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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部分

中国五十年儿童文学名家作品选-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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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黄褐色的:四条腿嫩红嫩红,就像穿了四只小红水靴。它扭着颈子左顾右盼,两颗点墨似的小眼睛亮亮晶晶。 
  姐姐吃惊地看着小龟。她也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龟吧? 
  爸爸放下筷子,用干树枝似的手指捏起小龟(它立刻把头、尾和四肢缩了回去),看了看它那红灿灿的腹甲,枯瘦的脸上浮出了涟漪似的笑纹:“这是灵岩八板龟,最难得的呀!这种龟除了咱灵岩岛,哪儿也没有!雌龟一年只生一个蛋,又难免叫蛇虫鸟儿叼去,就越发稀罕了。所以它们也知道珍惜自己,能把壳壳闭得严丝合缝……”自从妈妈去世后,爸爸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直到又“嘿儿喽嘿儿喽”喘上来才住口。 
  “叫阿诚……养下吧!” 
  姐姐虽然对阿诚严厉,对爸爸可是顺从体贴。听爸爸许可阿诚养下小龟,她只嗔怪地盯了弟弟一眼,便到院里拎进个半截子破瓮。说:“就养在这里头吧。” 
  “哎!”阿诚脆生生地答应一声,上去接过破瓮。他把它斜靠在屋角落,又舀了半瓢水灌进去。这样,那倾斜的瓮底,就上有“陆地”,下有“湖泊”了——龟不也是两栖动物吗? 
  尽管有“陆地”有“湖泊”,小龟的世界毕竟太狭小,太憋闷了。不久,它就生了病,一条前腿上长出了一个瘤子。嫩红色鳞片鼓胀起来,像个小樱桃。阿诚捞来小鱼小虾喂它,它不吃,懒洋洋地趴在瓮里,合着眼膜一动不动。阿城急了,跑到田里找回爸爸来。爸爸用针挑破那个瘤子,挤出一股紫黑色的淤血。过了几天,小龟才又有了活气。 
  阿诚认为:要保持小龟的身体健康,就得让它到阳光下去散散步。小龟被放到了院子里,清新的空气和明亮的阳光,使它感到十分舒服。起初,院子里的公鸡、母鸡纷纷啄它,但大黑把它们赶得咕嘎嘎飞散了——懂事的大黑知道阿诚喜欢小龟,所以也变得对它很友好。 
  渐渐地,小龟认识了阿诚。每天下午,它总是盼望着阿诚那两颗又大又黑,几乎不见眼白的眼睛,像星星那样出现在它头顶上:他喂饱它便把它从瓮里拿出来,放到院里去让它散步。爸爸和姐姐收工回来了,小龟就扬起颈子表示欢迎,似乎也认识了他们。 
  爸爸低头看看小龟,慈爱地笑了。 
  姐姐说:“这小东西倒也知道恋人哩!”清秀的脸上也漾出浅浅的笑容。 
  阿诚很少看见姐姐笑。繁重的农活,做不完的家务,忙得她没工夫笑呀!现在,小龟引出了姐姐的笑容,阿诚感到很得意。其实,近来姐姐爱笑另有原因——她和爸爸承包的那十二亩稻田,苗情比往年强许多,绿盈盈一片。姐姐正在做着一个丰收的梦呢! 




  一场强台风,撕碎了姐姐的梦。 
  那风啊,以每秒七十米的速度,挟带着暴雨,搅得天昏地黑,似乎要把灵岩岛从海中拔起,卷到天上去!老师带着学生刚逃出教室,教室便在他们身后轰隆隆坍塌了。操场上碗口粗的棕榈树连根拔起,篮球架子从这头滚到那头……全校师生趴在操场中央,一动也不敢动,谁站起来就会被暴风雨扫倒……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风雨骤然停息,就像有一万只凶恶的虎狼,嗥叫够了,糟踏够了,得意而去……大家爬起来,呆怔怔地望着变成一片废墟的校舍。校长突然吼喊一声:“别站在这儿发呆了,快都回家去看看吧!”大家这才呼啦啦跑散。 
  阿诚到家一看,三间茅草土坯房变成了一堆泥土。院里的鸡窝不知刮到什么地方去了,公鸡母鸡们挤成一堆在角落里打战。大黑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用湿漉漉的尾巴扫他的腿,同时向那堆房土轻声呜咽。阿诚心里一动,忙去用手刨那堆房土,他拼命地刨啊,刨啊,终于在一堆碎瓮片下刨出了他的小龟。他在一个小水坑里把它身上的泥土洗干净,叫着:“龟,龟,龟!”小龟立刻从坚硬的壳壳里伸出头,点墨似的小眼睛充满喜悦地望着阿诚,好像向他报告:我一点儿没受伤,请你放心吧! 
  阿城跑到田里,去找爸爸和姐姐。 
  爸爸团在田埂上,脑袋埋在胸窝里,泥人似的一动不动。姐姐挽着裤脚站在水田里,不出声儿地淌眼泪——那一大片绿盈盈,早已抽穗丰收在望的稻田,那洒过爸爸和姐姐的许多汗水,正要用金色的谷粒回报他们的十二亩包产田,被暴风雨搅得稀烂!浑沌沌一片,看着叫人头晕…… 
  爸爸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终于病倒了。姐姐把他背到隔壁老姑家。她家房子是石头垒的,只被台风扫掉一层瓦。爸爸躺在床上,急促地喘着,还带着“嘿儿喽,嘿儿喽”的胸音,就像胸膛里塞满了棉絮,老姑煮了一碗鲜白果汤,姐姐一勺一勺地给爸爸送下去。到了晚上,爸爸却喘得更紧促、更吓人了。姐姐抓住老姑的手,带着哭腔说:“老姑,送爸爸上医院吧!” 
  “恐怕医院也房倒屋漏,收不得病人喽!”老姑愁苦地说。她忽然转向阿诚:“阿诚,你不是养了一只龟么?听说龟板胶是治哮喘的偏方,快拿出来!” 
  阿诚浑身一震,不由得捂住衣袋,惊恐地退缩了两步。但是,他看到姐姐在用混合着责问和悲戚的目光刺着自己,又看看爸爸那张土色的,不住抽搐的面孔,还是掏出了他心爱的小龟,默默地交给了老姑。 
  这时,爸爸说话了:“我什么也……吃不下。”他蠕动着紫色的干裂的嘴唇说:“留到……明天吧。”…… 
  深夜,阿诚睡醒一觉,见姐姐仍然坐在爸爸的床沿上守着。水一样的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洒下来,她那张清秀的脸白得像张纸,凹陷的眼窝像纸上的两个洞。阿诚下了床,想叫姐姐去睡一会儿,自己守着爸爸。他走到姐姐跟前,才发觉她合着眼,就那样坐着睡了。阿诚正不知该不该叫她到床上去睡,却觉着有一只粗糙的手拉住自己的手。他俯下身来,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去放了它吧……龟板……也治不了我的病。”爸爸指指床下,有气无力地说。 
  “您叫我放了小龟?”阿诚怀疑自己没听清。 
  “这龟……是灵岩岛的一宝……放生吧!” 
  “可是……” 
  “快快去……放!” 
  “爸爸!”阿诚把脸贴在爸爸那张土色的脸上,眼泪籁籁地淌下来。 
  他从床下搬出个蓝花陶罐,倒出小龟,想了想,又从衣袋里掏出小刀,借着从屋顶直泻下来的月光,在小龟那苍青色的背壳上,一笔一笔刻下了四个字:阿诚的龟。 
  “爸,我去了。”他踮着脚走出屋门。 
  月光,星光,静静的村街。 
  山影,树影,灰白的山径。 
  黑黝黝的山林里,有锦蛇绿莹莹的眼睛,有猫头鹰划过空气的摩擦声。阿诚只管跑,他要跑到那石坎下去,那山溪边去,把小龟送回它原来的“家”。他连滚带爬地下到沟底,踏进了荡着溶溶月光的溪水,把小龟轻轻放在那块大鹅卵石上:“再见吧,阿诚的龟!” 
  小龟嗅到了山林里清新芬芳的气息,听到了汩汩的溪水声,夜鸟的扑翼声和蛇类游过草丛的沙沙声,感到了一种熟悉而亲切的味道,便欣喜地伸出了头。它看见一双又大又黑,几乎没有眼白的眼睛,正凝视着自己,那双眼睛蒙着泪水…… 
  第二天早起,姐姐和老姑都没有再提起小龟——爸爸不再喘,也不再呼吸了。 




  不久,阿诚和姐姐又搬回了自己的家。这得感谢公社的救灾青年突击队,把他们那三间土坯房重又立了起来。 
  这是一个冷清清、空荡荡的家,除了经过修理勉强可用的竹床、地桌和一条吱嘎作响的板凳,什么也没有了。也许是怜惜他们姐弟的孤苦无依吧,也许因为姐姐长得俊美吧,村里那些热心肠的姑姑婶婶,相跟着来给姐姐作媒。她们给她介绍的“对象”,都是殷实人家的小伙子,其中还有港客和华侨(灵岩岛也是海南的一个侨乡)。但是姐姐一一回绝了。她说:如今党和政府的政策,是实行多劳多得,再穷再苦,只要肯下力劳动就会有活路! 
  姐姐决定养鸭:把鸭子放到被台风搅烂的稻田里,不用花钱买饲料,那十二亩田里的烂稻穗就能把几百只鸭子催肥!这天清早,阿诚帮助姐姐把家里的九只鸡捉住,捆上爪子,装进背篓,准备背到集上去卖。卖了尖嘴巴的,好买扁嘴巴的。 
  镇上的集市并没有因风灾而萧条,反而更加兴旺热闹了,鸡鸭肉蛋、羊羔猪娃、萝卜地瓜,以至金鱼鹦鹉,卖什么的都有。风灾之后物价暴涨,什么都贵得吓人!也有卖便宜货的:那些半条胳臂上箍满银亮亮的手表的人;那些两只手各提一台贴着外国商标的收录机的人;那些卖蛤蟆镜、牛仔裤和尼龙乔其纱连衣裙的人,都肯以低于国营商店的价格出售他们的货品——那都是从海上偷运来的走私品,而且多半是冒牌货…… 
  阿诚跟着姐姐在人群中拥挤着。四面八方传来吆喝声、划价声和收录机噪乱的音乐声。“钱”这个字眼,在乱哄哄的声浪里不断蹦跳出来,仿佛是个无处不在的精灵。阿诚有点儿头晕目眩了,紧拽着姐姐的衣襟。姐姐却似乎来了精神,目光扫来扫去,像在观察什么,窥测什么…… 
  “这鸡卖吗?”几个买主围上来。 
  “卖,一共九只,八只母鸡都下蛋呢。”姐姐放下背篓说。 
  “统共卖多少钱?” 
  “九十块!” 
  阿诚一惊:路上姐姐不是说,这九只鸡卖三十块吗?眨眼工夫怎么涨了两倍!! 
  一阵激烈的讨价还价。那买主出到八十块钱姐姐还是不肯卖;他气哼哼地要走,姐姐却又叫住他:“八十就八十,便宜你了!” 
  啊,姐姐真行!别看她平时又文静又稳重,必要时也能变得泼辣而能干呀! 
  “有这些钱,就能多买些小鸭子了!”姐姐舒了一口气,把八张十元票子揣进内衣的衣袋,抹开被汗水贴在脑门上的一缕头发说,“明天,咱们到鱼浮公社去买小鸭,那边养鸭户多,又没受灾,便宜。” 
  他们往回走的时候,看见一溜货摊前围着许多衣着花哨的港客和华侨。摊贩们在高声叫卖:“买龟!买龟!本岛特产灵岩八板龟!熬成龟板胶,防癌治癌有奇效……”阿诚浑身一震,接着便飞快地跑了过去。 
  十几个货摊上,摆着一盆又一盆大大小小的龟,都是背壳苍青,腹甲红亮的灵岩八板龟。爸爸不是说这种龟十分稀罕吗?他们从哪儿抓来这么多!会不会把我放掉的那只小龟也提了来呢?阿诚像泥鳅穿沙,在人群里疾速钻动,紧张地搜寻他的小龟:那只背壳上刻着“阿诚的龟”四个字的。他把眼睛瞪得溜圆。一盆盆搜寻着,刚寻过五六盆,却被姐姐拽了出来。 
  姐姐的眼睛闪闪发光,急切地问:“阿诚,你养的那只龟呢?也拿来卖了吧!刚才有个香港人用四十块钱买走一只龟,和你那只大小差不多!” 
  “我那只……早放了!”阿诚痴痴地说。 
  “放了?哎呀,为什么放了它呢?” 
  “爸爸叫我放的,就在他临死的那天夜里……” 
  “嗐!”姐姐怔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爸爸,心太好了。”…… 
  回到家,阿诚胡乱吃过午饭,便向山上跑去。他跑下那个石坎,朝溪水呼唤:“龟,龟,龟!”过去,只要他这样一叫,小龟便会从床下。桌下或者什么角落里,向他爬来,仰起脖子,等着他喂食。“龟,龟,龟!”阿诚蹚下溪水,绕着那块大鹅卵石,越叫越急。“龟,龟,龟!”他蹚起了细砂水草,踩乱了山影树影。可是,小龟却始终没露面。 
  “它一定被龟贩子提去了,卖掉了,熬成黑糊糊的龟板胶啦!”阿诚绝望地一屁股坐在那阴凉的鹅卵石上。 




  十数里外的鱼浮公社,养鸭户多,又没遭灾,可鸭蛋和鸭子的价格也涨得很猛。他们要从灾区涌来的买主身上,多榨几两油哩!阿诚跟着姐姐来买雏鸭,挨门挨户地求情、说好话,把卖鸡的八十块钱和政府发的五十块救济款,花个精光,也才买到四十二只脚掌大的雏鸭。 
  姐弟俩砍了两根竹竿,赶着鸭群往回走。小鸭们自从钻出蛋壳,还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呢。姐姐怕累坏它们,只好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赶到家,星星已经出齐,人和鸭子都很乏累了,姐弟俩胡乱吃过晚饭,又喂了小鸭们一顿米汤,便都睡了。 
  阿诚睡得并不安稳,近来他常常做梦,每个梦里都有那只“阿诚的龟”。现在,他又梦见了它——小龟在院子里散步,一群雪白的小鸭子在它周围吵吵闹闹。突然,一个粗壮的汉子闯进来,抓起小龟扭头便跑。蹲在房檐下的阿诚慌忙跳起来去追赶。追出村街,追过田野,跑进一座荒凉的大山,却不见那汉子踪影了。阿诚焦急地爬上山顶,看见山坳里升起一缕烟雾,那汉子生起一堆簧火,架上铁锅,锅里的水很快沸腾了。他仰起头,朝站在高高山顶上的阿诚哈哈笑着喊道:“我要熬龟板胶了!”接着,就举起小龟,要把它投进翻滚的沸水里。阿诚哭喊起来:“坏人你还我小龟!”…… 
  阿诚醒来时浑身还在战栗,好半天才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噩梦,他吐了口气,心里轻松了许多。这时窗纸已经发白,天蒙蒙亮了。他感觉小肚子直发胀,便下床到院子里去尿尿。当他拉开屋门时,突然目瞪口呆,奇迹发生了——青石台阶上,有几团苍青色的东西。一、二、三。四……竟是七只小龟!他蹲下来,发现最前面那一只的背壳上,好像刻有字迹,他抹去露水一看,立刻惊叫起来:“阿诚的龟!” 
  是不是自己还在梦中?阿诚使劲儿拧了一下自己的耳朵,就像拧水龙头那样,耳朵马上火辣辣地疼起来。啊,这不是梦!我的小龟回来啦!听说龟也像猫狗一样,能识路认家,竟是真的!“龟,龟,龟!”你快伸出头来看看阿诚吧! 
  小龟听到阿诚的呼唤,立刻伸出头来,它那两颗点墨似的小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悲喜交集的神情。阿诚亲了一下它那又湿又凉的背壳,它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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