到鸣盛春社南城“大下处”去住,他许久没看望自己这位朋友了。 
  夏小满一脑门子官司,正坐在窗户下发愣。原来高中那位教他学木刻画的美术先生出了事,一星期前给蒋孝先的宪兵第三团从教员宿舍里抓走了。这位高中生满腔怒火,没处发泄。他瞥了一眼进来的李长林,没怎么答理他,却冷笑了两三声。夏老太太忙着出去沏茶,他这才开口:“你现在得意了吧?我不看那些小报,可我知道那些人怎么捧你。也知道你不会自轻自贱,忘了过去咱们常在一块儿说过的话。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刚才在你师父那儿,又没给你好果子吃!你演戏是身不由己。但你既然献身于艺术,总得有艺术家伟大的人格啊。我不是说你没有人格,而是说,你们演的有些戏,存心跟自己过不去,简直是在戏台上心甘情愿侮辱自个儿。就拿你演的《打刀》这出小戏来说吧——谢谢你托人送来两张票,让我们娘儿俩去听蹭儿——可那是出什么戏?一个流氓,不错,他后来当上了皇帝,可他不折不扣是个流氓!那个叫赵匡胤的家伙半夜来叫你们给他打刀,你们夫妻在台上折腾了一夜,互相对骂着,开着玩笑,天刚亮刀倒是打出来了,可那个流氓先把你们夫妻俩祭了刀,然后溜了。你们白忙活了一夜。我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夏老太太端着茶进来,不满地拦住了夏小满:“什么事你都刨根问底儿!这本来不就是出玩笑旦的小戏吗,人家长林来了,也不让个座儿……” 
  李长林坐立不安。夏小满却不容分辩,继续评论下去: 
  “可你们还在台上心甘情愿侮辱自个儿,拿劳苦大众寻开心!那个扮吴衍能的小丑说什么来着?我记得是:‘你们这类人是顶着福不知福。教人家瞧,一个铁匠媳妇还要多么好看,一脑袋珠花,身上穿着还算错吗?还怕你不利落,脚底下还给你绑着两块木头。太爷哪点儿对不起你?’你想想吧,这是一个铁匠说的话吗?而且,明摆着在台上嘲弄你这个踩着跷的花旦。” 
  李长林红涨了脸。他想起这出戏那次是跟田喜旺的孙子小喜旺一起演出的。小喜旺这小子比他大几岁,有点儿鬼机灵,跟着爷爷学戏也很有两下子,可到处闯祸,外号“漏子山”,内行没有不知道的,为了这个,没少挨他爷爷和爸爸的揍。本来李长林演玩笑旦,已习惯于插科打诨,小丑小旦临时在台上抓哏逗哏也是常有的事。小喜旺说这些词儿时,他也忽然想起台下可能有夏小满坐着,当时心中就一动,今天果然又听见他的批评了。他无言以对。夏老太太生了气,瞪着夏小满说:“人家花钱请你去听戏,为的是寻个喜欢,有你这么较真儿的?牛脾气,跟你爹一样!长林别理他,喝茶!” 
  但夏小满忽然长叹一声缓和了自己的语气:“这当然不怪你。我跟娘看过你的《活捉三郎》,虽然我还是不明白这出戏有什么意义,既然‘冤有头来债有主’,可为什么不跟杀她的那个宋大爷算账,而是‘你既短下风流债,因此捉你赴阳台’呢?可是,我佩服你在台上走的鬼步儿。我娘说,真像一阵风空中飘着个纸人儿!也许,你们的这种艺术,”他沉思着,“我现在得承认也是艺术吧。我记得一个诗人说过,艺术就是戴着脚镣跳舞。鲁迅也说,他写文章是戴着镣铐跳舞!”他望着李长林迷惘的神色,又叹口气,“自从你师父给你脚上绑了两根木头,你就不能不带着脚镣跳舞。只好活受罪!受活罪!” 
  虽然倔小子这些话叫人听了不受用,却给李长林精神上一个很大的刺激。他佩服夏小满有见识,人家是高中生啊,记性好,悟性高!可自己呢,好容易能自个儿挣饭吃了。然而还是“下九流”。就连这个救过自己性命,并且称得起是总角之交的朋友吧,跟自己说话也总是带着刺儿。虽然他明白夏小满是为了他好,把他当个人,替他抱不平。 
   
  十二 
   
  自从李长林搭上了大戏班子,很长了些见识。与名丑田喜旺每次同台演出前,必须与各个角一起排练两三回,田喜旺把这叫做“过一过戏”。在过戏时,经过这位极富于舞台经验的老伶工指点几句,就能使李长林领会每个动作在戏中的意义,同时进一步懂得整个这出戏的戏情戏理,为什么这出戏中人物的性格跟另外一出戏中另一个人物的性格必须区别开来,叫做不能“千人一面”。“这可是我跟你一个人说的,”有一次田喜旺告诉李长林,“咱们得跟上时代潮流,这年头儿,光靠在台上卖弄本事可就不够啦。你师父的功夫那没的可说,可现在不是民国初年啦。有机会碰上筱翠花露《挑帘裁衣》时,我带你去观摩观摩,你就知道跟你师父教你的这出戏,戏路子已经不同了。”李长林是个肯暗中用心思的人,立刻明白这是老头儿对自己的师父的批评。后来,跟着田喜旺在鲜鱼口华乐戏院看了当时在四大名旦之外独树一帜的筱翠花与韩毓堃、马富禄合演的《挑帘裁衣》,果然发现跟师父当初教的有所不同。潘金莲的道白,并不按师父老本子上用的韵白,而完全改成了京白。台词也改成流行的大白话,例如“戏叔”一折中师父教他用韵白说的那句:“我听得一个闲人说道,叔叔在县前东街上养着个唱戏的,敢端的有这话吗?”到了筱翠花那里,改成了“听说兄弟你在街上包着个娘儿们,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儿?”在这出戏里潘金莲原来一口一句的“叔叔”,现在都改成“兄弟”叫得不离嘴,村俗的口吻、响亮的京腔,听起来简直 
就逼真活画出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市井妇人来。舞台上的这一形象,让李长林想起童年生活过的大杂院里的街坊:瘸三儿,白鞋,大麻壳。这使李长林感到惊讶,也让他开了窍:戏,也有不同的演法。可是,为什么师父就只让自己非跟着他那老路子走不行呢? 
  现在,李长林是跟鸣盛春社的一些光棍汉住在一起。从夏小满那儿回来,已临近黄昏,一路上垂头丧气。刚进南城一个小胡同口,暗中跳出小喜旺一把揪住了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走,走,走!我爷爷叫我接你到庆乐去看筱老板的《阴阳河》,恐怕已经开场了,我爸爸早去了。快,快,快!” 
  听说看筱翠花的戏,李长林这才精神一振。 
  这个晚上,对于李长林今后的舞台生涯,似乎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他居然从此忘了在夏小满那儿所受的刺激。 
  李长林听师父提起过这出戏,但没有教过他,说《阴阳河》早就失传了。这是出鬼戏。李长林从小在乡下时,胆子就小,可专门爱听大人讲闹鬼的故事。半夜里一面听奶奶讲,一面听外面北风呼呼怒吼,窗户上破纸条儿嗤嗤作响。越听越怕越要听,往往深深缩进烂棉胎被窝里,手心里攥出一把汗。虽然恐怖达到极端,却同时也伴随着一种兴奋的快感。他后来扮演《活捉三郎》那么出色,跟他自个儿小时候的体验不是没有关系的。这次跟着小喜旺匆匆赶到前门大栅栏,从庆乐戏院后台进去,只见田喜旺正在台上暗处坐着看戏,《阴阳河》早已开场了。 
  《阴阳河》的故事是演李贵莲不知为什么得罪了天庭,被捉去做鬼,罚她在阴阳河边挑水;她的丈夫到阴间找她,居然经人帮助,一同返回了阳间。李长林站在田喜旺身后,只见戏已经进入第一个高潮:五个恶鬼前来捉拿李贵莲,筱翠花扮演的李贵莲正给吓坏了,那满脸上极度恐惧的表情,立刻吸引住李长林。他看见台上的李贵莲正通过甩吊发,摔“抢背”,扔“吊毛”等一系列动作,表达这种极度恐惧的心情。在五鬼空中抛叉时,她满台翻滚,恐怖的气氛真是扣人心弦。田喜旺回过头来望了望李长林呆瞪瞪的俩大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演到她与丈夫张茂生在河边相遇了。李洪春扮演的张茂生,由大同追到四川的阴阳河畔,遇见李贵莲正在挑水,立刻在后边赶她。李长林注意到李贵莲挑的水桶是特制的八棱形,里边点着蜡,下边垂着花穗子。筱翠花踩着跷走“花梆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李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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