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一辑)-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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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客厅里静极了,空气也仿佛凝固成了胶着状。
就在这个时候,就在这样一个有关大师风流史中的一个重要情节,卡壳的关键
时刻,一个明亮、悦耳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那天,早春三月的巴黎街头阳光灿
烂,大师披了一件引人瞩目的红色大衣,引吸了无数法国女孩的目光,一个金发碧
眼、丰满性感的巴黎姑娘,大胆地走到大师跟前,勇敢地对大师说:”可爱的中国
艺术家,我们能认识一下吗?‘,于是,大师回答:“可以啊,浪漫的巴黎姑娘’,
就这样,大师迅速挽着那金发姑娘的蛮腰,而那位对大师一见钟情的法国姑娘,把
她的小脑袋搁在大师宽阔的肩上,俩人共同去攀登埃费尔铁塔,在这座举世闻名的
观光塔上,大师为他的第一国异国情人,画了一张名垂艺术史的人物肖象:埃费尔
铁塔上的异国情人……”
当然,毫无疑问,这就是孙利,在那个关键时刻,他从客厅的角落里站起来,
他像一个优秀的演员毫不怯场地走到大师和摄象师之间,他那样从容不迫地背诵着、
娓娓动人地叙述着大师在巴黎的日子,他围绕着大师,走过来又走过去,他的举止
是何等的洒脱而又沉静,仿佛把在场的人全都带到了半个多世纪前的巴黎。
陈旧的岁月画卷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乃至他们的
心灵,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仿佛是从天而降,他似乎使展了某种魔力,使得录象师
的长臂话简,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样渐渐地伸到了他的面前,灯光师高举的灯具也
慢慢地罩到了他头部的上方,而导演就像被某个神灵牵动着的木偶,默不作声地举
起手势,指挥摄象师悄悄地移动摄象机,把镜头对准这个、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出现
的“天外来客”。
这简直是一个天才,才能创造出来的情节,没人敢唐突地打破这个奇妙的场景,
除了任其自然发展,难道还能有第二种选择吗?
他恰如其份地回答了金发女记者敏感的题问,他打通了柳大师阻塞思绪和话路,
他免去了翻译的口舌,他让导演的人物传记片连贯地摄录而不必浪费胶片,随后,
他趁在场所有人尚未醒悟之时,俯在柳大师身边,不知咕噜了几句话什么话,采访
便顺畅地继续进行。
而此时孙利也顺理成章地蹲跪在大师的膝下,双臂轻轻搭在柳大师的腿上。在
法国女记者继续提问的过程中,孙利时不时地低声提示大师,大师回答采访的言语
顿时流畅起来,说到得意地时,不禁抚摸起孙利脑袋上柔密的黑发,以示宠爱。
孙利呢,干脆常把脑袋也贴到柳大师的腿上,这当儿,孙利则像一只乖巧、可
爱的宠物、又像一个帝王跟前受宠的弄臣、更像一个蜷伏在柳大师膝下的小孙儿,
在老爷爷跟前童稚无忌了。
欧洲艺术电视台顺利地结束采访后,孙利己经和柳大师熟捻到浑如一家了。当
晚他就留在西郊迎宾馆,和柳大师一起款待远道而来的法国客人。
※※※※
※当孙利在西郊迎宾馆厮混时,萨悟空独自离开南空招待所。他沿着常熟路,
走到静安宾馆旁边的法式面包房,他进去买了两袋刚出炉的奶油羊角小面包。然后
又到一家食品店,买了一听荷兰炼乳。
他提着这些食品回特设客房,见李梅丽的睡得死死的。他把羊角面包放在客房
的电烤炉边,把荷兰炼乳放在矮柜的热水瓶旁。他是一个善于体贴女人的上海男人。
他也是一个在异性眼里的性情中人。
他坐在客房的单人沙发上发呆,期待着床上这个睡梦中的女人醒来。醒来以后
将会怎么样呢?这种男女之间的故事,对萨悟空这样一个娱乐圈里的人来说,当然
是不陌生的。但是舞台、情节、演对手戏的角色是新鲜的,也是从前未曾经历过的。
因此,对萨悟空还是有吸引力的。这个扬州女人在上海的冒险经历,很独特,
也使他产生强烈的好奇。从外表和气质上看,李梅丽也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萨悟空像一个猎人,面对他的猎物,产生了种种猜测。她为什么会离开扬州去
南方的呢?她是通过什么手段钻进市引资办的呢?这期间,她经历过一些什么样的
男人呢?她和那个将近六十岁的台巴子周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呢?自己对她究竟能
帮到什么程度呢?谭龙会怎么想呢?……
床上的李梅丽在睡梦中又抽泣起来,那是一种伤心欲绝的梦中的泣恸,萨悟空
的心又一次为之颤抖。
他便取出笔,在纸上留言:梅丽:睡醒后,洗个澡。把羊角面包放进电烤炉热
又热,冲一杯炼乳,权作晚餐。晚上,我还有公干,如果有时间,我会再来看你。
安心休息吧,一切有我在,你就放心好了。具名:你诚挚的朋友萨悟空字。
萨悟空看天色已黑,而李梅丽仍睡得很沉,便离开特色客房。
从南空招待所到“美好人生”大酒店这段路不长,没有公交车可乘,萨悟空也
不叫出租车,那时,尽管在谭龙公司可以报销车马费,但他还没叫出租的习惯。他
随下班的人流慢悠悠地步行去“美好人生”。
拐两个弯,就转到了一条偏静的街上。“美好人生”大酒店就在前面不远处。
这条街很安静,来往的行人过客明显减少,街的两边矗立着一株株高大、茂盛
的法国梧桐,稠密的行道树里侧的围墙和栏栅里,是沿街的小花园和一幢幢造型别
致的颇具欧陆风情的小洋房。
这些建于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旧建筑,都是那个时代、混迹于上海滩上的
中外冒险家留下的遗址。由于年代的久远,大都显得很破旧了,整条街就很像是一
个旧时代的废墟,弥漫着没落和颓废的陈腐气息,象征着一个业己消逝的殖民时代。
但在城市灰蒙蒙的夜雾中,那一幢幢如舰艇般在雾海里沉浮的建筑群落中,间
或会出现一两幢经过重新装修、外表翻新、贵丽堂皇的小别墅,显得特别醒目耀眼。
据说,每幢花园别墅的身价都在五百万元以上,有这种购买实力,成为这里新
主人的买主,一定是一个至少身价数千万以上的、新上海这个冒险家乐园里幸运的
冒险家。它们的新居所就像是这座城市的云山雾海里航行的旗舰,正昂然地在大上
海如墨的夜色中,不为常人所知地在劈波斩浪,驰向他们暴富的彼岸。这条街上的
住户少,夜归人自然也少。街上处处显示出一种高人一等的宁静和安谧。
“美好人生”大酒店选址在这条路上,是一个错误。这里既少客流又缺人气,
几乎没有什么商店。当初是谭龙急于收购,而信贷科长程大力又第一个把他引到这
里。至于,所谓的高参萨悟空他更是对经营酒店一窍不通,只会在那里,用他惯用
的一套装神弄鬼,他见酒店座落在一条开口宽敞的弄堂进深八十米处,进酒店的两
扇厅门又很窄,便胡诌道:“哦,瞧弄堂口像嘴巴,张得这么大,财源滚滚而来;
厅堂门像口袋又收得这么紧,一点一滴都不外流,风水好啊!”
里面倒有大堂有包房有酒吧,还有一个很大的厨房,再加上厨师、女服务员等
等,什么也不缺。收购程序也很简单:签个合同,换个法人代表,就等于换了老板。
至于收购款,则由程大力他们银行贷给谭龙公司,贷款从谭龙公司账上划到原
“美好人生”法人账上,再转划归还到程大力他们银行,谁也没见到的上百万元钱,
就这样兜了一圈子,便像变戏法一样,把“美好人生”大酒店轻巧地划到了谭龙公
司们旗下。
从表面看,程大力他们银行真够帮忙的,信贷科长程大力也很够朋友,把一家
中等规模的酒店,在几张纸片上涂抹一下,就到谭龙公司里去了。
其实,这里面包藏着一个巨大祸心,此时,当萨悟空推开酒店窄窄厅堂门扇时,
从里面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祸因就由此暴露出来。
正是晚饭时间,大堂里进餐的客人一个也没有,却有两拨人,从两个方向,在
围攻萨悟空推荐给谭龙的酒店经理吴星华。酒店里的厨师、杂工、收银员、服务员
都冲了过去,在为他们的经理护驾,劝阻气势汹汹的围攻者。
吴星华是萨悟空剧团里一位女编剧的弟弟,从上海一家名牌大学毕业后,考入
波特曼丽嘉大酒店,从事餐营管理多年。他和他姐姐一样瘦弱,书生气十足,被两
拨粗暴、野蛮的民工似的大汉夹在中间,拎过来提过去,像一只斗败的小公鸡,蜷
缩在当中无所适从。
萨悟空见状,只得挺身而出,挡上去:“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话好好说,不
要打人嘛”萨悟空虽然也不擅长此道,但他像颓废艺术家一样的长长的头发、粗黑
的眉毛,腔调是有点唬人的,他对收银员说:“给徐汇公安分局治安科张科长挂个
电话,说他兄弟在这里碰到点事了,赶快派一个排全副武装的武警过来……”
女收银被他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萨悟空是因为长期和一帮演戏的人相处,
编台词又是他的职业习惯,他即兴胡扯了这么一个段子,不明端里的人当然是要被
蒙住的,可也就是这派胡言,当即就镇住了这两拨闹事的人。
“坐下坐下,”萨悟空舞台调度能力还是有的,他让服务员给他们泡茶,“说
吧,心平气和一点,有什么事大家客客气气谈嘛。不要伤了和气。”
原来一拨是江苏南通一家装璜公司的,“美好人生”大酒店二年前的装修款,
还欠了三十万没付清。另一拨是郊外的一个副食品供应公司,说原来的老板欠了他
们十几万货款,今天推明天,拖了一年多,听说新换的老板有实力,就来催讨旧债。
这可是萨悟空没料到的,他当即给谭龙和“老娘舅”信贷科长程大力都挂了电
话。不一会儿,他俩都匆匆赶到。
谭龙很恼火,他说:“这不是给我们吃‘药’吗!不行!我们不管,这个账不
能算在我们头上,谁欠谁还。”话是可以这么说,可转让合同里没注明这一条。谭
龙心里明白这件事棘手了。
程大力很尴尬,他让两拨人先回去,他说:“你们不要担心,银行的人都到了,
还付不出你们区区几十万?”
两拨债主被程大力哄走后,谭龙和程大力钻进包房商谈如何解决这两件事。
萨悟空从留用的女收银员口中获悉,原来的法人,和程大力有亲戚关系。在这
笔交易中,程大力是得了不少好处的。“噢……原来是这么回事。”萨悟空想怪不
得程大力这么起劲,看他怎么来收场了。
萨悟空不想掺乎在里头,他让厨房给他做一碗鳝丝面来,和受了莫大委屈的经
理吴星华,坐在大堂角落里,边吃边和他聊聊,下一步准备怎么经营酒店。
小吴从前管理的餐营部门,档次是五星级的,从未碰到过这种阵势,他餐厅里
的客人大都是有钱有地位有教养的,连陪同这些中外豪客的小姐,在上海外表也是
第一流的,而且,都会说几句英语或者日语。他私下和不少这类小姐保持着密切的
往来。
他说,这些小姐会经常把客人带到他经营的餐厅里来,让他斩一刀。当然,对
这些小姐是要适当给点好处费的。
“这没问题。”萨悟空说,“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把酒店营业
额搞上去,给点回扣,也是应该的。现在各行各业都是一样的。”
不一会儿,包房里传出笑声,看来事件己顺利化解,谭龙把萨悟空和小吴叫进
包房。
“小吴啊,你从明天起就不用担心客源了,”谭龙说,“还是程科长有办法,
明天有两家招待大户,给我酒店各先打十五万支票进来,他们是一家大的房产商,
一家建筑承包商,也是大力他们银行的客户,一年招待费都不下百万,光这两家客
户,就要撑死你了,小吴就把菜肴、酒水、服务、管理搞上去,保证客人来了,吃
得满意,玩得开心,就可以了。”
“我补充—点,”程大力憨厚地笑着,他说,“那两家老板带客户来消费,有
多少账上扣多少,多扣一点也没关系。可是,他们自己家里人来这里聚聚,就不要
收钱了。”
“这规矩,我懂。”吴星华说,“这是餐营业里的游戏规则嘛。”
萨悟空心里感叹不已:从前,憋在家里“等待戈多”,狗屁不懂,还以为自己
很深沉,连XO和VSOP都区分不清,还以为自己很高雅,属于上流社会。
自从进入谭龙公司,投身到改革开放的火热生活中后,大大开阔了视野,知道
社会上还有许多善良的老百姓做梦也想象不到的白道黑道,亲眼目睹4999元一瓶的
“路易十三”可以当啤酒喝的。
而在西郊迎宾馆里的八角亭水上餐厅进餐时,脑袋大纯白的荷花竞相绽放,天
鹅和成双成对的鸳鸯,在四周游弋,在似有似无的江南丝竹声中,端上来三尺长的
腰形盘,盘里上百只八两以上的阳澄湖野生清水大闸蟹,配以几十种名贵中药和花
卉,组成的“将军与美女”药缮,连几个摄像的东洋鬼子都惊得瞠目结舌,而我们
这里却讪笑对方:小意思、小意思啦。
当时,萨悟空只能专拣雄蟹的膏来吃,而且整夜兴奋得睡不着觉,同宿在西郊
迎宾馆的荒野总结道:“吃得好,睡不着,到处跑,找人嫖。”
他想,天天这样滋补,“秃头歌女”也会长发披肩,欧仁。尤涅斯科也用不着
担心,这世界上的钟,敲了一点半后,又恐怖地敲上二十九下,再去写什么荒诞派
戏剧,纯洁的天鹅和色彩绚烂的鸳鸯在戏弄着高雅的荷花,一切都笼罩在歌舞升平
之中,人,还发什么神经呢?
程大力又提前退席了,作为信贷科长,他还有好几个饭局,必须到到场,去应
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