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2003年第07期 >

第8部分

2003年第07期-第8部分

小说: 2003年第07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天深夜,老张回来了。老张是被人抬回来的,他的一只胳膊软软地耷拉着,像破布片包着的一块肉。双英一看就站不稳了,嘴里却恶狠狠地骂着:死老头子,叫你不去你偏要去,你偏要找死去。又骂起了杨先生:杨瞎子你不得好死,你咒我屋里人你下辈子都不得好死。然后才嚎啕大哭:叫我怎么办哪,我家里天塌了一半呢。
  哭过了就要出去张罗村里人帮着抬到镇医院里去,老张蜡黄着脸坚决制止了:去医院也没有用,医院只会锯人胳膊,还花钱,把这点血汗钱花在医院里,那我不是白挣了这点血汗钱了?还是去请王草药子吧。
  拗不过老张那双眼睛,家里只好派人去请了王草药子。王草药子急急地赶了过来,看看伤,再搭搭脉,说你这胳膊就是治好了怕也没有用了。老张说管他有没有用,总比锯掉的好,好歹看起来还有只胳膊在呀。说着居然笑了。
  双英烧好一锅水,一边不停地在老张身上擦洗,一边哭咧咧地说老头子,你这是什么命啊,老大结婚,你折了一条腿,老二结婚,你卷起铺盖睡灶边,老三结婚,你又丢了一只胳膊,等老四结婚的时候,你还剩什么可丢啊,真是老人讲的,儿女都是讨债鬼啊。
  老张闭着眼不答腔,双英站起来想换一盆水,可能是蹲得太久了,一晃悠,一盆脏水全泼在自己脚上,双英喊:都躲在屋里干什么?也不过来帮我一把。半晌,才见老四呼呼喘着跑过来,双英问:你二哥三哥呢?老四说二哥已经睡了,三哥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双英骂道:一群没良心的东西!
  虽然老张成天躺在床上,还是指挥一家人开始张罗老三的婚事。三间正房三个儿子各占了一间,老两口睡灶边,剩下老四只好睡偏厦了。老张躺在床上对老三说,老四的偏厦不修好你不要想结婚。老三虽不高兴,还是答应了,两三天功夫,偏厦勉强整理好了,老四的床被拖了进去,老四倒是没说什么,可一到晚上,老四的咳嗽就像快要断气似的,也难怪,偏厦的地基比正屋低,又是新做的地平,潮得很,睡在里面凉飕飕的,老四的哮喘就更加厉害了。老两口听见老四彻夜不停的咳嗽,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张说我们跟老四换吧。双英说你还在养伤呢,受不得寒,还是我去,让老四过来跟你睡。老张执意不肯,说这么多年,我们哪里分开睡过,难道现在我倒要贪图这点灶边的热气跟你分开睡?双英听了,心里一热,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老张一听急了:你还嫌我们家不顺畅是不是,我最怕听人哭了,人一哭我就汗毛直竖。
  
  结果,老四被换进了灶边,老张老两口住进了偏厦。偏厦果然凉得很,棉被不够,双英找出了冬衣,一件一件都盖在老张身上,还灌了个烫婆子放在老张的脚边,老张才不觉得冷了。老张说夏天就好了,夏天这屋里肯定凉快,到时候他们想来住我还不让呢。
  双英说老大媳妇这几天就要生了,老三媳妇明年也要生了,老二媳妇不知怎么搞的,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老张说随他们去吧,我把他们一个个养大成人,又帮他们成家,剩下的事情我就管不了啦,他们的儿子归他们管,一辈只能管一辈。
  老婆子说话是这么说,只怕到时候你比谁都管得宽。
  你等着吧,我独腿独臂的,能管得了什么。
  双英一听,又开始眼泪汪汪的,老张说哎呀,又来了。双英只得擦了一把脸,说年轻的时候忙得没功夫哭,到老了,眼泪却近得很。老张在被子里伸出那只好胳膊,揽了一把双英松垮垮的瘦腰,说你怎么瘦得只剩一张皮了。双英说你不也只剩一张皮了吗?当初你可是壮得跟牛似的。
  
  这一年,我也有了儿子了。那天,我的一颗籽籽掉进了旁边的地里,刚好是下过一场雨,泥土松软得很,我看见了我的那颗籽籽,那是最饱满的一颗,当时,它掉在地上发出很扎实的咚的一声,大半个身子陷进了泥土里,我就知道我快要有儿子了。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常有的,有时我的籽籽掉在地上,却被双英不小心一扫帚扫了去,被鸡啄了去,被狗舔了去,有时候是一颗瘪瘪的籽籽,根本吸收不了地里的湿气和养分,径自干了随风飞去,有时候籽籽明明长出来了一点芽儿,却被羊儿牛儿啃了又啃,最后夭折了。只有这一颗,它慢慢地完全没入泥土里,正好又被几片枯叶遮盖了,双英没有发现它,鸡们狗们没有看到它,牛儿羊儿也没有注意到它,只有我看到它悄悄地长起来了。直到有一天,听见它在喊我,我转头一看,它已经长得像双英手里的扫帚把儿那么高了,站在那里喜洋洋的样子,我放心了,这么高的树苗子应该可以活下来了。
  我们像老张家的人,上一辈还要抚养照顾下一辈,我们的一切全自己所赐。我说,从现在起,你要不停地吃东西,不停地喝水,你还要两眼望着高处,不要被身边的藤儿蔓儿的牵扯住,要不了两年,你就能长得像我一样高了。
  老张家的儿子们也有了籽籽了。先是老大,接着是老三,再接着是老二,各生了一个儿子,儿子们忙着喂养自己的儿子,老张家一派呼朋引伴的景象,老竹子做成的晾衣杆上成天飘着小孩子的衣服和尿片子,双英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提着拌猪食的木棍,口里咯��咯��地唤着鸡们,在充满了尿臊味的晾衣杆下穿来穿去。她还是那样忙,还是忙得时常忘记了洗脸。老张说你看看你,你就那样忙?忙得没有时间擦一下眼角里的眼屎?两只眼角一天到晚炖碗鸡蛋。老张跛着一条腿,拖着一只没用的胳膊,像一个耍坏了的木偶,他已经只能在家里干点轻活了,连双英看起来都比他要能干些。
  儿子们彼此都不大能见着面,老大还在矿上干着,老二也还在石灰窑上,老三依然在家里逛来逛去,时不时弄点竹子去卖,弄点树木去卖,有时还下河捞点鱼去卖,打几只野鸡去卖,老四说,老三,你只差没把家里人弄去卖了,你迟早要把土里长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全都卖光。老三说那也要靠本事,你怎么就不能弄点啥去卖呢?哪怕养几只鸡去卖也好嘛。
  这话提醒了双英,她养了几只鸡婆,孵了几十只鸡,鸡养大了,把小公鸡杀掉喂给孙子们吃,小母鸡留着下蛋,隔三岔五地让老四提篮鸡蛋到镇上去卖,老四再不说老三了。从此大家各干各的。
  可是双英还是犯愁,老四都二十八了,硬是没人上门来提亲。老张提醒她:你着急也没有用,首先得把老四的病治好,病不治好,没人敢进门。双英于是到处找偏方,一罐一罐地熬汤药,药渣都堆成山了,老四还是咳啊咳的,背也咳驼了,眼睛也咳得鼓出来了,二十八的人看起来倒像三十八岁。老张就暗暗叹气,双英也偷偷流泪,老四却说谁让我是老妈养的呢?老妈养的孩子活不长。双英说你不着急,有你这个老妈在,就不愁有你一碗饭吃。
  双英养鸡更勤奋了,鸡简直成了她的命。有时候,孙子们满院子赶着鸡玩,双英就朝他们吼:再赶它们我就打断你们的腿,把鸡骇惊了哪里还有鸡蛋?每天都有好几只鸡在下蛋,双英却舍不得吃掉一只,连孙子们也难得吃到一只,全都埋在谷壳子里面攒着,攒足了一篮子就让老四提到镇上去卖。
  偏偏是这个老妈养的病儿子最能惹人哭。每次卖完鸡蛋,老四总要给老两口带点东西回来,有时给双英带回两只肉包子,有时给老张带回一双袜子,有一次,他居然给老婆子带回一个梳头用的网兜,双英接过来一看就哭了,说我养了八个儿女,长大一个飞走一个,偏偏留在身边这个最弱的才知道疼人,我这是命苦呢还是命好呢?
  老张也说,那几个都比他有钱,一年到头却连他们一句软话都难得听到,真是人一强就没良心,你以后不要帮他们带孩子了,我早就说过,一辈只能管一辈,他们的儿子归他们管,跟我们不相干的。
  话虽这样说,每天一早,双英抽掉鸡笼子上的木栅栏后,还是一颠一颠地去儿子们的家,娇娇宝宝地喊着,把孙子们一个一个从床上弄起来,为他们穿衣,洗脸,孙子们一边拍打着她的脸,揪扯着她??侭乱蓬蓬的头发,一边喊着:你是个疯婆子,疯婆子。一路撕打着跑到院子里,又冲着老张喊:跛子,跛子。还把老张编进了歌里:跛子跛子上街,买豆腐,卖白菜,还说跛子不勤快。老张虎着脸一扬手,孙子们就尖声怪叫着一哄而散,老张又憋不住一个人偷偷笑了。双英看见就说,要是老四像他们三个一样顺利,只怕也有了儿子了。老张说怎么见得就一定生儿子?双英说我是看出来了,你们老张家儿子必定生儿子,女儿必定生女儿,你看你的八个儿女,没一个不是这样,这是你张家祖上积的阴德。
  终于有人来为老四提亲了,是一个远房亲戚介绍的,那女人模样不怎么样,特别矮,几乎只有正常人一半高。老三听说后一笑:那就是侏儒,那是要遗传的。老四不愿意了,哪知那女子却很大胆,跟着媒人来看过一回后,竟相中了老四,从此总找机会来看老四,老四因为记住了老三的话,就不想和她有什么发展,只要能躲总是尽量躲着她。那女子真的非同一般,有一天,她一头堵住老四,说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嫌我矮,你自己还是一个哮喘病人呢,哮喘病人就是废人,能遇到我这样的健康人是你的福份,别不知好歹了。
  老四被她劈头盖脸地训得呆若木鸡。看到老四这样子,双英想真的是人小鬼大呢,就想帮老四了,于是赶过去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先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呀,再说姻缘都由天定,该是你的人,他就是六根不全也是你的,你躲都躲不掉,不是你的人,他就是金子装的也只能让你饱饱眼福。
  双英一出面,那女子就再也没来了,可老四却像中了邪似的,人家来找他他躲着不见,等人家真的走了,他却放不下了。双英就不高兴,说起初是你不乐意人家,现在我帮你赶跑了你又后悔了,你不是让我难做人吗?老四想想也是,不能让媳妇还没过门就跟婆母搞不好关系,就下定决心不再去想这件事,一门心思只去喂鸡,拣鸡蛋,卖鸡蛋,天一黑就蒙头大睡。
  过了些日子,老四在镇上卖鸡蛋的时候居然一头碰见了她,老四盯着她看,内心复杂得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也是盯着老四看,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又怕别人看出来,只好转身走人,老四心里更加复杂了。傍晚,老四提着装鸡蛋的空篮子,一边慢腾腾地走着,一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有点酸酸的,加上本来就有些驼背,头就垂得更低了。走着走着,突然发现眼皮子底下有一个大脑袋,定神一看,居然是她!老四咧嘴笑了,说正在想你呢,你就出现了,这真是缘份啊。她说想不到你这么会说话。两人就一同散起步来,暮色中,老四发现她虽然矮了些,但五官并不很丑,而且能说会道。老四试探着说你觉得我妈这人怎么样?她说她人很好啊,但她特别卫护你,你看那天,她夹枪带棒的多厉害。老四说她就这么个人,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她说反正我是再不会到你们家去的。老四说那怎么行。她说除非你妈向我陪礼道歉,请我去我才会去你们家。
  当天晚上,老四主动找到双英说话。双英看他东扯西拉心神不定的样子,就说你什么事直说吧。老四说我今天碰到她了,我觉得她其实挺好。
  双英停下手里的活计站着不动,半天才说,随你吧,我真是多管闲事。
  老四说她怕你呢,她不敢上我们家来,她说……她说要你请她来她才会来。
  双英说嗬,她好大面子呀。说完扭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丢下一句话:这么厉害的媳妇不要也罢,我还怕她坏了我张家的血脉呢。老四跟在后头喊:还不是怪你,你不让我生这病我能这么困难吗?你以为我不会挑好看的?双英不做声了。
  晚上,老张两口子又来到了我的脚上坐着,这几年,我的脚已经成了他们的小板凳了,经过三次分家,老张两口子除了一张床,几只锅碗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了。双英拿来一个破棉袄改成的蒲团放在我的脚上,老张就在那张蒲团上坐下来,这只蒲团已经成了老张的专座了。自从跛了腿断了胳膊后,老张就开始一天一天地瘦了下来,还没有垫蒲团的时候,老张的尖屁股硌得我的脚生疼,老张却说这楝树也老了,树根硬得像铁,硌得人屁股生疼。我听了想笑,自己屁股上没肉,倒怪我老了,硬了。双英说我是不会低这个头的,要请你去请去。老张笑了,说人又不是我得罪的,我才不去请,再说,就算我去请,人家还不一定给面子,人家要的是你亲自去请。双英说她还不得了了。
  只是把老四急昏了头,几次想再提那个话题,都被双英有意无意地岔开去。就这么过了近半个月,一天,近中午了,还不见老四起床,双英就过去敲门,老四在里面说不要管我,让我睡觉。双英说总不能光睡觉不吃饭吧。老四说不吃饭。双英喊了一阵,没反应,就去忙别的去了。到了晚上,还是不见老四起床,又去敲,老四还是不开门,不吃饭,双英有点慌了,赶紧去跟老张说,老张一听,火了,说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只知道为难家里人,只知道跟家里人发狠。老四只是不做声。第二天,双英撬开了门,把饭菜端进去,老四哭兮兮地说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好。
  双英一听也哭了,放下碗筷就去换出客的衣服。老张说你还真要去请她?
  双英说我这不是向她低头,我是为我儿子,我是向我儿子低头,再不请要出人命呢。
  老张说还没过门就弄成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谁是谁婆婆呢。
  双英一听,抱着半只还没穿上的袖子呆住了,呆了一会,眼泪就流了下来,说我接了三个儿媳妇,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真是丑人多作怪。老张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丑人也是人,不能看人丑就欺负人哪。
  我怎么就�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2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