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获奖科幻作品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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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些的时候,我懒懒地将自己扔到旅馆的床上,想读一本科幻杂志。窗外夜色加浓了,这时有人敲门。
是那个在听审时看我的女人,枯瘦的脸上一双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长长的,瘦骨嶙峋的双手颤抖地捏着她那只带到法庭上去的黑色维尼龙小包。
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我能进来吗?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我让开路,关上门,我的嘴就在她的颈后。
“当然,”我笨拙地说道,“进来吧。”
她对我作了个可以说是笑容的表情,脱掉外套扔在床上,然后僵直地走到窗前向外看着。外面雪正从灰色的空中铺天而下,洒向灰色的圣保罗市。
我清了清喉咙,她颤了一下,迅速转过身来,给了我另一个毫无表情的微笑,将一绺半灰的头发从眼前拨开。
“我饿了,”她说道,“能为我叫份晚餐吗?”
她是面带饥色,我拙手拙脚地摸出菜单,电话,叫了一份双人晚餐。当我做完这一切再抬头时,她正倚在墙上,把那黑色维尼龙包紧紧抱在瘦削的胸前。
“我能告诉你关于纳木勒家族的情况。”她说,“我知道你急于了解这方面的情况。”
“关于他们你知道什么?”我生硬地问道,同时切记做律师的规矩:不要讨论当事人的秘密。
“一切。包括他们怎样计划驱逐出所有其他农民,最后统治整个国家。关于他们的一切我都非常清楚。”
“你不是真的相信诺兰在法庭上所编的荒诞故事吧?”
“那是事实。”
“是吗?当时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大笑出来。”最伟大的电子天才和最先进的电脑都不会给你讲述保险规则会导致谷物萎菌症这样的故事。”
“电脑只会计算数字,而纳木勒人思考的是事情。”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还没来得及去接,她已抢先把电话握在手中。
“喂?”她以清懒的飘渺的声音低语道:“抱歉,他现在很忙,你过会儿再打过来好吗?”然后“噢”了一声,将电话递给我。
是阿尔夫,从佛罗里达打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滑稽,但他只是说:“我刚听说我们的买主要出价了,你今天要把文件起草好。克里斯坦森运输公司。”他在给我读地址。“你把文件弄好后我会打电话通知纳木勒家的人跟你约个时间。”
当我挂断电话的时候,那女人继续说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我们知道谷物萎菌症是纳木勒家族用来挑战新规则的法宝,狄姆发现了这一点。”
“是吗?”
“是的,要知道他本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提醒了我。我忽然意识到我看诺兰觉得面熟的原因了:那窄窄的额头,紧靠的鱼限,突出的说话时上下疾动的喉节,惟一不同的是他身材肥胖。
“他们把他送入大学进行试验。他们家族的年轻人不上学——他们贿赂了一些州教育官员特批了一种家庭教育大纲,狄姆是他们家族年轻人中学得最好的。但到了大学后他才发现他们家族的行为有多么罪恶,于是开始反抗。从那时起他一直在与他们作战。
她在谈起狄姆时声音中带着一种明显的骄傲,于是我问道:“他在大学中认识你的吗?”
她耸了耸肩。
“我想你们的立场,观点是一致的。”我说,“那你们怎么——”
“狄姆预计到你们会对纳木勤家族感兴趣。”她插嘴道,“而我也清楚这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时有人敲门,一个人声音低沉地说:“入房服务。”
那女人突然要用卫生间。
我打开门,一个面容友善的男孩正站在门外。他身穿粉红、金黄两色佩有肩章的制服,推着一辆冒着热气的双轮小车走了进来,把一张小桌摆在窗边。他一面掀盘上的盖子一面问我昨天看没看篮球赛,说着说着他突然停下来,脸红了。我回头一看,是那女人从卫生间出来了,她身上只有一块浴巾,一块小浴巾。
“亲爱的,晚饭——噢,对不起。”她说道,以一副获胜者的姿态对着那个小服务生笑着。当那男孩红着脸离开的时候,我紧绷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你“你要怎么样?”
这时电话铃响了,我们同时冲了过去,我抢先一步抓起话筒,但她马上把一阵放荡的笑声传了过去。
“喂,是布莱恩·拉姆杰吗?我是德里克·丹·纳木勒。”声音虚幻,飘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好,纳木勒先生!”我热诚地叫了一声,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庄重,严肃。这女人正蛇般地在我身上蠕动,剧烈地喘息着。她身上的毛巾早就不知哪儿去了。她把嘴巴凑近话筒,娇喘着道:“来,宝贝,我们再来——”
我把手压在她的嘴上,推开她。她咬了我一口。
“拉姆杰,”话筒那边的声音道:“你在吗?”
“是的,先生。”
“老纳木勒准备明晚八点见你,签订购置合约。你在听我讲话,是吗?”
那女人一面继续放荡地笑着,一面使劲力气踢我的肋骨,仿佛要踢出个洞。
“我会准时赶到,谢谢。”
我挂上电话,推开她。她转回身,抚摩着脖子,我这才意识到刚才我一直在掐着她的脖子。她赤裸的身体并不难看——如果你喜欢她那种瘦削的骨架,那种灰暗的肤色的话。她的眼睛在黝暗的肤色下显得更加明亮。
“我要穿衣服了。”她说完跑进浴室,重重地带上门。
接下来的30秒内,我经历了一番情感的波动,这种感觉最后归综为好奇。那女人的黑色维尼龙包就放在床上,我拉开了拉锁。
里面有一张身份证,带着一个附签,上面写着“若遗失,拾到者请与杰西卡·安·雷顿女士联系。地址:明尼苏达州,米内包里士,艾姆大街301号,邮编52217”。字迹小巧工整。诺兰在法庭上用的讲稿出自另一个人的笔体,字迹潦草而且勾勾抹抹的。包里惟一的东西是一张大地图,我把它在床上摊开。
这是一种流域图,用圆珠笔画的。上面有上百个方块、圆、三角,或方菱形的记号,这些记号间用线,箭头或一些其他代号连接起来。这些标记旁边都有简短的说明,其中有一个这样写着“彼得蒙特351;速度:345迈;海拔18500英尺,重力加速度0。5,矢径87/108/??”及其他一些很难理解的东西。另一处写道:“水蒸汽凝法度82%,力(垂直方向)=”结尾处是一种类似相对论公式的一串数字符号。在这幅图的正中间,许多线条和箭头的指向处,是一大的红五星,看起来那么神秘。
浴室的门开了,接着是一阵尖利的叫声,然后那女人就已立在图表和我之间,她一只手推我,另一只手急急地把图卷起来。把图和诺兰的本子重新放回包里后,她把头发甩到脑后,直盯盯地瞪着我的脸。她剧烈地呼吸着,眼中有震惊,又有愤恨。
“再见,拉姆杰先生。”她吐出了这几个字转身跑了出去。
(五)
我在房间里踱了几步,那份双人晚餐摆在窗旁的桌子上一动没动,我想理清思路,弄明白杰西卡·安·雷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最后,我发现要弄明白这一切需要同事们的帮助。我要了公司华盛顿总部的号码。现在已经很晚了,但爱德华仍在办公室。他对我交给他的任务很反感,但一小时后他就给我回话了。
“纳木勒家族的档案中记载了很多东西,”他告诉我,“我还没有通览一遍,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一些内容。我们第一次为他办理的是一桩民事侵权案——误伤案。大约20年前,纳木勒家族的一个年轻人遇到了一次车祸,他驾的车与一辆每周定时往一个加油站送汽油的大卡车相撞了。意外相撞使得大卡车翻入一块麦地。两名驾驶员都跳了出来,但一些汽油溢出来了,着了火,从而引起一场灾难性的火灾。当时正值夏末,天气非常干燥,风又吹得很猛,火势很快蔓延到一个化工厂的储备库,里面装满了一种叫甲基——对,是叫甲基吧,反正是一种他们用来制造农药的有毒物质。储备库着了火,很快燃烧起来,一大片有毒的烟云随风蔓延了约一英里,毒烟吹到当地一户农场主家,毒死了这个农场主和他家很多人。这次事件中有些凑巧的是,这人是当地一个很有影响的人物。他曾组织当地人反对纳木勒家族,联合起来拒绝购买他们出售的农具,拒绝卖给他们土地等等。这家人中的幸存者向当地法庭提起诉讼。你的朋友詹宁斯出面使得该案易地审理,陪审团裁决纳木勒家族无罪,因为缺少造成这后果的直接原因,最终的死亡是由一系列不可预见的意外事故造成的,而纳木勤家族的交通事故列在这一串事件的最前面,是间接而又间接的起因。后来又经衣阿华高级法院审理维持原判,这样雷顿对纳木勒家族的案件……”
“雷顿?”
“塞缪尔·亚瑟·雷顿是那个农场主的名字。”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艾迪问道:“你还在吗?还想不想再听一个故事?”
“当然。”
“这件事可能是属机遇,但……我们为他们办了一件很有价值的事——一连串的价值。在1973年的春天,纳木勒家族抵押了他们拥有的一切,拿出了他们所有的商业贷款,出售了所有的土地,把一千万美元投资于——你猜是什么?毫无利润可图的得克萨斯石油。而几个月后世界石油输出国组织开始对美实行禁运,得克萨斯的石油就变得身价百倍了。几年前,纳木勒家族又卖掉了他们所拥有的石油股份,就在石油再一次跌价前卖掉的,詹宁斯为他们处理了这笔买卖。他们总共从中获利超过八千万。我告诉你,布莱恩,这个家族不是幸运得离奇,就是……”
“就是什么?”
“不,没什么。他们会是幸运得离奇。这就是目前我所了解的关于他们家族的情况。”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克里斯坦森公司的购买合同飞抵衣阿华市,在那我租了一辆车。我沿80号州公路向西行,然后向南拐上149号州道,再向西驶上一条郡道。在国歌和猪饲料广告中间,气象员预报将会有一场小雪,同时气温将降至零下三十度。
我相信当时气温在零下三十度左右,但当我到达普里奥鲍里土的时候,天色阴得发黑,雪下得越来越大。我几乎看不见那标志着纳木勒家私有公路的牌子。我开车以10迈的速度蜗牛般爬过黑暗的警卫室。当我看见正房的灯光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半了。距正房100码左右我的车子陷入雪堆中,我无法把它再发动起来。我步履艰难地向我和拉尔夫以前呆过的门廊走去。风透过外衣,我的身体已经麻木。我用一只木块般的拳头捶打房门。
门吱嘎一声开了窄窄的一道缝,通过门缝透出的昏暗的灯光可以看见雪花在空中盘旋,打转,还可以看见一张窄窄的女人的脸、脸在颤抖,那一双眼睛对在一起。“滚开!你走错地方了!”她想关门,但我把一只脚挤到门缝里。
我勉强龛动僵硬的双唇说道:“我是那个律师——”
她转头对屋里的什么人尖叫了一声,一秒钟后,门被猛地撞开,一只黑洞洞的猎枪管抵住了我的鼻尖。
“你要干什么?”一个瘦鱼般的男人举着枪问道。
“我是律师——从米纳包里士来的——我带来了文件——”
“你的车呢?”
“抛锚了——在路上。”
“证件!”
我用肿得有一尺厚的手掏出驾照递给他。另一个人把驾照拿走了。
“我能进来吗?”
“现在还不能。”
从门内传来的温暖气流使我那已麻木的身体又恢复了一些知觉。到那个人拿着我的驾照回来的时候,我已暖和得足以感觉到我快要疯了。
但由于这些人是拉尔夫的当事人,我压住怒火,只是在他们允许我进来时说了一句“感谢盛情款待。”他们根本不在意我的存在。拿猎枪的那个人把枪锁入壁橱,闩上门,上了锁链。之后他们都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大厅里安静、空旷、温暖,弥漫着灰尘和柴火的味道。不时地,地板会在什么地方响一下。我站在门边口地毯上,我衣服和头发上的雪开始融化。我注意到地毯上并没有“欢迎”字样。
最后,两个纳木勒人来到大厅。其中一个说道:“老纳木勒先生让你进去。”我们又顺着上次走的路线进入了老纳木勒的房间。在他慈善的注视下我又感到了温暖。德里克·丹在我椅子后站着,近得可以掏我的口袋。
“他们不会伤害你”,老纳木勒那公鹅般的嗓音又在我耳边响起,同时冲我摆着手,“这些天他们必须小心,不能随便放人进来。”
我把克里斯坦森公司的文件整理好,递给他一份,并给他解释合同的详细条款。我可以感觉到德里克·丹的眼睛越过我的肩头在窥视着我,还能听见外面风声萧萧,把一个倚墙而立的什么东西吹得嘟嘟响。我忽然感到孤独,脆弱。仿佛潜入渔人王国的一个外来者。我现在非常想念拉尔夫,想他那灰色的服装,永远让人无法捉摸的眼神,灵巧的双手以及他除了打赢官司外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的顽固劲儿。
我把交易解释清楚后,老纳木勒在各项合同的适当地方签了名。
“纳木勒先生,”我一边收拾文件一边说,“我想向你提个请求。现在外面天气很糟,我的车在雪地里抛了锚,我想我今夜无论如何也无法回到衣阿华市,我能在您这儿留宿一夜吗?”
他翻着眼睛看着天棚,想了好半天才说:“噢,我想是可以的,我想是可以的,让一个遇难者在这样的天在外面躲一夜简直无异于谋杀。”他那公鹅嗓发出了一阵笑声,“德里克·丹,你负责这件事。”
我跟着德里克·丹走上那个黑暗的平台,我的两名守卫靠墙站在那里。丹把其中一个带入旁边一个小屋,关上了门。另一个盯视着我,仿佛他一眨眼就会错过什么重大事件。
旁边的小屋里开始了一阵小声议论,我隐约听见几个字:“责任”,“永远不”,“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