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弹道无痕 >

第7部分

弹道无痕-第7部分

小说: 弹道无痕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部队还需要他,他就要等下去,等待一种最完美的形式和内容,哪怕他最后依然是个兵, 
那或许也是一种完美。 
  两个人在半面峦上抽完了一包烟,王北风目光落在远处,又抽出一支点上。“你是不 
是也认为我傻?”石平阳问。 
 “是这么想过,”王北风说。“这个世界就是由傻子和聪明人这两种人构成的,缺一不 
可。你有你的价值。人,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能当营长团长师长的人多如牛毛,但真 
正的老兵,出色地当了十多年而且还将出色地当下去的老兵是不多的,是宝贵的……你不 
会认为我是讨了便宜卖乖吧?” 
  “不……我没想那么多。既然是个兵,总是要往好里当吧;既然还年轻还有劲,总不 
能憋着吧。别说当兵,就是给人擦皮鞋,我也肯定要往好里擦。其实……我没觉得什么。 
人比人气死人。志向不同,性格不同,能力不同,机遇不同,怎么能比呢?要比就跟自己比 
,跟自己比心里实在,觉得活得挺真实,挺对得住自己。李四虎老骂我是傻子,只会死干 
,没个活道劲,不会拿一把,不会讲条件。我当真是不会,李四虎他自己也不会呀。连长 
指导员在我面前小兄弟似的,一口一声石老兵,我怎么跟他们拿一把?从营里到师里都把我 
当典型学习,我怎么去提条件?跟领导说我想当官?向领导要上学要提干?说不出口哇!要是 
有这些可能,那领导早考虑了。不该你的,抢都抢不来。就算傻吧,也是没办法的事。就 
这副骨头,弯不下炮手的腰,低不下老兵的头……我自信一点,也许我什么都丢了,但自 
己绝对没丢!” 
  “石头,”王北风似乎感动了,动了真情,“我惭愧……知道吗,那年我……写了血 
书,还给副连长送了一条烟,虽然不是为了挤你……可是……” 
  “别说了,都陈芝麻烂谷子了。况且,即使没那件事,你也是今天的你,我还是今天 
的我,……这恐怕早就注定了。” 
  “还有,”王北风话到嘴边,又咽下半截。沉吟一会儿才说:“你可能已经听说了, 
我和张峨嵋准备在‘五.一’结婚……也许,这一切本来应该是你的……” 
  石平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王参谋你拿我开什么心,还是那句话,是我的你 
拿不走,是你的我得不到!” 
  王北风一把抓过石平阳的手,使劲地摇了两下,拍了拍粗糙的手背,嘴唇动了动,像 
有很多话含在里面。 
  “我还会来看你的。以后给我写信。” 
  “好的。” 
  “一定呵!” 
  “一定。” 
  王北风离开西岭的第七天,部队就开始搬家了。 
  庄必川从师部开完搬迁会议,没回团部,径奔七连一排。 
  庄必川的脸色很阴沉,挂满了零星小雨,阴沉的目光往战土们的脸上扫了一遍,然后 
走进套间的小屋。那里原是老排长丘华山擅自建立的排部,当时布置得挺像个军事指挥机 
关。李四虎等老班长对此深恶痛绝。但丘华山自有道理,煞有介事地发牢骚说:“日他奶 
奶,也不发个床单。自己买吧,又嫌是花的,影响内务。咱只好躲进这旮旯小屋里住,免 
得拖了排里的后腿。”这牢骚其实是一种炫耀。咱是干部,干部不发床单不发衬衣不发裤 
衩,搞训练穿胶鞋还价拨要钱,只有干部才有资格花钱去买,这就是干部和义务兵的区别 
。李四虎十分痛恨丘华山的大圆头皮鞋,那倒没花钱,是发的。丘华山不大懂炮,训练全 
靠班长们撑着,自己的绝大多数精力都放在那双皮鞋上,保养得极好,鞋油炮油轮换着往 
上抹,还在跟上钉了几个铁掌,说是延长使用寿命。丘华山穿皮鞋在屋里走来走去,每一 
声金属与水泥碰撞的音响都像刀子,极其残忍地戳在与他同年或比他早入伍的老兵们的心 
上…… 
  如今,“排部”成了小型战备仓库,再也见不到那双皮鞋了。 
  庄副团长在仓库里呆了很久,也巡视了很久,问:“还有丘华山的东西么?” 
  声音很冷。 
  “没有。人走家搬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石平阳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嗯。”庄副团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摸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放到手里 
搓,搓碎了,烟叶末子从指缝里流出去。 
  “小子,死球了。” 
  “谁?”石平阳大吃一惊。“两个月前我还在阳泉见到他,刚提的工兵营教导员呀。” 
 
  “施工,有个哑炮。一个排长要去,他拦住了,说他当过炮兵,懂那玩艺。小子,还 
算条汉子!……那颗弹丸在地下四十多年都没响,他硬是把它摆弄响了,当过炮兵管球用, 
那是哑炮,它不按理来,叫它响时它不响,不叫它响的时候它偏要响。一辈子就响了那么 
一次,就把丘子给我搭进去了……”庄必川抹了抹眼角。 
  “他现在在哪里?” 
  “烈士陵园。我从师部回来前去看过,李四虎也在。” 
  石平阳深深地垂下脑袋。他像是看见了那个人,那个经常把梳子往头上刮几下、把皮 
鞋往裤脚上蹭几下的青年军官。那个让他们大伙都感到讨厌的人如今居然死了,从此再也 
见不到了。而且,他是那样一种死法,光彩、悲壮,乃至神圣。严格地说,丘华山不是一 
个炮兵,更不是炮手,但他是一个军人。尽管他身上有许多缺点……可是,现在看来,那 
叫什么缺点呢?一件件一颗颗都像珍珠,丘华山最终以军人式的献身赋予它们以崭新的色泽 
。 
  “李四虎这小子近两年发了,”庄副团长挥手赶了赶沉闷的空气,把话题转过去:“ 
那爿小店关了,办了个带锯厂,方圆几十里都找他划板子,一个月净挣千把。跟我说了, 
下次打营具就找他划板子,团里的收三分之二,营里的对半,本连免费。这次他拿出一千 
六,寄给丘华山家。” 
  “他捉弄过丘排长,心里肯定不是味儿。” 
  “屁,他还说风凉话,说换上他,就不会出事。这个鸡巴人,就他妈嘴臭……当然喽 
,他也是真难过,我第一次看见这小子哭,哭得挺真实。” 
  “我想去看看他。”石平阳抬头,望着天说。 
  “丘子吗?早烧了,还剩个盒子。” 
  “我想去看看李四虎。” 
  “呵,行呵。他说咱们洗澡不方便,从广州买了几个淋浴器,你们连每排一个。我表 
示不要。不过嘛,这鸡巴人对部队还是有感情的,他要是硬给,你们就扛回来。打个借条 
,就说是借的,用完了再还他。不能让这个新生的资产阶级太得意了。” 
  搬家的当天,李四虎也回去了,但他没有走进营区,只是坐在山坡一块石头上,隔着 
老远不动声色地往下看。营区里显得很热闹,人欢马叫。扛东西,推炮,挂车,装营具, 
足足忙了一个上午。 
  李四虎一动不动,硬是在那块石头上坐了将近六个小时。 
  一切工作就绪后,石平阳匆匆地赶了过来,他早就看见了那个沉默的身影。 
   “这下可好,想骂两句都没人听了。”李四虎迎头第一句就是这话。 
  “反正也不是太远,还可以撵到城里骂。”石平阳笑笑。 
  “再也不骂了,”李四虎叹了口气说,“原想家就在跟前还能守着你们,还可以听见 
你们拉歌声,还能听见炮声,哪晓得连这点便宜都沾不到……” 
  “老李,听副团长说你现在发了,日子挺自在,你的路走得挺气派哇!”石平阳想调节 
一下情绪,故意岔开话头。 
  “屁!”李四虎叭地一下将手中的树枝折断了。“可你知道我这心里啥滋味么?我不是 
那种只图过日子的人,我还年轻,我想干点名堂事。刚脱下军装那几天,我真的很快活, 
可是只快活了几天就腻了。有了房子,有了女人,也有了钱,什么都有了,可就是把自己 
弄没了。干什么事都有一拳打在棉花套子上的感觉,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那滋味真不好 
受哇。日他妈只要部队还要我,再回来当个志愿兵我也干,喂猪做饭种菜打扫厕所都行, 
活得实在呀。这他娘的当个毯个体户,除了交党费就不知道谁是党,整个儿没组织,就像 
个跑单帮的鬼,活得轻飘飘的,干什么都觉得不是正经活儿,都不对我李四虎的路数。” 
 
  石平阳苦笑了笑:“也许你我都太在乎自己了,太钻牛角尖了,都以为自己是干大事 
的料。可是……说不定哪天我还得走,不想走也得走。” 
  两个人在坡上骂骂咧咧地倾诉了很久,直到山下发出了预备信号,这才握了握手捶了 
捶膀子,默默地又对视了几眼。石干阳走出很远了,李四虎又在后面喊:“有时间回来看 
看,从市里往咱团靶场去,要路过我那门口。你看咱那房,我今早特意让你嫂子又挂了那 
块红床单,训练路过的时候,进去喝口热水。” 
很远的山缝里,那座独立房明显起来,房前的那点红,就像—粒火星,隐隐约约的燃烧着 
。 
十 
  随着一个年代的消逝,石平阳在老兵的位置上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功,自然是少不了 
的要立的,只要是比赛表演或者总结评比,总是要有一份。把立功证书证章嘉奖卡片奖状 
堆在一起,少说也有半挎包。 
  把兵当到这个份上,不能不算一件稀罕事。 
  然而,诚如石平阳自己所说:再辉煌也是兵的辉煌。也诚如李四虎所说:提虚劲,一 
麻袋立功证书抵不上一张提干命令。李四虎对那一张任命的向往是深入骨髓的。但李四虎 
到底脆弱了一些。只当了八年兵就觉得老得不行了,就觉得必须老得像回事了,必须老出 
油条味儿,老出潇洒劲儿,老出卓越的水平来。 
石平阳不。 
  石平阳恨不得别人喊他一声新兵蛋子,恨不得把那四道黄杠的上士肩章换成两道杠, 
腾出两年的空白。那上面已经满了几年了,满得不能再满了,不能再满了就不好意思再赖 
着不走了。 
  兵龄和年龄终于都成了让人尴尬的东西。部队搬进城里后,李四虎又来过几次,绝无 
落实政策之类的屁事,用他的话说“看看同志们需要个啥”,就在营房附近找家旅馆住下 
,主要精力跑生意,买卖做成了便回连队转两圈,每回都免不了指点江山发一番评论。连 
长指导员都是新的,嫩得能掐出水,对这个妖里妖气的老兵又敬又畏。 
  石平阳尽管当了十多年兵,也没有李四虎那个洒脱劲,依然不屈不挠兢兢业业地老着 
。李四虎尤其反感石平阳的肩章,无论是就能力就年龄就兵龄衡量,那东西都是与石平阳 
很不相称的。“啥鸡巴玩艺儿,整个一只烂袜子,上面抹了四条屎。”李曰虎如是说。 
  师党委决定让石乎阳代理七连连长。决定宣布的第三天,李四虎不仅亲自来了,还带 
来了老婆孩子,并在夕阳酒家大宴宾客。被请的人中,除石平阳和营连的干部外,还有新 
任团长庄必川。无疑,李四虎是要大醉一场的,“石平阳呵你小子是比老哥强呵,人家士 
兵撑破天也就代个排长,你却代上了连长。你有能耐上学提干当排长营长师长,可你有本 
事以兵代干代上连长么?这他妈才叫绝呵。要我说给你转干也别转,就他妈当个‘天下第一 
兵’,就这么永远代下去,代他个师长旅长干干,让那些昏了眼的瞎官看看咱大头兵的钢 
火。” 
  李四虎后来说,其实他没醉,那话都是说给庄必川和营里干部听的。庄必川当时没什 
么反应,根本不予理睬,依然谈笑风生,一丝不苟地品尝“新生资产阶级”叫来的美酒佳 
肴。对于李四虎这一套借酒耍疯的把戏,他见得多啦。 
  李四虎对石平阳寄予的希望的确是天文的。最后的事实证明,石平阳的兵旅生涯最辉 
煌处也不过尔尔。 
  这是石平阳当兵第十三年深秋的下午。太阳清新明净,将一片开阔的山峦地带笼出梦 
幻般的色泽。集结地的北侧是彰武水库,一道雄遒严峻的大坝横在两山之间,像一道贯空 
的长虹,巍峨庄严,看上一眼,令人顿生三分豪壮。空气里洋溢着干草的气息,秋熟的芬 
芳从远处的村庄和田野里飘过来,伴着远山采枣村姑的笑语,播放着甜蜜的诱惑。 
  各炮定位后,兵们便各选一块满意处,就着温暖的太阳躺下去,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阵地上方,一名哨兵持枪站在阳光下,很庄严地履行着职责。 
  那是二班副刘发展。 
  果然被石平阳言中,当年刘发展在地方曾参与一起盗窃案,怕事情败露,他那当区长 
的爹便把他送到部队。这些都是刘发展亲口对石平阳说的。他说他那时很怕,神经兮兮的 
,对谁都怕,总想把自己装得很有力量,从而得到一种安全感。鉴于刘发展主动承认错误 
,并提供了一些破案线索,地方公安部门免予追究。刘发展从此心里干净,以实际行动重 
新做人,第三年当了副班长,如今,超期服役也有些年头了。 
  晚七时,本师老师长——集团军新任军长刘少将在庄必川的陪同下,上了三营阵地。 
军长在阵地上踱了几圈之后,问庄必川:“搞什么鬼,人呢?” 
  庄必川微笑回答:“军长,请下命令!” 
  军长举目四顾,沉吟片刻,对着空旷的野地和野地上的月光,平静地宣布了一项指令 
: 
  “师属炮兵团七连!” 
  “到——!”一个透亮的膛音拔地而起,划破了月空。军长向四周看了看,还是不见人 
。 
  “进入临战准备!”军长又下了一道口令。 
  “炮——手——就——位!”军长感到这声低沉但刚劲有力的吼声就在附近,好像是从 
脚下的地心传出来的。 
  “军长,请看!”庄团长上前一步,拉了军长一把。 
  “推炮!一、二、三,上!”随着这声强烈撞击耳膜的口令,军长分明觉得脚下的山地 
抖了几抖。定睛望去.左边三十米外的平地已被冲破,地面上的植被纷纷倒坍,几团浓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