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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41部分

小说: 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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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怀里断了气。它一双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想见主人最后一面,看上最后一眼,它忧郁的眼神那么让人难以忘怀。我抱着它温热的尸体,哭了起来,泪水溅落在大黄身上,我深深依恋的大黄,你怎么不留下来陪陪我,就这么匆匆地走了呢?你来到樱桃园,是在等你的主人,见到你的朋友,你最终还是倒在这熟悉的窝棚里了。你的忠诚,你的信义,你对主人的恩爱,更让我伤感,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在樱桃园里大声呼唤着你的名字:大黄,大黄!张队长听到我的叫声赶了过来,他对大黄的死也感到十分痛心。他建议把大黄埋在大樱桃树旁,我噙着泪水埋葬了它。张队长还专程回村里一趟,拿来香火和蜡烛,他恭恭敬敬地点燃了三炷香,对大黄的坟拜了三拜,还说:“天狗,你安睡吧!俺会永记你的好。”我默默地流着眼泪祭悼它,我会永远怀念你的,你的忠实,你的友情,你那双无比深情的眼睛。如果你见了主人,请带去一句话,我永远地爱他,希望我能早日飞到他的身边,与他相伴一生。随后,张队长扶着我离开了。路上,我回头望去,那三炷香格外的红,格外的亮,烟云在枝叶上缭绕,又透出那神秘的气息来。张队长一路上口中振振有词:“俺说它是只天狗吧,镇得那堆苍蝇动都没敢动。”
  冬天,我又见到魂牵梦绕的大樱桃树。
  当年夏天,我父亲解放了,安排在外省工作,官复原职,继续担任省委书记。父亲得力于一批老干部的解放而重获新生,省委刘书记在父亲解放问题上起了关键的作用,连自己当上省学毛著积极分子也是刘书记点了头的。父亲的结论上写着:“文革”初期执行错误路线只是认识上的错误,并非要承担主要责任。父亲的解放让自己一直阴霾的天空放了晴,由于舆论造的,到父亲解放的那一天,我的心反而特别静了。不过,长期压抑的心情还是轻松了许多,这是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自己的命运又重现出一片生机,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己的心上人,与他一起分享难得的快乐。晚上我独自来到了小清河边,清澈的河水在我脚边流淌,我对着河水说:“我父亲解放了,鲁岩你高兴吗?”河水“哗哗”地流淌,似乎赞同着。朦胧的月夜,月光如流水般泻在波光里,闪烁着夜迷茫的眼睛。水有种黏稠的质感,曲曲的波滑腻腻的,像醇厚甘甜的酒浆。我仿佛端起了这杯酒,眼里的泪却溅到杯中了,我独饮着这份感伤,舌尖有一种咸苦的味道。远方的河水渺渺然,浑浑然,含着我的泪向东流去。九曲回肠里,溢满了寂寥的水波,竟漾出一曲悠悠的情觞来。我一直在等他,想看到他温存的目光,听见他祝福的话儿,与我分享迟来的喜悦。我在堤边呆坐了很久很久,只有绵绵的思绪伴着,始终未见他的踪迹。只见那河边的灌木丛,鬼影子般地晃动着。
  二十多天后,我占了知青队的一个推荐指标,到父亲工作的省大学新闻系读书,当了一名工农兵学员。临离开太平村时,张队长不失时机地让我写了十幅墨宝,说一报还一报,两下都不吃亏。我专门与大黄道了别,才离开的。我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踏上了新的路程,我走的时候,张队长、李辉、萧云,以及县委领导到火车站为我送行,我怀着深深的眷恋,离开了这片曾经苦过也深爱过的贫瘠的黄土地。无论在樱桃园,还是火车上,我始终泪水涟涟,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伤情绪一直伴着我。学校读书时,我常泡在校图书馆里,以此驱赶惆怅的心绪。我时常会想到鲁岩,并从心里感激他。幸亏读了他的书,才有了一定的文学功底,获得了系里名列前茅的好成绩。实际上,他才是个学习的料子呢,如果我们一起同窗共读该多好,共同探讨,启发思维,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追回已逝去的青春年华。在没有书读的年代里,人多么珍惜这宝贵的机会呀。我常与萧云通信,她挺羡慕我的,她已回城安排了,在一个集体服装厂当缝纫工。前几天,她还打听李辉的地址,问李辉是不是有了新的变动,寄去了许多封信,连一封回信也没收到。我把李辉的新地址告诉她了。李辉也一个劲地来信,他父亲的问题已解决,正等着分配工作。他也入了党,调到县委办公室任副主任,还是县革委会副主任的得力人选,看来他干得也不赖。只是没有一点鲁岩的消息,难道他真的在人间消失了,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我始终也不会相信。我是那么地想念他、依恋他,还想听他讲故事,什么样的话到他嘴里都会变得风趣、好听、有意思。在那些寂静的夜晚,我遥望着窗外的星星,好像又看到他闪烁的眼睛。
  第二年一月,我利用学校放寒假的机会,又回到了凤凰村。是李辉派车送我来的,他要赶到省里开会,没能陪我一起来。在村头,我下了车,当时正赶上下雪。鹅毛般的雪花一片片飘落下来,轻柔柔的,仿佛没什么重量似的,有一种柔美的感觉。风知趣地住了,它也想当一个好人,共同去维系这美好的景象。我喜欢下雪而无风的天气,雪落在脸颊上,凉凉的,湿湿的,有一种润泽感。空气清新而透明,消融着口中吐出的白色雾气,熟悉的山水村舍已罩在一片洁净的素雅之中,远处的松树抖着白衫,眨着青色的眼。路边的怪石,戴顶深褐色的帽,檐上染了一层白,悠闲地蹲在那里,独钓着寒江雪。几株树上点缀着黄色的小花,透来梅的幽香。雪花轻柔、淡雅、肃穆,它如一个淡妆素裹的女子,缓缓地向你走来,细细的眉间蹙着忧伤,白净的脸上含着惆怅,高高的云鬓中插着一朵小白花,那头上插的是洁白无瑕的雪花吗?她披着白色的纱巾,苍白的脸上飘着一丝愁云,去追忆那刻骨铭心的思恋吗?她裹着素雅的纱裙,迈着轻柔的脚步,去拜祭那割不断的相思吗?她那忧郁的眼中噙满了泪,化做这满山遍野的洁白,变成那晶莹透明的冰凌,去哭诉心中的哀伤吗?她为什么这样的悲切呢,她难道想遮掩过去的一切,把绽放的梅花连同自己的心一起葬在荒野之中。我不由感伤起来,摸着肩上沉甸甸的挎包,泪不觉地涌了出来,眼前的寂寥景象,洁白的山野林木,难道会成为我永久的珍藏?
  我踏着雪来到张队长家,他显得有些衰老,没以往的精神头了。他听说是李辉派车送我来的,铁青着脸不冷不热地来了句:“有些天神下来还是神仙,有些下地就成了妖怪,你永远都弄不清。”我不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对我仍十分的热情,请我在堂屋里坐下来,给我端来一碗热茶,让我捂着冰冷的手。我围着炭火盆边,炭火烧得红红的,上面浮着一层白白的灰,热气直往怀里荡,飘出一股熟悉的清香,这味道似乎过去经常闻到,清幽幽、淡雅雅、甜丝丝的,那种能洗涤人心肺、荡涤人魂灵的味道。张队长见我若有所思的样子,主动说了起来:“这木炭是大樱桃树烧成的。你走后,那天正赶上天狗的百天祭日,俺去了樱桃园,想去祭祭。突然间乌云翻滚,天黑得吓人,随后电闪雷鸣,那是个大炸雷,耳朵都给它吵聋了,一道闪电粗粗的,像电鞭子似的一下把大樱桃树砍断了头,树枝在空中熊熊燃烧,落地烧了一阵,正赶上一场大雨,连烧带浇成了炭,俺祭完了天狗,就把它背回了家。那条狗真是天狗,要不上天咋也来祭它。这上天烧成的炭也不一般,又好燃,又耐烧,又香。”他说完,从摆在我跟前的盘子里拿起几粒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着另一种香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妞妞一直围在我们身边,身上穿着我给她买的一身红棉袄,头上扎着城里流行的红蝴蝶结,可漂亮啦。小嘴里吃着糖,一个人在凳子上用小手展着一张张透明带印花的糖纸,她把糖纸高高地放在炭火上,热气一熏,糖纸竟飞了起来,看着她玩得开心的样子,我觉得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充满着欢乐而无忧无虑。张队长微笑地望着她,眼里充满着甜蜜。
  我从张队长嘴里得知鲁岩一直没消息,本要借此事揪出一大串爪牙和黑后台来,只因上面出了更大的事,没工夫再追查,此事便不了了之。孙书记因为鲁岩的问题受了党内的处分,调到外地工作去了,金副主任提拔当了县委书记。走马灯式的干部变迁,也是“文革”一道亮丽的风景。张队长因此逃过一劫,先进却泡了汤,搞得他连声地叹气。而秦副队长去的十里庄知青队,去年被评为知青先进单位。有一位“不学ABC,照做接班人”的反潮流勇士插队到了十里庄的知青队,并树立为知青的标兵,他的口号已响彻全国。而且,还挖出了一个隐藏很深的知青败类,光反动日记写了好几本呢。张队长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还担心,如果真让秦爬上去,自己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他不服气地感叹道:“秦队长算个啥?就会吹牛皮。这年头讲政治,还得突出政治,可政治这玩意,既能让你活得滋润润的,又能叫你倒得死挺挺的,啥叫政治?领导的需要就是最大的政治。俺越过越糊涂,眼瞎,算是玩不转了。”在跟他的聊天中,我知晓了村里的一些情况。张队长的母亲在大黄死后百天去世,等张队长扛着木炭回来,她的身子已经凉了,估计受了雷暴的惊吓。张队长说她跟着天狗去了,这让我忆起他母亲喜欢大黄的情景。那时,我每天带着大黄上街溜达,经常到他家里坐,大娘对大黄特别的好,总要跟它亲热,大黄也对她特别亲,见她跟见了老熟人似的,从来不叫唤,还老舔着她那张布满皱纹的手,好像有什么缘分似的。每次来,大娘总喂它一些好东西,还夸它是只二郎神的狗,神气十足。她的身子健康硬朗,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张队长说他母亲交代一定要祭奠好大黄,她会随它去的,也许只是一种迷信的说法吧。凤凰鸡死于一次全国性爆发的大鸡瘟,太平村是重灾区,家家户户的鸡全死光了,鸡瘟是在大娘去世的当月流行的,他说家里的福星去了,一切也随她去了,这就是命呀。命中有的才是有,命中无的且是无。
  “对了,俺还忘了一件事,春妮把借你的书放俺这了,瞧俺这记性,一直忘了还给你。”他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布包,递到我的手上。我忙打开一看,几本书包得好好的,封面破的地方都用糨糊粘好了,看来她是个细心爱书的姑娘。我望着这书,又想起了鲁岩,他是这精神财富的传承者,可他的书大都化成了灰烬,只剩下这两本,我把它紧紧贴在胸口上,泪却涌出来了。张队长看着我说,俺看得出,你和春妮一样,都是书蛀虫,爱书、吃书。当时,多亏了你这两本书,春妮才活回了人样,精神好多了,可毛病也来了。非要学巴金反封建,反包办,对象要自己找,不用家人操心。还说些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胡话,说不愿在乡里当虾米,要到城里做一条自由自在的鱼,你说鱼和虾米还不是一路货,论价钱虾还贵过鱼呢。春妮中毒太深,加上郝长山的胡言乱语,她在俺村咋也呆不住了。郝长山的来信中有这么一句话,你要是个城里人就好了,我非娶你不可。这小妮就一门心思往城里扎,听说在一个副厅长家里做保姆。开始这家人对她蛮不错,这位领导原来是工程师,她干完家务活之后,还教她认字、画图什么的。后来这厅长两口咋就吵起架来了,厅长太太说:“你找个小保姆也要挑个漂亮的,还教她认字,对自己女儿也没这么上心呀。”搞得厅长字也不敢教了,最多扔给她两本书说:“你自己看吧。”扭头便走,生怕老婆看见。你说这城里的女人咋这么大的醋性呢,都几十岁的人了,春妮是啥人还看不清吗?这官太太长了双什么眼呀,狗眼才看人低呢,还争风吃醋,真丢人。厅长好歹也是个大官了,咋见老婆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又没做亏心事,怕她作甚,俺看他也是个孬种。这春妮也没出息,死赖在城里不回来,甘愿受这份窝囊气。春妮给家里来信说,这辈子不当城里人就不结婚,也不回家。把她父母气得饭都吃不下。你说这妮蠢不蠢,简直就是个大傻瓜。现在城里人都吃不饱,当知青到俺乡里混饭吃,你还往城里跑,不饿死才怪呢。听说厅长对她许过愿,干够两年给她找份工作。啥工作,不就是个临时工,蒙谁呀!你小妮户口在乡里,粮票都没一斤,还得到乡里来背粮食,日子咋过呀。
  春妮进城后还到水工机械厂里找过郝长山,郝长山吓得跟耗子似的,天天躲着她,一个照面也不敢打。你说想当年手拉手,肩并肩,要多亲有多亲,转眼就像鸡见了黄鼠狼似的,浑身怕得直哆嗦。你说这城里的男人平常人模狗样的,头发梳得溜光,苍蝇落上去都得劈了叉、开了裆,侃起事来一套一套的,一对蛤蟆眼望着天,瞧不起俺乡里人,咋一遇事都变成一群精耗子了,没一个有胆量有出息的,用俺乡里话说,一群没球货。不过春妮也算有出息,经常写个东西,投个稿,还发表了一篇文章叫《小保姆的愿望》,是在报纸屁股上刊登的,有豆腐块那么大,她爹拿给俺看了,写得不赖,俺说中。村里的人都传遍了,不认字的人也念着听了,连老秀才都夸她是俺村里的女秀才呢。这小妮出门长了见识,在俺村里呆着确实屈了材料。人呀,磨砺磨砺也好,有句古话叫,宝剑常磨才会利,要闻梅花香,也要等到冰冻的天才行,俺看这闺女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姑娘赛小伙呀。前几天,邻村小学校长还跟俺说,想请她回来当语文老师呢。校长还一个劲抱怨当今学难教,学生尽说些“不学数理化,照做接班人;不学语史地,照当革命者”之类的胡话,现在老师还有什么师道尊严可讲,个个跟缩头乌龟似的,当孙子还来不及呢。指望春妮回来谈点自己的亲身经历,给学生一点启发,让他们珍惜学习的机会。
  小卖铺的黑牡丹调到县百货大楼当营业员去了,还办了农转非,是牛场长帮的忙。牛场长被提拔为县物资局副局长,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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