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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青楼宝鉴-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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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听!”实夫把签诗拿过来看了看,正色说:“这个签虽然是中平,诗句倒挺好的,就是上上签①,也不过如此。”十全听说,回头向桌上一看,实夫指着签诗说:“你看,这几句不是说得很好吗?”十全说:“到底怎么个好法,你读来我听听。”实夫忙说:“好,好,我来念,我来念。”取过签诗来,将中间的四句丢开,单念旁边注解的四句:
  
  ①  当时文盲众多,庙宇佛殿里的签诗又大都是些模棱两可、  晦涩难懂的句子,因此把签诗按凶吉祸福分成上上、上、中平、下、下下五个等级,让求签的人拿到签诗以后心里先有个底儿,然后再去找识字的人详解诗文。
  媒到婚姻遂,医来疾病除;
  行人虽未至,失物自无虞。
  念完了,十全还是茫然不解,实夫又逐句讲解了一番。十全问:“什么叫做‘医来’?”实夫说:“‘医来’就是说医生请来了。全句是说:请来了医生,病就好了。”十全又问:“到哪里去请医生?”实夫说:“这个诗签上倒是没有说。你生什么病,要请医生?”十全推说:“没什么病。”实夫说:“你要请医生,问我好了。我有个朋友,内外科都会,真正好本事;随便什么稀奇古怪的病,只要他一号脉,就全明白了。要不要去请他来?”十全说:“我又没病,请医生来做什么?”实夫说:“不是你自己问我到哪里去请医生的吗?”十全自己也觉得好笑。正好三姐叫菜回来,打断了话头。
  吃过了饭,实夫要到花雨楼去吸烟,十全虽然没有再三挽留,却叮咛说:“呆会儿早点儿来,在这里吃晚饭。我等你。”实夫答应着下楼去。三姐也赶过来叮嘱了几句,一直送到大门外。
  实夫出了大兴里,从四马路慢慢地向东走去,刚经过尚仁里口,恰巧碰见罗子富、王莲生、朱蔼人和姚季莼四个人从东边走了过来。实夫还来不及跟他们打招呼,早被季莼一把拉住,说:“妙极了,一起去!”
  实夫极力推托,仍被姚季莼拉进了尚仁里,到了卫霞仙家。只见客堂中央挂一轴神像,四个尼姑对坐宣卷①,香烟缭绕,钟鼓悠扬。实夫心中就已经猜到了几分。季莼让众人上楼,霞仙接见,刚刚坐定,季莼就对大姐儿阿巧说:“喊下去,台面摆起来。”实夫说:“我刚刚吃过饭,怎么吃得下?”季莼说:“谁不是刚吃过?你吃不下么,就请坐会儿,先聊聊。”蔼人问:“实翁是不是急于要用烟?”霞仙说:“烟嘛,我这里有哇!”实夫还让别人先吸,莲生说:“我们都刚刚吸过,你请吧!”
  
  ①  宣卷──也叫“讲经”,是一种小型的家庭佛教仪式。所宣讲的经卷,称为“宝卷”,是一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民间讲唱文学,早在唐宋时代即已出现。江浙等地,从元明时代开始,寺庙中每逢佛教节日,就由尼僧或善男信女宣讲“宝卷”,本是一种宗教集会。发展到清代,“宣卷”走向民间,曲目题材逐渐扩大,并分为两支:一支仍由尼僧经营,进入家庭,作为一种小型的经忏道场出现;另一支由专业的演员演唱,或由地方戏曲的演员兼唱,作为一种娱乐形式出现,在大庭广众中演出。又因流行地区的不同,分为苏州宣卷、四明宣卷等流派。最早的宣卷,讲唱的都是佛教故事(例如讲述观世音出世成佛故事的《香山宝卷》),可以说是宗教与娱乐相结合的形式;后来取材于民间故事的宝卷(例如《梁山伯宝卷》等)日益流行,就完全是娱乐形式,与宗教无关了。本文所写,属于前一种。
  实夫知道不能脱身了,只好躺到榻床上去吸起烟来。季莼去开局票,先写了子富和蔼人两位的局,回头问莲生:“是不是两个一起叫?”莲生忙摇手说:“就叫小红一个吧。”问到实夫叫谁,实夫还没说出,众人一齐说:“当然是屠明珠喽!”实夫正要阻挡,季莼已经把局票写好交了下去,又连声催叫“起手巾”。
  实夫刚吸了三口烟,还没有过瘾,见季莼如此着急,就问:
  “你要请我们吃酒,晚点儿也不要紧嘛,急什么呀?”子富笑着说:“要紧是不要紧,要是豁得出去,不怕两个波罗盖儿①受苦,就晚点儿也可以。”实夫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季莼赶紧解释说:“因为今天宣卷,咱们早点儿吃完了,等会儿再有客人来,房间就空出来了。”霞仙故意说:“谁要你腾房间?你要是愿意晚点儿吃,就晚点儿吃好了。”随即回头吩咐阿巧:“下面去说一声,局票慢点儿发,呆会儿再吃啦!”
  
  ①  波罗盖儿──膝盖儿。李实夫被姚季莼拉进了尚仁里,只见客堂中央挂一轴神像,四个尼姑对坐宣卷。
  阿巧不明就里,答应一声正要走,季莼连忙喊住:“别去说了,台面都摆好了嘛。”霞仙说:“台面就让它摆在那里好了。”季莼说:“我肚子饿极了呢,就这会儿吃了吧。”
  霞仙说:“你不是说刚刚吃过饭么?要不要先吃点儿点心点点心?”说着,又吩咐阿巧去买点心。季莼被捉弄得没奈何,只得低声央告说:“谢谢你,别难为我了。”霞仙“嗤”地一声笑了起来:“那么你干吗倒说是为了我呀?是我叫你早点儿吃吗?”季莼连连说:“不是,不是。”
  霞仙这才罢了,咕哝着说:“人人怕老婆,也没有像你怕成这个样子的,真叫少有!”说得众人哄堂大笑。季莼涎着脸无可掩饰,幸亏外场起手巾上来,季莼就借机请大家入席。
  酒过三巡,黄翠凤、沈小红、林素芬陆续到来,只有屠明珠后到。蔼人手指着实夫对明珠说:“他在跟黎大人吃醋呢,不肯叫你。”明珠说:“他跟黎大人吃什么醋哇?他不肯叫我,不是吃醋,是他找到了好户头,想叫别人,你知道吗?”实夫问:“想叫谁呀?”明珠说:“谁知道你呀!”实夫嘿嘿讪笑,莲生也笑着说:“做客人也实在不好做:你三天不去叫她的局,她就瞎说,总说是叫了别人了。都这样的。”沈小红坐在他背后,冷丁接了一句说:“倒不是瞎说吧?”子富大笑起来:“什么不是瞎说呀?客人在瞎说,倌人也在瞎说!眼下是在喝酒,瞎说个什么!”季莼喝了一声采,叫阿巧取大杯来,摆庄豁拳,闹了一阵。等到酒阑局散,太阳也偏西了。
  子富因为季莼要早些回家,不敢放量,覆杯告醉。季莼就叫拿干稀饭来。实夫饭也不吃,就告辞了。莲生、蔼人只吃了一口,急于要去吸烟,也匆匆辞去。只有子富吃了两碗干饭,擦过了脸才走。季莼要与子富同行,霞仙拉住说:“我这里的客人还没有来呢,你就要让房间啦?”季莼笑着说:“快要来了。”霞仙说:“即便来了,让他们到亭子间去,你给我在这里坐着,不要你让。”季莼又作揖谢罪,然后跟着子富下楼。轿班都已经在门口伺候着。季莼跟子富作揖告别,自回公馆。
  第二十回
  借洋钱赎身初定议  买首饰赌嘴伤感情
  罗子富离开了尚仁里卫霞仙家,却不坐轿,叫轿班抬了空轿子在后面跟着,向南转了一个弯,就到了中弄黄翠凤家。进门正想上楼,只见楼梯边黄二姐住的小房间开着门,有个老头儿脸朝外坐着。子富也不理会。到了楼上,黄二姐却在房间里;翠凤沉着脸,噘着嘴,坐在一旁吸水烟,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
  子富进房,二姐站起来叫声“罗老爷”,问:“台面散了?”子富随口答应一声坐下。翠凤管自吸烟,竟不搭话。子富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便做声。
  过了一会儿,翠凤忽然说:“你自己算算看,多大年纪了?再要去轧姘头,还要脸吗?”二姐自觉惭愧,也没有一句回言。因为子富在场,翠凤也不便多说。又过了好一会儿,翠凤这才放下水烟筒问子富:“你带着洋钱没有?”子富忙应声说:“有,有。”从身边摸出个皮夹子来递给翠凤。
  翠凤打开一看,皮夹里有许多银行钞票。翠凤只拣一张拾圆的抽出,把皮夹子还给子富,然后把那张钞票一扔扔给了黄二姐,大声说:“再拿去贴给他们吧!”二姐羞得没处躲藏,收起钞票,装个笑脸说:“不是的呀……”翠凤说:“我也不来说你了,看你没钱了,再去问谁借。”二姐笑着说:“你放心,再也不会问你借了。──谢谢罗老爷,难为您了。”说着,讪讪地笑着下楼去。翠凤还在嘟囔:“你要是知道难为,倒好了。”
  子富问:“她要洋钱去干什么?”翠凤皱眉说:“我妈真正讨厌!不是我说她,有了洋钱,都让姘头借了去;等到自己要用了,再来问我讨。说说她,跟我真真假假的,随便你打也好骂也好,过两天她又全忘了,还那样。我也拿她没有办法。”子富问:“她的姘头是谁呀? ”翠凤说:“算算她的姘头,简直无数。老姘头甭去说了,就是眼下的姘头也有好几个呢。你看她年纪这么大了,哪有一点儿规矩呀?”子富问:“小房间里有个老老头儿,可是她的姘头? ”翠凤说:“那个老老头儿是裁缝张师傅,不是她姘头。这会儿就是为了开销他的裁缝账,钱数凑不齐,才来问我要钱的呀。”
  子富微笑,不再问起。俩人又闲谈了一会儿,赵妈搬上晚饭来,子富说已经吃过,翠凤就叫妹妹黄金凤来同吃。还没有吃完,楼下外场高声喊:“大先生出局喽!”翠凤也高声问:“什么地方?”外场答:“后马路!”翠凤又应一声:“来了!”子富问:“后马路什么地方?”翠凤说:“还是钱公馆。他那里是牌局,去了就要我代碰和。要是没人来叫转局,就要一直碰下去,不许我走。有时候两三个钟头坐在那里,烦死人了。”子富说:“你觉得烦,不会不去么?”翠凤说:“叫局怎么好不去?我妈要说我的。”子富说:“你妈还敢来说你?”翠凤说:“我妈有什么不敢说的?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我妈当然不说我;要是差着点儿,我妈肯答应吗?”
  翠凤急着要去出局,慌忙吃完了晚饭,就叫小阿宝打水来洗脸。赵妈取出出局衣裳,翠凤一面换,一面叮嘱子富:“你坐在这里,我去一会儿就回来。”回头吩咐金凤:“你在这里陪着罗老爷,别走开。”又叫小阿宝把珠凤也喊了来一起陪坐。然后赵妈提了琵琶和水烟筒袋,和翠凤一起下楼走了。
  黄翠凤到了后马路钱公馆门前下轿,看见客厅里灯烛辉煌,又听见高声豁拳,只以为是酒局;进去一看,席上只有杨柳堂、吕杰臣、陶云甫和主人钱子刚四位,才知道是碰和的便饭。
  杨柳堂一见黄翠凤,立刻就嚷了起来:“来得正好,请你喝两杯酒。”说着,端起一只鸡缸杯来,送到了翠凤嘴边。翠凤侧首让过,说:“我不喝。”柳堂还要纠缠,翠凤不理,管自在靠墙的交椅上坐下。钱子刚忙起身向柳堂说:“你去豁拳,把酒给我。”柳堂把酒递给子刚,归座跟杰臣豁拳。子刚端着酒杯,对翠凤说:“我们四个在‘抓赢家’,我一连输了十拳,喝了八杯,还剩两杯。你要是喝得下去,替我代一杯,好不好?”翠凤听说,接过酒来,一口喝干,递还杯子,又说:“还有一杯,也去拿来。”子刚说:“就剩一杯了,让赵妈代了吧。”赵妈从桌上端起一杯酒来,也喝了。
  云甫看见,故意去损柳堂说:“你呀,太没有面子了。一样一杯酒,子刚叫她代,你看她喝得多痛快!”翠凤说:“你可真会说话。喝杯酒也有这许多说头。一样是朋友,你帮着杨老爷来说我,岂不等于在说钱老爷?”杰臣说:“这会儿我输了,你也替我代一杯,好叫他说不出什么来。怎么样?”翠凤说:“吕老爷,这杯酒,本来是可以代的,可是刚才让他说了,就不能代了。”柳堂催杰臣:“别罗嗦了,快点儿喝吧,喝完了好碰和。”翠凤问:“碰过了没有?”子刚说:“碰过四圈了,还有四圈。”杰臣喝了输酒,指着云甫说:“该你来抓赢家了。”云甫就和柳堂豁起拳来。
  翠凤生怕又要代酒,假装随喜①,避入左厢书房。只见书房中央一张方桌,桌上摊着和牌②、筹码,转圈儿四张交椅,桌子四角四个烛台,蜡烛都已经吹灭,只有靠窗的烟榻上还亮着烟灯,就在下手坐下。随后子刚也来到书房里,在烟榻上手躺下吸烟。翠凤问:“我妈可曾向你借过钱?”子刚说:“借倒是没借。前天夜里我跟她说话,她说如今开销大,钱还没有收上来,过不去,好像要问我借;后来说到了别的事情上去,她也就没有提起。”翠凤说:“我妈的心思重得很,你倒要当心点儿。上次你给我镶了一副钏子,她跟我说:‘钱老爷一直来没生意做,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洋钱。’我说:‘客人的洋钱嘛,你管他哪里来的呢。’她说:‘我没钱用,不知道洋钱都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想想,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①  随喜──本是佛家语,指香客在佛殿参观,这里指随便走走。
  ②  和牌──“和牌”一词,专指“碰和”用的木版印刷的长条形纸牌。当时纸质的“和牌”正向骨质的“麻将牌”过度,因此“和牌”往往与“麻将牌”混称,“碰和”也与“打麻将”混称。根据本书的上下文和原插图看,这里说的“和牌”,就是“麻将牌”;“碰和”就是打麻将。
  子刚说:“你叫我当心点儿,是不是当心她要借钱?”翠凤说:“她要是向你借钱,你一定不要借给她。随便什么东西,你都不要给我买。你这会儿就说明了是买给我的,过两天终归还是她的东西。她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懂得好歹,倒好像你洋钱多得不得了,害得她眼红死了。你不买反倒没事儿。”子刚说:“她一向来对你还是不错的,如今她打错了算盘,对你不相信了,是吧?”翠凤说:“一点儿不错。现在她是存心难为我。前月底有个客人动身,付了一百块洋钱局账。她有了洋钱,十块二十块的,都借给姘头了;今天要付裁缝账,没有钱了,倒来向我要。我说:‘我哪儿有钱呢?出局的衣裳,当然要你做的。你知道今天要付裁缝账,为什么把钱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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