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你让我泪流满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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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晚上,小清一露面儿,我就感到,生活的意义与过去很不同了。一个还很单纯的女孩子,信任你,接纳了你,甚至还有点儿依赖着你,那种感觉,很好。
小清约我去爬的,是蛇口的南山。蛇口是个依山面海的小城,它所面的海,赫赫有名,叫做伶仃洋,大诗人文天祥在此赋过诗。而蛇口所依的山,就是南山。这山虽不高,也没名气,但山不在高,有女则灵。那天,小清步履轻盈,领着我,过水湾头,过碧涛园,一拐弯儿,就上了山。
这山上也有极好的马路,一直通到半山。我正想说蛇口好奢侈,荒山野岭也修这么好的路。小清就开口了。经她一说明,我才看清楚了:原来,半山上有一个巨大的别墅区,叫“黾山别墅”。但是,95%的国人,念不出这“黾山”的“黾(mian)”来。于是,蛇口人就把它顺口念成了“龟山别墅”。这一顺口,就把味道给变了。相反,在蛇口,你要是打听“黾山别墅”在哪儿,准把人的门齿给笑掉。
虽然是龟山别墅,但依然令人神往。想想看,那是1988年,我们好多知识分子连浴缸的边儿都摸不着几回。这山中,却有这样幽静的洋房。日可看红尘,夜可观天象,那些龟山主人们在这种环境中活到百年以上,是根本不成问题的。
走过龟山佳境,我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
“嗨嗨,别把魂儿丢了。”小清提抗议了。“想住龟山,奋斗十年。”
我一惊:“十年?我才俩月,就受不了啦。这老板,变态,简直是以你的痛苦为快乐。天天给你上夹板,看到你呲牙咧嘴,他就乐。发给你俩钱,就恨不能把你当驴使。十年熬下来,不要说住龟山,气也要气死了。”
小清就吃吃地笑;“你那公司,没有那么恼火吧?”
“我不夸张。我天天就是忍,有机会,就跳槽。”
“你可不要高估自己!如今,有个地方发钱就不错。”
我看看她,觉得这小姑娘倒是很现实,就说:“我不过发发牢骚,干还得照样干。可是,这样干,到哪年是个头?难道,住龟山别墅的,都是像我们这样,当驴做马干出来的?”
小清又笑,捶了我一下:“农民,简直是农民!农民,就不要想住别墅了!”
一过了龟山区,马路就不见了,扑面是嶙峋的山石。这里因为面海,海风大,长不住大树,所以只有灌木。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蜿蜒而上。爬了一段,回头看看,蛇口的万家灯火已在脚下。上面的山路和南山的峰顶,都有星星点点摇动的手电光。
山路渐陡,我走得喘气,但在小清面前,还是要装出气壮如牛的样子。遇到极陡的地方,小清把手伸给我,求我拉一把,那样子有如小鸟依人。她的小手潮润柔软,让人心头涌起温情。
“你是当白领当腻了,要来自找苦吃。”我调侃地说。
“去你的!后悔了,你就先下去。”
一路斗着嘴,倒也忘了累。山顶终于近了,顶上有人向我们大叫,鼓励加油。
第一部分
英雄不问出处;上山容易下山难
这样的夜晚,如此的荒山,于我真是久违了。自大学毕业成家后,浪漫就与我无缘了。在家里当牛做马,也换不回老婆一个笑脸。整天里灰头土脸,耳朵灌满中年妇女式的唠叨。想约个小姑娘到郊外去散步吧,又是有贼心没贼胆。只有到了这深圳来,大家才全抛弃了背景,英雄不问出处,像我这样的倒霉鬼,也没人问出处。天涯沦落,彼此彼此。岁月之潮仿佛骤然倒溯回去,我又回到了20岁的年华。前进的路上,有取之不尽、挥霍不完的浪漫时光。
刚见小清时,我还以为她才有十八、九岁。雨夜泡吧的那天,她梳的是独根辫儿,乍看好像是村姑。要不是老板撮合,我决不可能跟她搭话。但男女相遇的事,向来就是偶然的成份多。毫厘之间,我就抓住了这只小鸟。今天爬山,小清解开了那土里土气的小辫子,竟是一头如瀑的长发。我恍然大悟:女人的成熟,原来就在一瞬间。
山路稍稍平坦了,她就蹦蹦跳跳的,跑到我前面去,一路嘻嘻哈哈不停。
“你要快一点哦,忘了怎样吹牛了?”
眼看就要精疲力竭时,终于到了顶峰。放眼望去,人似乎是站在天堂俯视,蛇口遥遥如下界。大酒店,大码头,还有我们的写字楼,都渺小如蚁巢。山上,天风浩荡。远处,香港的上空一片陀红。
“这地方好不好?写字楼我都呆腻了。”小清坐下来,望着我说。
“好啊,将来有了钱,自己在这儿盖一座别墅,就叫‘抬头见龟’。”我说。
“你就玩世不恭吧。”小清忽然叹了一声。“在深圳打工,告诉你,可不好玩!”
“女孩子,要好混一点儿吧?”
“你知道什么?女孩子才难。”
“怎么啦,骚扰太多吗?”
“一言难尽。光是骚扰,还好对付。人际关系上,太麻烦。在公司,你干得积极,人家说你想讨上司欢心。你不努力吧,人家说你是靠脸蛋儿混饭。”
“那就嫁个大款吧,不用再受累了。”
小清嗤了一声:“说得容易!人家打的江山,凭什么让你分享?”
我挠挠脑袋,说道:“唉呀,女孩子都这么难,我们男生,不是只有死了。”
小清忍不住笑:“别恶心了,年纪一把,还‘男生’!你一个大男人,叫什么苦?”
“连叫苦也不让?当牛做马,就是我们的命?”
小清不作声了,下巴抵着膝盖,默默望着山下出神。四周,秋虫低鸣,透出凄楚。满山荒草的气味儿,充满了野性。
过了好久,她才说:“深圳!唉,什么都好,就是交不到朋友,人人都貌合神离。在公司,体己的话不敢跟同事讲。老板就像侦探,说不定在哪儿窥视你。”
小清的话,说得我心有点儿痛。我便拉过她的手说:“跟我在一块儿,就不要想那些事儿啦。我,总还可以算一个朋友,不必有所顾忌。知道吗?我很老,但是——我很温柔。”
小清甩掉我的手,说:“去!你这人,自我感觉太好!”
我们就这样,说着话,看着风景,在山上呆了一个小时。然后,就慢慢往下走。有道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一路磕磕绊绊,倒闹了个汗流浃背。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喂喂,你不要着了凉。”小清担心地说,“对了,天都冷了,你买棉被了吗?”
“还没有啊。单身汉,没人管哪!”
“有人管,你又要讨厌。我那儿有床多余的被子,等会儿你拿去吧。”
“那我要请你吃早茶,谢谢你对我的爱。”
“行了!”小清在我身后打了我一下,“你要不这么贫嘴,倒还可爱一点。”
第一部分
遇不可求,失之不可再来
回到紫竹园,见周一鸣还没睡,正躺在床上看《哈佛谈判术》。他抬头见我进门,点点头,没吱声,低头又接着看。
刚从外面进来,我们这陋室给人的感觉更是拥挤。灯光黝暗,空气恶浊。我又回到了现实中。山风、虫鸣,小清的笑声,一下就离得很远。
我放下从小清宿舍拿来的棉被,开始整理床铺。
周一鸣忽然问我:“你去买东西了?”
“不是买的,是女朋友送的。”
“你那个女朋友,怎么认识的?”
“就是下大雨那天,晚上老板带我们去海上世界玩,喝酒的时候认识的。叫你去,你又不去。”
“在酒吧认识的?是‘三陪’?”
我一瞪眼:“胡扯,人家是公司白领。”
周崽儿把书一合,霍地坐起来,看看我,又看看那床被子,拍了拍腿,叹了一声:“果然、嫩草。唉!悔之、晚矣!”
“深圳别的不多,就是机会多,你也走出去试试吧。这样窝着,哪里行?”我安慰他说。
“咳,不是那个意思。”他指指那床被,似有很多感慨。“你看看,我跟上海女朋友相处三年,她就做不到,连想也想不到。”
“一床被么,有什么?”
“错!女人好不好,以小见大。你这个……这个……叫小清的女朋友,我今天跟你说,那是你生命中的华彩乐段。你不要得了便宜又卖乖。跟你比呀,我真是……太悲惨了!”周崽儿说罢,一头仰倒,躺在床上,不说话了。两眼睁圆,耿耿有光。
我有所触动,坐下来,回味着这位悲惨室友说的话。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说得不错。从那时起,岁月已经流过了漫长的河床,但是越到后来,我越能体会到,什么是他所说的“华彩乐段”。这个东西,它可遇不可求,失之不可再来。假如你不相信它存在,那你就永远也遇不到;假如你坚信它会降临你的人生,它就一定会在某一刻闪现。是啊,有了小清,我就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如果说青春是一本书,那我就是把这本书又从头翻了一遍。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好运气的。
第一部分
商女不知亡国恨
重阳节之后,我和小清的关系自然就升了一格,从频繁接触到亲密接触。周末下班前,不是她打电话来,就是我打电话去。一来二去,我也加入了公司傻小子的擦鞋队伍。周末最后十分钟,办公室里“碧丽珠”喷剂的香气噎人,擦鞋布上下翻飞。我们的皮鞋,一个比一个亮。
冬季的晚上,即便在亚热带,也还是有点儿冷,店铺灯光像老人的眼睛,亮而清瘦。我和小清的约会,就从这灯光里开始,有一个大致的路线和一个比较固定的目的地。这路线就是,在招商大厦前会齐,沿招商北路,过水湾头,从小路插到海滨的“情人路”上,再过海上世界,就到了。这里,有个西餐店,凭海临风,窗上挂着竹帘子。我们经常在这儿吃饭、喝咖啡。
那时候,我长得比较帅,过了点儿景,但也不显老。西装一穿,有款有型。跟小清走在一起,我是玉树临风,她是明眸皓齿。公司的人偶尔见了,第二天都要当着我赞叹不止。可惜,时代不同了,我们这一对儿,可没有老辈人那么优雅,不谈论什么诗文。我们聊的,与人文无关。收入的涨落、红包的厚薄、老板的优劣、物价的虚实,就是主要话题。我们不是理想主义者,而是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小清她,给了我普通人的欢乐。当我开始变得平庸起来时,新生活就开始了。我逐渐习惯了小清半依偎地走在我身边,高跟鞋嗒嗒地响,深色长裙随着步子,一荡一荡。
在街上走,有时有雾状的冷雨飘过来。小清掠掠刘海儿,眼睛里好似有凄楚的神色一闪。我不由得想,像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孩跑到深圳来,单打独斗闯天下,是否经常会有孤立无援的时刻?谁又能来安慰她,谁能抓住她的小手把她朝上拉?不可能有,不可能。在遇到我之前,不知小清是怎么闯荡过来的?在这样的时刻,我完全理解了她在重阳节爬山时说的那些话。
我对小清的感情,怜爱的成份居多。小清也乐得有一个暂且可以依靠的男友。一个人,要是爱上了一个异性,就可以变得很完善、很细腻。我感觉自己已经不大像过去了。圣诞节前,我送给小清两样小礼物,一个信笺夹,是水晶鞋造型的;一串风铃,是灯笼花造型的。小清感到很惊喜,收下了。这种事,我以前完全想不到,也做不出。再想想过去发生的事,我终于有所省悟:我老婆背弃我,也是有她的道理的。在这世界上,有三种人——诗人、人文主义者、坚守理想者,其实都距离白痴不太远。
新年前,最后的一个星期日,我一大早就爬了起来。打开窗户,让南国的阳光敞敞亮亮地照进来。周一鸣在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睛,嘟囔了一句:“你疯了!跟你那白领小清一块儿住去吧!老家伙谈恋爱,真是不可救药。”
我没理睬他的牢骚,郑重对他宣布:“听着,从今天起,咱们这屋子,决不能再像个狗窝。快起来,我要打扫了。”
周一鸣眯起眼看看我:“嘿嘿,吃了嫩草,到底是不同啊。”
单身汉的宿舍,一般就是半个垃圾站。我把堆积了半年的废报纸、破烂杂志、空罐头盒、方便面袋子,一古脑地扫出了门,在门边居然堆了个小山。清空了屋子,又去路边小店买了个花瓶,插上一束“勿忘我”的假花。再看看墙上,太空白,便又去买了张国荣、伊能静的大画片贴上。靓仔靓妹,掩映花中。这一来,小小陋室顿然改观,怎么看,都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一派喜气。
除旧布新,直忙得一身臭汗。我到小卫生间去冲了个凉,然后站在地中央,双手抱胸,欣赏着我的成果。
周一鸣慢腾腾地爬起来,穿衣、洗漱,眼睛左看右看,一下适应不了新环境,喃喃自语道:“商女不知亡国恨,你也差不多,就穷欢乐吧。”
我满心做着新年与小清好好聚会的美梦。不料想,周一刚上班,就接到小清一个电话,说她要去宝安县。她们公司在那儿有个涂料厂,年末要去清账,而且要在那里过元旦,回不来了。
小清说了声“不好意思啦”,就挂断了。我惘然若失,拿着话筒迟迟不肯放下。
美梦就这样落了空。办公室的景物,霎时在我眼里朦胧起来。我一个上午闷声不响,呆坐到中午,长出一口气,把玻璃板下的旧年历卡换下来,放了一张新的进去。废弃的年历卡,略略褪了色,“1988”几个字,仍是耀眼地红。1988啊,龙年,我的本命年,天翻地覆。我告别了知识,投奔老板,究竟是对还是错,前景又会怎样?一切,全成了不可知。
过去,我想得可能太简单了,以为摘了绿帽子,投入商业界,自由就会像亲娘一样把我搂在怀里,我只要张张嘴,就会有汩汩不断的鲜牛奶流到嘴里。而半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