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重返普罗旺斯-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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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馆
在普罗旺斯的乡村,规模宏大的旅馆很少,如果现在这些关于建筑的限制持续有效,那就不可能有规模较大的旅馆。但私家房屋被越来越多地开辟出来,提供简单舒适的住房和可口的饭菜,在这种小旅馆,可以有机会洞见法国家庭的生活。以下是三个例子:
在伯尼沃,有马林斯经营的布斯园圃。在博纳伯斯下面,莫里尔和迪迪尔最近新开张。在塞格隆,卡米拉·里接待处已经对村子中间的一座老房子进行了改造。别指望看到房间服务或鸡尾酒后的娱乐室。但他们的欢迎将是十分诚挚而热情的。你不会挨饿,你的房东还会对你的行程提出建议。
餐馆
普罗旺斯的餐馆能写一本书了,这部书目前正由一位烹调专栏记者雅克·冈达(Jacques Gantie)撰写,书名是《冈达手册》,里面集中了普罗旺斯的750种菜肴。在这里,总会有你爱吃的东西。
回头认真看看这份清单,我发现并没有表达出我想说的和曾经看到的一切,对此我深表歉意。
真正的烹调大师在哪里?是松露烹调高手,还是非凡的腊肠制造商?在哪里可以品尝到美妙的甜瓜、肥腻的蜗牛?谁的饭菜最有味道?毫无疑问,我并没有记录到他们,那些为了我们的口福而奉献了青春的厨艺大师们。要知道普罗旺斯太大了,我在那儿不过才大约十年。而且我越来越意识到,在那里待的时间越长,越会感到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只知道,你若准备在这方面花些时间去打听,至少你的胃口不会受到亏待。我喜欢普罗旺斯菜肴的成分和味道的独特,但这未必适合于每个人。我碰巧喜欢它们,因为我的胃口并不挑剔,也确实很难发现有什么可抱怨的地方。说这里没有美味佳肴是不讲道理的,说需要付出一定的时间和努力来适应这里倒是实话。但我一直相信,适应是欣赏的开始,是对美食真正的享受。
第四章
我们忍受了这些,和随之而来的一切,因为我们是外国人,不得不小心谨慎地生活,不得不经常蹑手蹑脚、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谁。我们已经选择了与他们一起生活,可他们却没有选择我们。
山居良策(1)
记得有人曾告诉过我,普罗旺斯的雨季与伦敦非常相似,尽管这里的雨季似乎来得更迅猛,更集中。
遥望窗外,好像六个月的雨水一下子都集中到了一起,瓢泼而下。粗粗的雨线从低沉得像要塌下的灰蒙蒙的天幕中坠落,打在露台的锡皮桌上溅出脆响,又顺着椅背滑落下来,从狭窄的门缝流出去,在瓷砖地的坑洼处聚集,形成一个个肮脏的小水坑。
柜台后面的妇人又点上了一支香烟,对着一排排酒瓶上方悬挂的镜子,轻轻地吐出一缕烟雾。她的头发拢在耳后,像珍妮·摩尔那样撅着嘴唇。收音机里,蒙特卡罗电台正在播送一些逸闻趣事、幽默小品,但那逗人的妙语却注定在这间房里引不起反响。
平时,一到傍晚,这家咖啡馆就会被当地工地上的工人占去大半的席位。今天由于下雨,客流大减,只有三个沮丧的顾客:我,还有另外两个人,像是被坏天气囚禁的囚犯,无精打采地盼着早一点雨过天晴。
“我们村还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我听他们中的一个这么说,“从来没有。”
另一个鼻子喷着气表现出不屑,对他这种气象学家似的闲情逸致很不以为然。“你们村遇到的麻烦,”他说,“应该是排水系统。”
“哼,就是这样,也比一天到晚都醉醺醺的酒鬼市长好多了。”
于是开始了争吵,狭隘的爱国主义精神在这里得到体现,两人都忠诚地维护着自己的村子,顽强地贬低着对方。诅咒和诽谤像山一样堆在他们能想起来的每一个人和每一件事上。双方都已抛开了一切表面的礼仪,事情闹得越来越糟。如果按他们说的,法国的街灯是最难看的,当地居民的性格是最粗野的,甚至连这里拣垃圾的人也是最懒惰的。
这两个男人的坏脾气真让人惊异,所有的事物一到他们嘴里都变得那样不堪。对普罗旺斯的不同看法,或者说这种分歧引起的对立令他们精力充沛、热血沸腾;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胳膊逐渐抬起,祖先的名字也被扯进了这场争执里,桌子被拍得山响,还不断用手指戳着对方的胸口。
我静观着事态的发展,事实上,即使是在最具有煽动性地提到一位邮递员的妻子时,也还都是论理多于叫嚷。这两个男人一定是某所大学的教授,总是巧妙地利用一些语言游戏设些小圈套,出其不意地将对方绊倒。我只能寄希望于冰凉的雨滴可以浇灭他们沸腾的激情。
我开车离开了这家咖啡馆,转了好大的一个圈子回来,他们仍然没有讲和的迹象,彼此怒目而视,随时准备攻击对方。我对这两个时常发生些摩擦乃至冲突的村子都很熟,可现在我只能以局外人的身份袖手旁观。
看上去他们嫉恶如仇,不会包庇哪怕是一丁点的邪恶。其实,他们中的任何一方都早已无力承受这场看不到结局的争论了。但我发现,很快,他们就又会从他们的朋友那里汲取知识和力量,理清思路,随后满怀豪情地将争论进行下去。显然,他们中的每个人对自己所在的村子都有着深厚的愚忠。
每一件大事都会起因于一个琐碎的细节,它意味着某种类型的轻慢,不管是真实的还是想像的:面包铺的怠慢;一名工人半天才把他的卡车从拥挤的小胡同里开出来;当你与一位老妇擦肩而过,她却对你投来充满邪恶的冷眼。这些给我们的印象似乎是这个村庄非常冷漠、缺少温情。但是,相反,如果村民热情好客、容易接近,那你也要提高警惕,因为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或者说是一种假象,在你还蒙在鼓里的时候,你的所有的隐私可能早已上了市政府的公告栏了。
在许多人看来,如果你选择在普罗旺斯安家落户,那不用任何一个当地居民的影响,你就会开始憎恨和诅咒这个村庄了。首要的是地理位置的选择,如果选在高坡上,就会失去法国南部干冷的西北风的保护,而这恰恰塑造了坏脾气和形形色色愚蠢的小举动;如果住在低处,街道就会长期处于一种阴冷状态从而使你变得忧郁,正如村子里那些万事通告诉你的,这忧郁应该怪冬天流感的迅速传播,以及其他更多的灾难性的痛苦。为什么会这样呢?很简单,就在五百年前,这里曾遭遇了一场大的灾难,瘟疫夺去了所有的生命。
接下来就是建筑学所面临的问题了。“所有地方都被他们建造的节日场馆给糟蹋了”。没有足够的商店,还是有了太多的商场?是没有住处,还是有了比整个村庄还大的停车场?是让巴黎人潮水般涌来,还是留下一条空静的街道?换句话说,就像我一再强调的,我们的村落已经永远不是我们理想中的村落了。
在普罗旺斯短暂而寒冷的冬季,我们最大的欣慰,就是这时候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游客们走了,回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中去了,一直要到温暖的季节才会回来。家里经过一夏天的喧嚣,酒窖里已空了,花园的土地冻得像岩石般坚硬,似乎正慢慢睡去。水塘逐渐干枯,露出了湿滑的底部。吕贝隆的公众聚会,也退化为偶尔才举办一次的周日午餐会。生活中那许多神秘的轨迹,全都在岁月中流逝。我为此深感困惑和不安,我无数次地回想起那早已沉沦的理想的村落,为之留恋不已。
随着时光流逝的岁月的碎片,散落去其他的村落了,以至于有时我竟渴望成为一个窃贼,好盗回那些丢失的碎片,拼凑出那永不会再来的美好时光。我的大部分老邻居依然健在。但在迁移中,为了掩饰从前的罪孽,他们已经更名改姓,当然这不能说是不公平。村子的名字是圣博奈特一勒佛洛伊德。我之所以将住地选在这里,是因为在宗教教历中,圣博奈特是众多被忽视的圣徒之一,他甚至没有自己的圣日。所以我要为他选择一个,正式的说法是属于圣博里斯:五月二日,正是夏季开始的那天。
圣博奈特村坐落在一个小山的山顶上,距我的住处只有十分钟的路程。真是太近了,经常是我去面包房买面包,拿回家里还是热的。可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距离并不太近,因为即使面对这个理想化的村落,面对它许多完美的表象,语言也显得那么贫乏,难以真实地再现。
大多是出于好奇而不是恶意,这里常成为流言蜚语的集散地。因为我们是外国人,我们的日常生活便会比其他人受到更多的关注。我们的客人们的所有东西都被逐一认真研究过,从石竹花到青铜摆设,甚至有他们寄回家的明信片。我们葡萄酒的消耗量,可以依那些空瓶子进行推算,如此明察秋毫既令人钦佩,又令人惊愕。
不错,其实这不奇怪,所有的一切都会有人知道的。我妻子非常想要一只小狗,她的这个愿望很快就家喻户晓,随后得到了满足,我们有了好几只可爱的小狗。这些小狗有的是本欲被派去发挥重要作用后来剩下的,有的是虽年事已高但品种优良的小猎犬。在村子里,任何人都是没有隐私的,从购买一辆新自行车,到百叶窗的颜色,都躲不开村庄里那些隐秘的眼睛。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们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一个普通的村子,它最核心的所在可以说是教堂。戈尔德附近的萨南科修道院是一座别具一格的建筑,庄严雄伟,高高在上,令人敬而远之。
和这种庞然大物相比,我更喜欢那些规模小一点的建筑。我对历史的喜好也是这样,以至于要是我做一个小偷的话,第一个目标就会是偷空圣潘特隆村的整个教堂。
那是一座十一世纪的建筑,精美素雅,一座又一座墓穴整齐地排列在岩石中。墓穴里早空了,也许因为那都是为十一世纪的人们量身订作的场所,所以显得小巧玲珑。与那个时代的人们相比,我们个个都像是巨人,已不适合那样的居所了。对于今天的人来说,似乎更认同那种相互分离、宽敞舒适的墓地。追踪着传统的脚步,这座教堂便成为了这村落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这里的居民都不能不被它们那永恒的气势所震撼。
但是,我们中的另一些人似乎不愿苟同我们的看法,他们更喜欢落日的景色,更欣赏北部的旺图山。山坡上土地肥沃,草木峥嵘,葡萄树、橄榄树和杏树跌宕错落;山顶在炎热的夏天会呈现出奇异的白色,好像覆上了厚厚的白雪,其实那只是裸露的山岩的颜色,是雪白的天然石灰石。
山居良策(2)
夜幕降临,阳光洒落在山顶上,岩石泛起玫瑰色的光晕,像一个巨大而柔软的海绵垫。光线渐渐暗去,日影斜斜地拖在地上,越来越深,越来越长。在这里看落日比在村里咖啡馆的露台上别有一番感觉。
要是有一个法国人告诉你,他的家乡为文明生活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当然你可能并不赞同这一点),同时给你拉出一个目录的话,那么咖啡馆一定会被列入。咖啡馆已经成为法 国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他们认为理应存在的东西。在法国,不论在哪里,你永远都能看到咖啡馆。如果问问来自英国和美国的访问者对法国的印象,那么迟早——在他们想到了与城市迥异的乡村,它的文化,它的食物,以及所有他们能够想到的兴趣之后,他们就会说出:“当然,法国人太幸运了,他们竟然拥有咖啡馆。”
当然,英国人和美国人都拥有自己的酒吧、酒馆、咖啡店、快餐店,甚至有法国咖啡馆逼真的翻版,里面的墙上贴着从一九二〇年起的开胃酒的大幅海报,桌子上摆着黄色的理查德牌烟灰缸和用长面包制成的三明治,报纸则高高挂在树枝上。
但是,无论如何,只有在法国,你才能找到真实的感觉,才能找到气味、声音、习俗、服务完全法国韵味的组合,才可以感受到时光流逝后令人伤感的氛围。那一切,不是表象,而是咖啡馆所以成为咖啡馆的神韵所在。但有一点你得承认,面对诸多的细微特征,除了一两点最基本的共同点以外,巴黎的二蒙葛咖啡馆同吕贝隆的乡村咖啡馆之间,已经很难再找到一些相同之处了。
你只有独具慧眼,才能体会到乡村咖啡馆那隽永悠长的韵味。
首先,你得一个人去。说实话,侍者的脾气可能不太好,甚至会怠慢你,让你为一杯咖啡经历漫长的等候,这类事情不值得你大惊小怪。
你走进来,告诉侍者你需要什么,然后就可以在你的座位上一直待下去,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没有人会在你身边转悠,好等你走开来占据你空出来的位子。不论你在这里待多久,你都是受欢迎的。
你可以去读一份报纸,写一封情书,做一个白日梦,或者搞一个宏大的计划,甚至可以把咖啡馆变成办公室,自由自在地实施运作你的商业计划。
我经常看到,一个巴黎人每天早上夹着公文包,九点钟准时到达小酒杯咖啡馆,俯瞰着蒙帕纳斯林阴大道,在咖啡桌前度过一整天的时光。
我曾经非常嫉妒这里的人,以及这种有着五十英尺酒吧和侍者的办公室。如果谁没有手机,咖啡馆会有人大声叫他们的老主顾去后面接电话,甚至帮他们应酬和安排约会。这种方式令我感到舒服,因为这种新鲜的服务的确值得人去享受。
一家咖啡馆,不论它规模怎样,另一个值得让人称道的,是它那充满古典情调、远离电子时代的无拘无束的享受方式。在这里,时间显得那么充裕,你可以随意地读读书,你也可能被看成个任何方面都不同寻常的业余爱好者。
来咖啡馆的基本上都是当地人,偶尔会有几个远方的客人。你几乎一眼就可以区分开他们。远方的客人总是正襟危坐,静候侍者的服务。当地人则一进门就会大声发布他们的命令,如果侍者对他们很熟,甚至不用说话,只简单地点点头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