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妇·山泉·有点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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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晚霞爆发出了空前的哭号声,声音穿出洞口,刺进森林里。早霞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去扪她的嘴。——不能哭叫啊,哭叫引来了野牲口我们就完蛋了啊!
我哥哥知道她是去捂晚霞的嘴,接着就听见晚霞那憋气难受的呜呜声,又听见晚霞在地上四肢踢蹬,我哥哥揿燃打火机去看,早霞死死地捂着晚霞的嘴,眼里是竭尽全力的惶恐。那晚霞已被她姐姐捂压得没气了,脸已经成了紫色,像贴了一层茄子皮。我哥哥去拉早霞,说:“使不得!住手!放开她!”可早霞就是不放,像按着一个坏人似的。就这样两个人你扯我拉。一个惊天炸雷在洞外打响了,一团火腾地冲进洞来,早霞这才放开晚霞,扑到我哥哥怀里,过了一会,才听见晚霞的嘴里吐出来一口气。
雷声偃息了。我哥哥因为太疲倦,就靠在洞壁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没有了早霞。可是她的一件衣裳盖在晚霞身上。我哥哥走出洞去,分明看到有一串湿漉漉的脚印,正往山下的密林而去。
五
我哥哥欲哭无泪。他站在石头上,望着雷雨后格外清新的山谷,视野极其开阔,可以看得到镇子上的桥,搁在落羊溪上。蜿蜒的河水像一条银鳞闪闪的长蛇,游入目力所不及的地方,变成一片云雾。
晚霞在洞里呻唤着。他不可能把一个活人甩在荒野,让野兽啃吃,或是让她饥渴而死。况且这个人现在急切需要诊治,而且是他坚持要背出来,要去县城医院的。
现在晚霞成了他所有的负担。
“这么狠心,扔下了自己的亲妹妹……幸好没让这样的女人成为我老婆,否则的话,我生了病她不一样也把我扔掉了?老天爷长了眼睛!……”他庆幸着自言自语地说。
他背起了晚霞,重又背起了晚霞。他说:
“阴差阳错呀,阴差阳错,让她跟别的男的去,让老艾……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一路走一路嘀咕。
去往县城的路是如此的漫长和险峻。路上碰到了一对去县城照婚纱照去的山谷男女,两个人都穿着套装,容光焕发。
“这是我妹妹,我陪她去看病去的。”我哥哥这样介绍说。
那两个幸福的人将食物分出来给他们吃,那个男的并且脱掉了套装换我哥哥背。男的是个瘦高个,脖子很长,头发曲鬈,女的却水灵丰满,身材适中,极有看相。有时,她的动作极像早霞,这使我哥哥的目光总会忍不住在她身上多停留片刻。他们是石砚村的。男的给我哥哥说,到县城里照了相背回来可不简单,婚纱照大概有这么大,还是玻璃。他比划着。我哥哥问到价钱,男的说,要两百块钱左右,贵是贵点,但一生就只一次。我哥哥说,你老婆这么漂亮,应该照几张好相。女的说,他还说我配不上他哟。男的就说凑合着过吧,漂亮也当不得饭吃。
“往黑松峡走,可有豹子。”女的说。
“我们四个一起,不会怕的。”我哥哥说。
路十分地险陡。两个男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晚霞抬过一个“鱼脊背”。那个即将的新娘自己走。
晚霞昏昏沉沉地在两个男人背上换来换去,头脑已不是很清醒,只是一路哼哼着。两男两女的身影,在这沉密的森林中转来转去,上上下下。
这一天晚上,豹子的叫声异常清晰。
我哥哥守着晚霞,把衣裳全给她盖上了。那一对新人依偎着睡在一起。在火光中,那女孩的脸越看越像早霞。多么甜蜜安宁的一对。人这一辈子没有事最好,就像他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叫幸福。他听着那对幸福男女的酣声,望着垂死挣扎的晚霞,心想着早霞会不会良心发现,追来与他一同行走呢?莫非她就真狠心不要这个妹妹了?
松林中的月亮正在像一只气球往上浮升,山冈上传来了麂子的忧伤的呼唤。麂子的叫声总像一些唤母亲回家的声音,十分稚化,喉咙窄嫩嫩的。娃娃鸡也在哭叫,也像柔弱的娃子。好像这个世界有许多孤儿在黑夜里迷失了一样。没有什么凶狠的东西在这个春夜行走,除了一两声粗壮野蛮的豹吼。很可能是因为它们在争夺母豹吧。
他想着早霞,我哥哥。他浑身疼痛地想着早霞,如果她也依偎在我怀里,交颈而眠,寒冷是不算什么的。可现在很冷。奶奶还没有吃的,卧床不起。我这是不是忒自私?我这么做,莫非真是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不过就是想做给早霞和她们的爹看,怀着卑鄙可怜的希望想让她心回意转……
半夜时分,晚霞冻醒了,也清醒了许多。她问我哥哥:
“我们还是去县城?我还有救吗?”
“你会有救的。”我哥哥说。
“你一定会好的。”那两个被吵醒的男女也说。
“可我的姐姐去了哪儿呢?”晚霞这么问,睁着坍塌的眼睛问。
“我就是你姐妹。”那个女人说,用手摸了摸晚霞只剩下骨头的脸。我哥哥看见那个善良的妮子——未来的新娘哭了起来。
月亮像一面金黄色的旗帜挂在了天空,在碧海似的天上飘着。未来的新娘安抚着晚霞,拍着她的背让她睡去,两个男人睡不着,就抽着烟说着话儿。我哥哥问他家里种了几亩地,那男的说,有六亩地,我们那儿山高些,三月底才下的苞谷种,用薄膜。鄂玉2号能耐旱,忒好。另外的三亩种了党参——那地正在东南向,天生是种党参的,现在又不交农业税了,种啥都自己得。“可党参也要肥要水啊。”我哥哥说。那男的就说他们村领导是做事的人,专门引了山上的泉水,每块田都可满灌,水是不愁的。“现在‘房党’(房县党参)也用大棚栽培了,我家两个大棚。”那男的说。女的插过来话道:“明年就要搞到四个。”男的说:“明年就要添口了,不发展不行了。”女的说:“咱还没嫁过去呢,你就晓得添口?大言不惭!”男的嘿嘿笑说:“迟早不是咱的人,婚纱照都要照了,你还敢嫁别的男人。”后来两个男人又讨论党参怎么烘干能得原色(白黄)佳品,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他们继续行走。
依然是两个男人轮流背着。就像老话说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在过另一个“鲫鱼背”时,已经把晚霞都背过去了,可那个未来的新娘子却一步没踩稳,掉下了悬崖。
人是死了。好在翻过了鲫鱼背就是一个小村庄,有几户人家。喊来村民大家到崖底把那个女的背了上来,男的哭得几次闭了气。我哥哥和那个男的各出了二十五元钱,雇了匹骡子,配了两个箩筐,一边装死了的那个准新娘,一边装没死的晚霞。
穿过三十里黑松峡,再走四十里雷刺爪子湾,才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先把晚霞放在县医院门口,那男的就说:大哥,我直接去火葬场了,这照婚纱摄影的钱想必是能火化一个人的。这可怜的未来的新郎在县城的街头找了两块大灰砖放进另一边筐里,问清了火葬场的方向,就赶着骡子走了。牵骡子的人在前头,他跟在骡子的屁股后头。望着那个善良的男人,我哥哥一句话也没说。那男的后来又回过头说了一声:
“大哥,她娘家人以后若问起来,你可作个证啊!”
我哥哥终于说:
“我老婆也等于是死了,她跟艾滋病结婚了——就是她姐姐!”
他驮着晚霞。我哥哥站在县城的大街上,他感到他背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思绪纷乱一团乱麻的自己。
六
晚霞是到医院的第五天死的。
一路的颠簸,惊吓和风寒,晚霞又患上了肺炎,这样的人哪经受得起如此蹂躏。在输液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就死了。我哥哥看着滴液不动了,就去摸晚霞的手,手冰凉,再看人,已经没气了。我哥哥想可能是他害死了她。可安安静静死在医院里,也比疼死在那野羊尖的屋子里好,至少,这种死会受到关注。那么多医生、护士和护工会说:这个人死了,这一床死了。还有化妆的人,还有火葬工,都会关注这个人。不声不响的死去是最没有味道的。
那个化妆的老头把她画得很好,很健康,涂了胭脂。那个老头都说,按现在城里人以瘦为美的标准,这妮子是个大美人。
我哥哥去县公安局,终于找到了野羊尖派出所的电话。到第三天,他在太平间的门口,等来了艾所长和早霞。
艾所长夸奖他:
“你可是个活雷锋。”
我哥哥指着冷冻柜子里的人说:
“她可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的弟媳妇!”
一句话义正辞严,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弄得艾所长一脸无奈,只好去县公安局叫车,还让县局办公室送来了一个大大的夸张的花圈,极尽奢华。花圈的白色挽带上还写上了晚霞的全名,后面还加上了“同志”二字,另一边则写着“县公安局全体干警敬挽”。后来艾所长又自己掏钱买来了一个同样的花圈,这次写的是“落羊乡派出所敬挽”。后来他打电话,又叫来了一个送花圈的歪嘴歪牙的人,上写“落羊乡个体工商协会敬挽”。我哥哥代表他的弟弟也就是我,到商场给晚霞买了一件红毛衣,了却了晚霞生前的一桩愿望。晚霞穿着红毛衣进了火化炉。过了两个小时,我哥和早霞等到了冒着热气的晚霞的骨灰。早霞用一个铝皮勺往骨灰盒里盛着骨灰说:“人真是没一点意思,到头来就这把骨渣子。”我哥哥说:“你很有意思啊,所长的夫人。”早霞说:“最后还不就是一把骨渣子吗,大双,看远些,找个好的去。”我哥哥说:“我就要你这把骨渣子。”早霞咯咯一笑,装好了骨灰,盖上盖子,站起来说:
“好了,终于不叫唤了,我妹妹也不会再麻烦你了。我代她感谢你。”
“我们哥俩一个也没得到你们姊妹俩。”
早霞掐了我哥哥一下,又把他的手捏了一下。
他们把晚霞的骨灰盒放到我哥哥住的医院招待所,老艾到县局接受宴请或者请局长去了,早霞就说埋到那山上去算了。她指了指窗外的山坡。我哥哥说为什么?早霞说老艾不同意带这个东西一路回去,这怎么都晦气。我哥哥就说,我把她背来的,我把她弄回去算了,弄到野羊尖,让你爹看看再埋下。
“这怎么行啊大双!”早霞叫起来,“大双你是个好人!过去我咋没发现!……”就一把掀开自己的上衣,痛哭流涕道,“你看,全是老艾烫的疤,那天晚上没回去,他打死我要我承认是与你睡觉了的。”
我哥哥看着早霞捋起的胸前,果然不少的新疤,像刚刚烫的,用烟头烫的。他又想到秀三姑身上。早霞白爽爽的胸乳,错落有致,该红的地方樱桃果般红,该白的地方香瓜般白,乳晕一大块又是紫檀般紫。我哥就握住了那乳房,就把头埋下去,就去吃。早霞这时突然热力起来,叽叽哇哇地快速脱掉上衣,又给我哥解上衣,又脱鞋、袜子、裤子。我哥哥与早霞狠狠地做了一回,还做了几个新奇的动作。做完后,早霞汗流浃背,说:“大双,你做过啊!”我哥哥说:“我这是第一次,把童男身给你了。”早霞说:“鬼信,你这么多动作,比老艾的都多。”我哥哥说:“是在煤矿看录像看的。”早霞又掐了我哥哥一把,说:“在我身上搞实习啊。”我哥哥想,终于让老艾戴了绿帽子,我搞了他的老婆!
他们做男女之事的时候,晚霞的骨灰盒就在枕头旁,似乎还散发着悠悠的热气。之后商量了把晚霞抱回去的事,老艾就来了。
我哥哥因为有了强烈的也短暂的身心愉悦,就涎皮起来,就把他的愤恨表露出来,就喊他:
“艾叔。”
“叫我所长。”
“晚霞我抱回去了,就不吓煞你了。”
“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晚霞的钱是谁要回来的你知道吗?这么多大花圈不是我老艾的面子……”
每当我哥哥想说话早霞就去拦,叫着大双,她怕大双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说出刚才的事来,或者流露出来,老艾是个老乡警,很精明。
“你凭什么要打早霞?啊?”
“大双!大双,你放什么屁!……”早霞拉大双。
“我打过她吗?她给你说的?”
“我没说,没说,大双你别瞎说啊!”早霞急得快哭起来。
“就算打了,她是我老婆,你还会管闲事咧。”
“她是你干女儿,你是她干爹,长一辈。”
“呵呵,老牛啃嫩草嘛。你到我这个年纪了也有这个想法——这是人性的弱点嘛。”
“你无耻!”
“我不跟你说。”
“你无耻!”
“我不跟一个毛头娃子说,我是有身份的人。”
“无耻的干爹啊!你可是我的叔啊,我们的叔啊!”
“大双,你莫烦了我。”
“你想怎样,叔叔?你已经把我弄烦了,把我逼到没有退路了,把我家逼到没有退路了。我爹是可怜秀三姑,收留她住了一夜,你就说捉奸把我爹他们捆起来,你就有由头把秀三姑一脚蹬出门去,好娶早霞,我爹也没脸回村了,并且说我们哥俩死了,你霸占了我女朋友,让村里收了我们家的田地。你要还回我们家的那两亩多地来!”
“你怪人不知理哩,摸错了码头。村里收你家地的事你找村长去,找我呀?你莫弄烦我……早霞又不是我抢的亲,你真莫惹我……”
“我们没有死,你说我们死了……”
“又不是我传出来的,你真是……”
“你就死了,”这时早霞蹿出来说,“大双你不就死了么?跟你弟弟小双一起死了!不死三年咋没个音讯?咱山谷在外头煤窑里死那多人,你们咋就没死呢?死了!你就是死了!没下你的户口就是好事,按规定两年失踪就要下户口,别说收田,我们老艾没下你户口就不错了!……”
早霞怎么啦?她疯狂地给老艾帮腔,刚才招待所发生的事没有吗?她指着大双,脸涨得通红,好像眼睛太用力说话都涨出泪来了。
“……你就是死了,你以为你没死啊!……”
七
我哥哥抱着晚霞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