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醉 作者:潘家华、陈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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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阿弥和文静,宽巷子就是一个南方小镇似的情景话剧。想象中的四川,小镇的宁静、巷子里的人家、屋檐下的饭桌、瓦楞上的苔藓、树丫上的鸟笼……
走不多远,对面一条“铺盖面”的幌子迎风招展,文静把阿弥引去尝鲜,并解释说“铺盖”就是被子的意思。司机说过被子畅销的事,没想到,面也搭上了顺风车。
饭后,他们趁兴观光窄巷子。事实上的宽巷子并不宽,而窄巷子相对宽巷子也并不窄;一个寓言的意象在阿弥的心中明晰起来——宽窄之间,就是真实的生活!阿弥跟文静分享了自己的见解,在他们周围的成都,俨然一个童话般的世界
下午文静有事回了烟厂。阿弥按照文静的介绍又看了几处房子,位于府南河边的一栋小楼成为一天中找到的最合意的选择。小楼属于七八十年代“职工之家”那样的独栋洋房,青砖红瓦,三层带院。三楼的阳台,正对着河中的橡皮坝,坝把水流拦为瀑布,阵阵涛声喊出了河的生机。驻足阳台,可饱览府南河的秀美。楼主人难得遇到一个识货的来客,用好茶、龙门阵招待阿弥,极尽成都人的待客之道,盛邀阿弥先感受、后决定。他们就在阳台上俯瞰着河水,摆开了这条河的掌故。
府南河是岷江的支流,也是成都的母亲河,蜿蜒的府河、南河环抱城市。经过新近的整治,沿岸杨柳依依,青草如菌。河是城市的灵魂,没有河的城市是空虚的。成都市因为这条河的治理,得到联合国人居奖杯。好耍的成都人在河边摆开了茶铺、开起了酒吧,白天、入夜,都有点当年秦淮河的盛况。可惜南京的秦淮河已经只剩下几个大水塘和只能遥想的诗情画意。府南河的环境和人文是独特的,有一种做法意欲把它作成“成都的外滩”,则差强人意——“千城一面”的城市经营思路不断有人反对,却不断有人以改头换面的方式重演——来自上海的“外滩”在宁波、在武汉、在重庆遍地开花,难到也要来到成都?成都人是喜欢这些概念的,君不见,楼盘的名称大到“世贸中心”、“国贸大厦”,洋到“罗马广场”、“温哥华广场”,悬到“闪客”、“第三地”,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后世子孙该怎么叫地名呢?
房东言谈中表现出不少的见地,曾是工人阶级的他,对市场化的文化有着深度担忧,他不知道,这样的文化,多半是在阿弥们这些广告人的流水线上制造出来的。当然,阿弥也认同房东的观点,广告或商业文化的东西,要娱乐大众、完成销售,但从业者必须要有一颗良心,用良知创造属于商品的美。阿弥向房东敬上一支香烟,那是成都人喜爱的娇子。两屡轻烟在阳光中舞蹈、并揉和成一缕薄纱向上升腾,正好跟河中瀑布溅起的水雾神似之极。
接下来的几周内,阿弥一直醉心于室内设计和规划,他在原先的两种预案中选择了“木头、石头和布”的方案,并应景地加上“水”的主题营造。计划在心,剩下的就是忙活着张罗材料和施工人员。阿弥的特点是只能专注于一件事情,在打算上,他很想给姜灿们一个Surprise,所以,刻意减少了与姜灿的联系,只在很少的时候请求文静援助。KH公司给了阿弥同志般的信任和资金支持,事情,正在按阿弥的设想推进着。
姜灿在这一段时间内,就工作的方方面面进行了拉网式摘要。品牌工作对于这么大的企业,起码包涵两个方向的意思:一是企业的品牌工作,虽然处于低关心度行业,但目前这个靠概念生存的市场,企业也应该走到台前;有知名度、有美誉度、有理念、有追求,就是酒好,巷子也要有名的意思。产品品牌自然更要加强,从规划到包装、从定位到推广,这中间,产品的衍生与组合会是一个重大的策略问题,应该打一个着重号,等KH公司的人来做功课吧。姜灿草拟了一份纲要,并征求文静的意见,之后形成一份规范的合作备忘录报厂领导们审核。姜灿与阿弥通过一次电话,希望他也能草拟一个类似的方案作为参考,将来共同形成一份完整的项目建议书,在此基础上,双方的合作合同,就会更顺利地签订。一切为了赢得时间,姜灿觉得这种安排充分保障了工作进度,也照顾了阿弥的参与感。
文静最近显得特别忙,经常在上班时间接听手机,说一些诸如“到八一家俱城”、“这些东西可以到五一二建材市场找,在城北”、“宜家?成都没有宜家!”之类跟装修相关的话,让办公室同事以为她买了新房呢!有人猜测:“是不是跟姜灿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文静躲躲闪闪的样子,让人们觉得,情况正如猜测的那样。
姜灿也看到了文静的反常,他当然知道,文静不至于在准备新房。他比别人不一样的观察是,文静以前是没有手机的,他不会料到,手机有朝一日会象BP机一样普遍,以至于捡垃圾的大爷,在发现大宗废品时,都会用手机通告同伴!只觉得没有重要的联络,是不会买下这种吃钱老虎的。姜灿由此判断,文静的心已经不“文静”了。
某天下午,文静早早地下了班,也不骑自行车,就上街去了。姜灿对文静“手机”那端的人和装修的问题很感兴趣,一心想知道个就里。挑明了的爱情,当事人之间的好奇心大多隐藏在心里,那是对于事实背后的动因和将来趋势的猜疑;而暗恋常常是对事实本身好奇。姜灿鬼使神差地跟踪了文静,决非想知道文静为何异常,而是想知道这个异常是什么。姜灿用这种目的不同来安慰自己——我决非不道德地跟踪,而顶多可算是偷窥;我并非爱上文静,顶多只能说是暗恋。姜灿艰难地把自己从不道德的心情中拯救出来,开着车远远跟在文静乘坐的出租车后面。
出租车在位于府河边的“职工之家”停了下来,房子已经装饰一新。里面零星敲敲打打的响声代表工程即将收尾。文静轻快地进入了房子,直奔三楼而去,走道上的工人向她客气地打着招呼,仿佛她并非这里的客人,而是主人。房东在三楼门口高声叫道“文美女来了!”一个戴着报纸叠成的帽子、粘满油漆的灿烂笑脸从门里面迎了出来。文静也老道地换上行头,帮忙阿弥刷起墙来。任何工作的快乐总会在收尾的时候集中来到人们心头,大家都铆足一股劲,希望在作品上留下最后一笔。
姜灿眼中是这样一番景象:青砖黛瓦的房子厚重玲珑,笼罩着葱葱翠竹、间杂着参天的银杏树和婆娑的芙蓉花树;台阶上,兰花草盛在青花瓷盆中。没有庭院深深的静穆,却有着采菊东篱的恬淡。这样的房子放在高墙大院内就是豪门大宅,放在密林小道边就是富家别墅;实际上他放在面前,身处闹市,却有着山野的宁静,离市井很近、离红尘不远却有着自我自在的超然气质。姜灿觉得每个人的内心其实都有一所房子,是那所房子在装着梦想!梦想并未就来到眼前,而房子已然呈现,不禁要入内看个究竟。
一楼内空无一人,是一个大客厅的格局。墙壁取意自川西民居的黑木白墙的大块面分割;天花很简单,吊挂的旧时铜风扇绽现风流;靠墙排放的博古架、神龛上将收藏些什么并不难猜;而一组中药铺里常见的壁柜异常引人注目,上面的标签已经贴好:全案、个案、会议记录、创意工作单、媒介工作单、执行稿……看来,中药配方已被改作他用;在临窗的那边,各种椅子随遇而安地蹲在水泥原色的地上,有雕花的太师椅、适合躺下养神的马架子、民间的竹靠椅、还有几条条凳。姜灿听说过送仙桥那边有个古董旧家俱市场,但没想到椅子的这么多妙处。楼梯的转角处有一段旧时的店铺柜台,孤兀地站在那里跟椅子们开会。木头楼梯旁边的山墙创造性地用瓦作为元素,却一正一反地拼接出了水纹的波澜,又不合盘漏出,用亚麻布的帷幔遮掩着,于紧促处创造了无尽空间。二楼多了些桌子,格调显得严谨一些;多了些工人,空间尚未成型。当姜灿来到三楼时,他从对于房子的欣赏中回过神来——阿弥正看着文静给他挽袖子,幸福的眼光从文静的脸上折射过来,那热度,足以灼伤姜灿。
“真是别有洞天哪——”姜灿话题开的正,为自己不适宜的到来安好了立场,也为阿弥和文静安好了台阶。
人们在各自的立场上稳了一秒钟,才走下台阶。
“姜灿,哈,你也来帮忙啊?”文静说。
“啊——露馅了!”阿弥所谓的露馅并非指某种关系,而是指某种构思。“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差一天完工,就请你来喝酒、参观。”
“这种方式,也是惊喜呀!很好很好,我已经偷偷参观了一楼;二、三楼怎么布置?”
“二楼是办公区,三楼是烟榻,你看——”姜灿顺着文静的手指,看到北方大炕或藏式坐床那样的木榻,就上去体验。透过布帘后面的窗户,闻涛观瀑的府河春色,一览无遗;真是个吸烟、看景、谈事情的好地方。
阿弥放下手中的活计,跟文静和姜灿坐到烟榻上聊天,并请房东帮忙买来香烟、饮料。姜灿明白,文静的秘密是与阿弥之间的频繁联系,这在工作上也明确过,文静的帮忙无可厚非;但姜灿知道了结果,仍然不能满足——帮忙需要专门用手机联系吗?
一支烟上来,姜灿提起了工作备忘录的事情。阿弥一脸茫然,说是由于一心用到搞装修里边去了,那个文件还没有下笔;而且,一贯的做法是甲方提工作要求。姜灿的脸上有点挂不住笑容了,他想,你娃该不会是一心用在文静身上了吧?搞装修又不是你创意总监手上的事,怎么能轻重不分呢?而且,我们甲乙双方并未签订工作合同,你搞这么个休养生息的地方,对工作有什么用?
姜灿努力让自己避开有关文静的情绪,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和对阿弥工作的不满。
“我想,真正的工作实际上已经开始了。”阿灿说,“烟草的解决方案中应该包含一些气势的东西、气质的东西,我原本的想法是,从我们这个办公室就开始贯彻一种这样的气势和气质。”
文静一边喝着饮料,一边听着阿弥的陈述;她给阿弥帮助,并没有想过某种思路的对错,而是帮他这个人。
“也许你是一个很感性的人,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跟我通电话?而且这个备忘录的东西,我是早就提醒过你的——对了,如果你是这个项目乙方代表的话,这个备忘录显得格外重要,没有它,我都不好说你将来的工作安排有什么保障。”
阿弥的感觉是从刚才刷墙的梯子上摔了下来。
“这样吧,这里有一份我草拟的方案,你看——”姜灿把文件递给阿弥,就象交白卷的学生从老师那里拿来标准答案一样,阿弥小心地接了过来。阿弥曾经服务过很多不同行业的甲方,需求多少总会不同,但象这样需求全面的甲方,还是第一次碰到。KH公司也是一个拥有丰富上下游资源的广告顾问托拉斯,面对这样的客户需求,真的要象上海人老总所说的那样——动用全球资源了。
“你的意见怎么样?”姜灿并没有给阿弥太多的考虑时间。
“我觉得比较全面,也许太全面了。就行业的情况来讲,我可以理解,不过,我觉得有许多工作是属于管理咨询公司的范畴,比如企业的管理方面和市场的网建方面。”
“KH不就是咨询公司吗?”姜灿劈头问道。
广告公司是传播类的服务机构,当然,由于传播总是建立在一定的表现作品的基础上,所以很多人把广告公司当作制作公司、设计公司,甚至装饰公司;这是往小的方面的一种误解。姜灿并没有因为阿弥在搞装修而把KH公司说成装饰公司,可见他不是小看了KH公司。另一方面,人们常把广告公司理解成营销咨询公司、管理顾问公司。这是“IMC”的错,业界高举整合行销传播(IMC)的大旗,原来的意思是说:广告不只是传播,广告是行销;所以姜灿充分运用了这一点,提出了更多的要求。
“这样说吧!从流程上讲,咨询、顾问公司是第一位的,他们解决资源评估和整合的问题;广告公司是第二位的,他解决形象和销售诉求的问题。我们公司有这个资源来面对你所提出的问题,但实际上我们是身兼两职,在工作进度上肯定不能同步进行。我担心的是不讲清楚职责,后来你们对我们的工作进度不满意。”阿弥解释道。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如果要做一个‘SWOT’分析之类的工作,就去请咨询公司的话,那么媒介发布可以找电视台、报社,营销方面我们自己搭班子,KH公司干什么的?”姜灿已经激动了起来,“你在装修办公室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这并不是你手头的活?”
文静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们两个。
就事论事的话题,往往演变成就事论人,原因在于事是由人做的。傍晚的阳光金黄金黄地从窗户斜撒过来,把三个人的脸照得通红;比脸更红的,是他们手中烟头上的火芯。潜心于制造惊喜的阿弥挨了当头一棒,细致准备方案的姜灿扑了个空,当人与人的交情还不够深的时候,这样的分歧足以让合作迸裂。文静自觉两头不是人,她点燃一支烟,索性不言语。女人回到女人的本位,让两个男人突然局促了起来,这种局促让气氛从工作的分歧中回到了人与人的面对。
姜灿走时,文静没有一同离开,她陪着阿弥一直坐到天黑。聪明女人是在男人难过时一言不发、默默关怀的那种。眼下,阿弥须要的就是这种女人,而文静正是一个这样的聪明女人。在他们的四周,也许空气是凝固的、烟草散发的青烟该是在这种凝固的缝隙中渗透,同样渗透着的还有阵阵清幽的女儿香,那是她给他的最好关怀。夜在凝固中保持着寂静,是突显两个人心跳的寂静;甚至河中瀑布的低吼也只是静的见证。在他的印象中,这种静是属于大学女友的;那曾经是一个夏夜的小树林,他也跟女友这样地面对面守候,月光在女友脸上倾泻而下,浸湿了他干涸的心。并没有月光抹亮文静的脸,但烟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