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一辑)-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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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收买了那个高中旭,他什么都告诉你了。不过,她去法国,是她
的运气,她具备这个条件,和我没多大关系。”
“你就会怜香惜玉,我这块玉,就没人惜,唉……”金小玉叹口气,“许多事
情,难以预料。”
“你太要强,”萨悟空说,“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经营一家酒店,把
男人都可以累死,不要说一个女人了,应付方方面面的人和事,我知道,你很不容
易,我是很理解你的苦衷的,所以,你看,我尽最大努力帮了你……”
“是的,我知道,我很感激你,”金小玉把手伸出去,重重按在萨悟空的手背
上,“我知道,你尽力了,要不是你帮忙,我也不可能承包这家酒店,只是,我心
里,很矛盾……这你明白吗?”
“我,应该是…明白一点的吧……”萨悟空把香烟空壳捏掉,他一时难以理清
纠缠在这里面的情感关系,“前一段时间,一方面是忙,另一方面……我,还是,
不出现为好吧。”
金小玉迅速站起来,转身走进吧台,从酒橱底下抽出两条中华牌香烟,返身放
到萨悟空面前的茶几上,她又勾着脑袋,匆匆转进吧台,用高脚杯倒了满满两杯红
葡萄酒,放在茶几上,这才回到萨悟空身边坐下,她一边拆香烟,一边说:“你是
一个聪敏人。”
“说句心里话,有时,有许多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金小玉从烟盒里抽出两支烟,给萨悟空一支,帮他点上,自己吸一支,萨悟空
给她点烟时,见她眼眶里噙着两颗泪珠。
“又碰到什么事了?”萨悟空要用餐巾纸帮她擦。
“没什么……”她拨开萨悟空的手,自己用餐巾纸擦了擦,她朝萨悟空举起酒
吧,“我们喝一杯……”
“干杯!祝你事业顺利!”萨悟空喝了一大口。
金小玉仰脖,咕嘟咕嘟,把满满一杯都喝了下去。
“你到底怎么啦?”萨悟空扳过她肩膀问:“你说吧,能帮得上忙,我还是会
帮的。”
“算了,”她又一次拨开萨悟空的手说,“我自找的事,我自己来解决。”
“我想……”萨悟空想起谭龙在电话里多次提到廖言和银行间的债务问题,他
说,幸亏没收购,要不就会陷进一个上千万的债务泥潭里,他说,“不会是廖言的
债务转嫁到你们头上吧?”
“你怎么知道、你大概早就知道了吧?”
“原先知道一点,不多,谁知道,他向银行借了那么多。”
“他这家酒店其实不值一百五十万,现在以三百万高价转让,这也就算了。可
是去年,他又以这家酒店作为抵押,借了七百多万,到深圳投资,他说亏光了,只
有把这家酒店交给银行,银行怕坏账,就和廖言联手来骗别人上当,谁成了这里的
法人代表,谁就从法律上得承担另外七百万债务,整个事情,就是这样一个圈套,”
金小玉说,“他和程大力他们事前都隐瞒了这笔债务。你看,事情烦吧?”
“烦,这些家伙,都很狡猾,”萨悟空说,“那你怎么办呢?”
“有什么办法?要么,他们不追索前面的债务,要不,就得和他们打一场官司,”
金小玉说,“我己经通过在司法部门工作的亲戚了解到,廖言和程大力他们之间事
多着呢,廖言在深圳根本就没投资那么多,也没亏,他是把财产转移了,而程大力
他们中有人拿了廖言的好处,想把这件事嫁祸给别人了事,没那么容易,我要跟他
们斗一斗,看鹿死谁手,我准备跟他们打一场官司,我还准备了充分的材料,我要
举报他们……”
她越说情绪越激昂,越说她的形像越模糊,说到后来,萨悟空光听到她的声音,
一点都感觉不到身边有一个女人存在。他不喜欢这一类女人。在这个男人逐鹿的世
界里,你瞎搅乎干什么?你就好好做一个女人,寻觅一种适合自己的浪漫、温情的
生活,你是可以过得很好的,他想,这也就是和金小玉的关系,只能是那么短暂的
一瞬吧。
既使身处“空中巴比伦”里,也不会增添什么,也不会有其他的内容。
这时,楼下电话上来,金小玉接了电话说,她尴尬地说,那个总裁要过来。萨
悟空就顺势说,没关系,没关系,那我还是先走一步吧。
那一夜,好像又坐上了孙利的林肯轿车,那一夜,好像他是坐在后座,他挤在
奥黛特和欧阳明丽中间,这还是孙利建议的,你们挤得紧一点。他说,他要飙车了,
你坐到后面去,后座安全一点。
你胡闹什么?他是一个疯子,他把车驶上沪青平公路,转到七宝,又飞 快地
到了九亭,他先是把车速加到120 码,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吧,公路上,夜行车稀少,
他不断加速,140 ,160 ,他没有什么具体目标,只是朝着松江方向飞驰。
奥黛特很年轻,又很疯狂,她一定又吸食了南美大麻,她在车里顿脚击掌,连
连叫好。欧阳明丽更年轻,她在孙利那里喝了半瓶“路易十三”,也许,这会儿,
她正攀到了大兴安岭上那一株白桦树的树梢尖,她已经双脚站在树梢尖上,也许,
她正想纵身一跃,她“萨,萨,萨……”地结巴着,也吃吃地笑个不止。
萨悟空既没有喝“路易十三”,也没有吸食南美大麻,夹在中外两个漂亮女人
中间,等于喝了“路易十三”和吸食了大麻。
这就象《海上花列传》开篇里描写的花也怜侬:“也不知花也怜侬如何到了梦
中,只觉得自己身子飘飘荡荡,把握不定,好似云催雾赶的滚了去,举首-望,已
不在本原之地了,前后左右,寻不出一条道路,竟是一大片浩渺苍茫无边无际的花
海……目眩神摇……身子越发乱撞乱磕的,登时闯空了一脚,便从那花缝里陷溺下
去,竟跌在花海中了。”
…… ……
林肯轿车己加速到180 码,在海边乡间的三级沥青公路上跳腾着飞窜,像一艘
临空跃起的气垫船。
“减,快减速!”萨悟空惊呼道:“你他妈的,找死啊!”
奥黛特斜倒在萨悟空怀里,萨悟空钻入欧阳明丽胸襟前那道深深的乳沟间。只
有孙利是平稳的,他双手牢牢捏住方向盘,纹丝不动,眼睛愣愣地直视着前方。他
仍踩着油门,在加速再加速。
“萨老师胆那么小,还玩什么《上海游戏》?还在南京西路的雨夜里,去寻找
一个个女鬼、一个个幽魂?我生在这里的一间茅草棚里,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在烂
泥塘边挖蟛蟹,在稻田里摸黄鳝,在海滩上割芦苇,我闭着眼晴开车,也可以摸回
自己的老家……嘿嘿……嘿嘿……”
孙利从来没对萨悟空说过那么多话,从来不会像一个“寻根”作家,对家乡嗟
叹如此“思古”之幽情,他在最后竟发出了几声狞笑,让萨悟空觉得恐惧,毛骨悚
然。
林肯车的车速,加到了200 码以上,它可能到了车速的极限,整个车身在格格
作响,每一个部件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在这种乡间的三级公路上,像一头怪兽,
跳跃着、奔腾着、震荡着,发出了低沉,暴戾的嘶鸣,似乎在向无边无际的黑夜宣
告:我要解体啦,我要毁灭!
萨悟空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任何一种突发事件里,人的头脑,都是处于一片
空白的,就象在冥冥之中,有一只套着乳胶手套的尖利的手,散发着福尔马林亲切
无比的气息,插进你的太阳穴,掏空了你的脑白质。然后,你能做的:就是乖乖地
等待命运的裁决。
在莘松公路上的那一夜,萨悟空是想到一句话的:“石榴裙下死,做鬼亦风流”,
况且,还是中外两个女鬼,比在《上海游戏》里更胜出一筹了。
可是,这一回,在南郊海边的公路上,他什么也来不及想,想,也没有用。
孙利把油门踩到了底,这一回,林肯车真的飞起来啦,它发出了一连串轻脆、
悦耳的笑声,以及沉重而有力度的咆哮,紧接着是一声巨响,一片冲天的火光,就
像有人在施放节日的礼花,映红了南郊海边的半爿夜空。
一个人,想回自己的老家,总该有那么一种喜庆的场面出现。
我们除了向他表示由衷的祝贺,还能做什么呢?
第八章萨悟空相信,人是有预感的。他让小党把车停靠在淮海中路、汾阳路的
拐角上,“我就在这里下,”他对谭龙说:“你们先去紫藤花园,我再晚一点时间
过来,我带几个朋友一起过来玩。”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坐在谭龙的车里,感到浑身不舒服,这种感觉是从来没
有过的。他感到这辆黑色的奥迪轿车里有一个阴森森的气息,直逼他的骨髓。而且,
又隐约闻到一股尸体糜烂的恶臭。尽管,车里散发着茉莉花型的清香剂,他仍能透
过茉莉花香闻到似乎从另外一维空间传递过来的令人绝望的气息。
他赶紧下车,重重地合上车门。他站在上海音乐学院的围墙外,看着黑色的奥
迪轿车缓缓地沿着汾阳路朝南行驶,他甚至感到,这辆他曾搭乘过无数次的黑色轿
车成了一个不祥之物,一台出缤的灵车。
司机小党,今天给他的感觉更坏,第一次见到这个家伙,见他的下巴壳,像被
人用刀削去了一大块,那张大嘴似乎替代了下巴的位置,萨悟空就想,从面相上看,
这就是一个倒霉鬼,他们剧团里有一个编剧的下巴壳,正相反,是俗话说的抄下巴,
长长的,还往上翻翘起来,就象《大明英烈传》绣象画里的朱元璋的下巴壳,说句
玩笑话,像他的这种别致的下巴壳,假如天上掉一个金元宝下来,也能被他的下巴
接住的。
刚才,他蓦然产生一种错觉:小党那取代下巴的嘴,恍然间成了美国恐怖片《
吸血鬼》里的血盆大口,有一种人,天生就有那么一股子煞气,这种人性格暴戾,
容易犯罪,在这种人身边,时时要提防着一点。
他看谭龙这些日子也表现异常,马上就要升职,流行说:升官、发财、换老婆,
是中年人的三大喜事,可他脸上一点都没有喜悦的表情,反而表现得很凝重,这大
约是更高一级领导的神态,他提前显示出来了吧,萨悟空宁肯朝乐观的方面考虑。
身旁围墙里,上海音乐学院夜自修的学生,在拉着小提琴《梁祝》协奏曲,悠
扬的琴声划过夜空,飘忽在如此高雅、温馨的汾阳路上,人们还有什么理由悲观呢?
身后的淮海中路灯火又那么灿烂,陕西南路街口上“巴黎的春天”上方七彩缤
纷的霓虹灯,又闪烁着如此迷人的光焰,一双双中国的、外国的情侣,相依相偎地
荡漾在人行道上,夜上海也如此这般地亮堂起来了,人们还有什么理由滋生这种阴
暗的心理呢?
尤其是萨悟空,他在不久前的那个夏天,在南郊海边公路上,刚刚经历了一场
生死劫,陈利死了,他却意外地活着。应该为此庆幸才对。
当孙利踩大油门,林肯车沿着旷无人迹的黑色公路,像一支白色的利箭,对着
前方一望无际的世界,射入茫无边涯的孙利的仲夏夜之梦。
当他发出最后一声:乜一一欢呼的时候,在林肯车飞向迎面而来的一辆四吨油
罐车时,靠萨悟空一侧的车门,像有鬼似的自动弹开,萨悟空便从车门里,斜斜地
飞出去,掉在一片茂盛的向日葵地里,半人高的向日葵齐刷刷地倒下,被他压在身
下。
他奇迹般地毫发无损,他还渐渐撑起双手,望着两车相撞时产生的壮丽景观,
他甚至习惯地在头脑里搜索合适的词句,应该如何来描写这一幕惊心动魄的场面。
他既没有恐惧、没有怜悯,也没有庆幸,直到坐上交警的警车,警车呼啸着直奔县
城医院,他仍感到,自己不管在哪里,都是安全的。这也可能是陈利的灵对他最后
的照顾,陈利对他说过多次:萨老师,你以后要把我的一生写出来。既然托付别人
了,就不能随意把人家带到没有文学的天国里去,让人家失落地下岗。是吧?
事实上,是警车把他运载到县城医院,急诊的外科大夫用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
听了又听,然后,摇摇头,再使用电击医疗器具,猛击他的心脏,切开气管,把皮
管插进去,他像是国外有的报刊上记载的状况:从自己的躯壳里像一只调皮的猴子、
一跃跳出来,站在旁边,看着手忙脚乱在抢救他的大夫和护士,他还听到剪刀、摄
子、针筒在手术盘上叮当叮当的声音,他听到了主持大夫说:“总算又过来了……”
过来了?从哪里过来?他还为这句话,费了不少心思。
接着,谭龙他们出现了,谭龙坚决把他转到第一流的市级医院,并且,把医院
领导和主治医生请到“美好人生”的豪华包间里,进行一次特殊的院外会诊,效果
不错,萨悟空被破格送进设施精良的单间高干病房,尽管这样,萨悟空还是在市级
医院里躺了很长时间。
他是在病床上和欧阳明丽告别的。在认识她之初,这个模特儿,还像大兴安岭
上一棵自然本色的白桦树。几个月过去,她已经脱胎换骨。那天傍晚,在静安公园
的法国梧桐树荫下,她的衣着,是那么廉价、简朴,就已经显示出不同凡响的仪表。
而现在,她轻轻推开病房门,简直可以说光彩照人,在一身法国香奈尔黑色夏装包
裹中的欧阳明丽,已经完全显示着国际级时装模特儿的风姿了。
萨悟空清楚地记得,原先她柔滑的肌肤散发出一种桦树皮的芬芳,是令人心旷
神恰的那种原野上的气息,他把脑袋埋在她乳沟间,就仿佛置身在大兴安岭密密的
丛林里。这一切,不复存在,它将永久地消失,人类,总得不断进步,难道你企图
阻止人类豪迈的前进步伐吗?难道你还想停留在大兴安岭山岗上、那种原始状态吗?
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结巴,“萨,萨,萨……”这是她的创造,从来没有一个女
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