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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第6部分

小说: 革命时期的樱桃 作者:王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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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明这个理呢?真可惜了,这么俊的黄花闺女。一想到这,俺气就不打一处来,得好好治治这帮文化人,出出这口恶气!郝长山,城里人叫他好长山,俺村里人叫他赫长山,跟赫鲁晓夫同姓,还不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的一路货。现在反修,就是反赫鲁晓夫,也就是反赫长山,这个小修正主义分子简直混账透顶,把俺这么好的媳妇给搅黄了,要不是俺的官当晚了几天,他脚下抹油溜得快,还不叫俺治他个半死不拉活?俺治起人来也有点乐趣,该狠就得狠,开批判会、斗争会,跟当年斗地主老财差不多,镇住你,叫你服气,这叫武治;还有的治了你,让你服了软,还得巴结俺,说俺的好话,这叫文治。回城指标就是最好的武器,不愁你不求俺。俺身边装着个小本子,专门记录知青每人犯的错,遇事敲打敲打,让他们老实。治文化人的人一定有大文化,没有大文化也有大造化、大本事,要不,咋能玩得他们团团转呢。哎对!要是光听俺叔的,准坏事,幸亏俺多了个心眼。还得听孙副主任的话,治人光来武的也不行,要来点硬的,再来点软的。就像对小白兔,一手拿着大棒子,一手拿着胡萝卜,让他苦中尝点甜头,软硬兼施,逼他就范,想通杀,也没门。还得把这些公子小姐伺候好,别出岔子。今天谢晓燕的事,没弄好,他往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半拉脸都给扇红了。你这老骚货!万一出点事,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可人总在事中迷,一瞅见她那胸口子,白嫩白嫩的,咋晒也晒不黑,浑身就发胀,真没出息!他想撑起身子,浑身的骨头像酥了一样,人一泄了气,咋一点劲也没了,到底骑了几十里路了,先歇歇再说。一股倦意袭来,他背靠在电线杆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一觉醒来,已是大半夜,忙蹬上车往家赶。嘴里直嘟囔,“坏事,坏事。”一路上黑乎乎的,他车骑得飞快,“丁零咣啷”的,不平的小路颠得车把来回晃,扶都扶不稳。黎明前,他路过黄土岗。漆黑的夜,只有一点星光,缥缈的雾像鬼影子似的,在他自行车前跑过来、跑过去,寒气嗖嗖的,挺吓人,路都看不清,他用力地往前蹬。这时,他看见旷野里有一团飘摇的火光,火头黄中带绿,阴森恐怖,隐隐约约听见天上传来一个声音:“王——母——娘——娘,晓——燕;天——兵——天——将,李——辉——”声音很低沉,很浑厚,很有磁性,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声音里是下凡,还是晓燕,听得不是很清楚;是指挥,还是李辉,听得也有点模糊。这时,他只顾听那奇怪的声音,观察周边的动静,忘了看车前的路,一不留神,他的自行车突然被路边上的一块大石头颠得跳了起来,他车把一歪,连人带车翻倒在路旁两米深的水沟里。只听到“扑哧”一声响,他往下一摸,裤裆也摔破了,一身泥水,真丢人现眼。那声音在他耳边更响了,这回可听清了,真是晓燕,李辉。他往四周看了一看,黑咕隆咚,雾中仿佛有一位身着白色纱衣的女人,在田间飘逸,身边还跟着一只怪兽。他一个骨碌站起来,连忙爬上沟渠边,向着声音的方向,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阵阵有词:“大恩大德的王母娘娘,观音菩萨,请您保佑保佑俺,饶了小人吧!”那声音渐渐远去了。他才扶起车,推上沟顶。一腿跨上车,蹬得飞快,自行车一阵子乱响,颠得快散了架,只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
  快到村口,他的两车胎全瘪了,只好推着走。由于裤裆摔烂了,他两腿夹紧了走,生怕把光腚露了出来。进了村,他又感到格外冷清,一股寒气袭来,他不由打个寒颤。他算计着,皇历上今天的日子准不好。他又估摸着,今天要出事,些许是怪事。他不由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我睁开眼睛,见窝棚里黑乎乎的,门外透进一丝光亮。我开门往外望去,一大团一大团的雾,在樱桃园里飘荡着。白白的棉絮挂在枝头,樱桃上像染着一层霜,大片的雪花铺在了地上,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别是一番韵味。远处的田野消融在一片迷茫中,大樱桃树挺拔的身子,魁梧雄壮,在雾中时隐时现,有种白云依山近的感觉。人不觉置身于云雾山中,享受水汽的滋润,欣赏那白云的环绕,品味着雾霭的蒸腾,人也觉得飘飘然了,有股脱俗的味道。它裹着你的腰肢,摩挲着你的面庞,搓揉着你的肌肤,让你享着久违的纯净,不觉有几分朦胧的陶醉。好久没见到这么大的雾了。记得小时候,我背着书包,穿着那双心爱的小红皮鞋,走在大院的马路上,穿过大雾,“橐橐”的鞋音显得悠长。叔叔阿姨见了,都说,“你瞧,谢书记的小公主,长得多漂亮。”那时候,自己还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脚步走得飞快。
  我从小就喜欢雾,它洁白,纯净,逍遥,洒脱。烟云在谷壑中攀升,雾霭在山峦间飘逸,雪絮在碧水上游荡。我喜欢它那飘游无定的行迹,也喜欢它那轻柔缥缈的神态。它无拘无束,无形无态,自由地生发,随心地飘流,不知从何处来,更不知向何处去,逍遥自在地游,无情无欲地飘,把人带入一种忘我的境界,一种浪漫的梦境,给人以美妙的遐想。我总看见那长着翅膀的小天使,在白茫茫的雾中自由地飞翔。我也看见那白色的天鹅,昂着骄傲的头颅,在静悄悄的湖面上,轻快地滑行。湖面上蒸腾的雾霭,把它带入了仙境,人好像进入了一个无人纷扰的静谧境地。这乡间的雾,则成了棉,成了絮。相互挤着、挨着、伴着,少了小时的浪漫,少女的柔情;多了人生的依附,世间的关怀。它密密匝匝,层层叠叠,相互拥着、抱着,依着、靠着,从中得到一份温暖,一份爱。人被一片温湿的云霭所包围,被一份洁白的气氲所笼罩,仿佛又回到一个充满爱心的洁净世界。
  天渐渐亮了一些,我关上了门,窝棚里还很暗。我擦着火柴,点亮了油灯。鲁岩的窝棚里挺窝囊,一堆脏衣服搁在脸盆里,酸溜溜的,一双脏球鞋发出刺鼻的臭味,两双臭袜子东一只西一只地瞎扔着,像几条干臭的咸鱼。怪不得昨天晚上睡不着觉呢,我妈说过男人脏,贾宝玉也嫌男人脏,可爱干净的我怎么会喜欢这个邋遢虫呢?白白的雾从门缝中挤进屋里,带进一股湿润的空气,有一种清凉滑润的感觉,昏黄的光下有一种朦胧的美。他身上仿佛也罩着一层雾,一层浓浓的雾,一种神秘而朦胧的色彩,让人琢磨不透。这是男女相互吸引的原因吗?是聪明、风趣,还是能干、顽皮,我也说不清。反正酸甜苦辣咸,各种滋味都有,就像一桌丰盛的大餐,任你怎么品也品不完。我觉得神秘感是第一次相爱的主要原因,主要来自精神上的吸引,他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总让人探寻不已,不由追逐而去。论长相气派,他比李辉差远了,一个尖嘴猴腮,一个相貌堂堂。李辉浑身的疙瘩肉,运动员的体魄,迷倒了多少少女,可我只把他当哥哥,没有爱的感觉。鲁岩则不一样,他聪明顽皮、风趣活泼的样儿,时刻吸引着我,让我不可自拔。昨晚是我第一次在男生房间里睡觉,谷糠做成的枕头硬邦邦的,枕套也黑油油的,屋子里臭烘烘的,我竟能睡着,睡得挺香,居然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躺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正跟他聊天,他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还梦话连篇。气得我撕他的嘴,揪他的耳朵,他还照睡不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你说气人不气人?
  “当啷”一声响,只见一只老鼠打翻了饭碗,从窝棚角钻了出去,我心中一阵慌乱。它来回甩动的长尾巴,紧勾着我的心,好在它跑得快,不然我又会大声尖叫起来。我环顾四周,窝棚里很简陋,除了一张用两个长条凳搭起的床,另有一张小书桌。书桌用两根树桩和一块木板搭就,显得很粗犷,桌上摆放着一尊毛主席的小石膏像,旁边乱放着几本书。原木包裹的墙面,有的树皮已经剥落,黑白相间,光怪陆离。墙上正中间挂一张毛主席像,旁边挂一张全省数学竞赛第一名的奖状,都已发黄了。桌边有一木箱,箱子做得很毛糙,有的钉头还露在外面,一看就是鲁岩的手艺。箱上正好没上锁,我好奇地打开箱子,只见里面全是书,有大半箱子。我随手拿出一本书,在灯下一看,是巴金的小说《家》,书面上那熟悉的黄印子和鸡屎味,又让我恶心起来。不是这倒霉的书,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我把书用力摔进箱子里,气冲冲地走下窝棚。
  鲁岩居然不见了。窝棚下面,只有一张草席和一床旧被子,连个人影都没有。我连叫了几声,也没人答应,大黄狗也不见踪影,我不由害怕起来。在这荒郊野地,万一来个坏人怎么办?这家伙深更半夜不保护我,自己溜到哪儿去了,难道真成了夜袭队?前一段,村里的鸡羊半夜被盗,张队长说要铁拳打击犯罪,严防夜袭队进村,难道他是犯罪团伙的成员之一?我一想到为保护他,自己遭受了那么多的罪,结果保护的是个罪犯,气就不打一处来。我想明天就去揭发他,揭发他私藏黄色书籍,半夜偷盗,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一想到这,心里不由隐隐地痛。
  天已大亮了,阳光把雾一丝丝一缕缕地吸了去,刚才雾气腾腾的人间仙境一下消散得无影无踪。雾中的水汽凝在树叶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叶片上闪烁着万盏金灯,明晃晃地耀着人的眼,而在草尖上跳跃的白光,让人不敢逼视。一切变得清晰,亮堂了。人又落到了纷乱的世间,它为什么要召唤走我的保护神呢?我孤独地坐在樱桃树下,总想把团团的雾留在身边,它是一道屏障,一道安全的屏障。我喜欢这种雾蒙蒙的感觉,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用费尽心机地琢磨谁。相互之间只留下朦胧的美好瞬间和那隐约可见的灿烂笑容,幻做永恒的记忆,把真诚和友好放在心灵深处,永世珍藏。可这次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一下子打开了“潘多拉”盒子,击碎了我水晶宫般的童话世界,揭开了遮盖在人们头上的白色面纱,露出了人类的丑恶。连最娇惯我的老爸,也很少谈什么心里话了,在说话也会导致犯罪的年代,大人往往担心孩子言多必失而引发的灾难性后果。人与人相互揭发,相互指责,相互谩骂,无论是兄弟、夫妻、师生、同事,还是老同学、老战友,无一例外地加入这一行列。为保自己,真话不敢讲,假话一大堆。闹得彼此反目,积恶成仇,甚至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社会道德一旦被扭曲的精神力量所摧毁,良心往往备受愚弄。凡是讲良心,讲真话的人,往往自己倒霉;而讲假话,讲空话,讲大话的人最吃香。灵魂深处革出了那么多的丑恶,狠斗私字一闪念,越斗私心越重,越斗私心越大。有时我反过来一想,如果人连私字一闪念都没有,他还是个人吗?在假大空的时代,人们把真心话藏着、掖着,人与人相互提防着、算计着,生怕弄不好被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当一种权力垄断人们精神的时候,这些事也许就会发生。人与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利用关系,利益关系,还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关系?我也闹不明白了。自己不也想揭发鲁岩么?一想到这,脸就一阵阵发烧。难道自己也是个卑鄙的小人?一个背叛朋友的告密者?爱情在卑劣的时代里,有时显得如此的脆弱。
  太阳已升得高高的,漫天的雾已缈无踪迹。我回到窝棚里,端出脸盆,帮鲁岩洗衣服,园子水井里的水可真凉,手一会就冻红了,寒气直往骨头里扎。这时,只听见门口“丁零当啷”一阵乱响,大黄狗跟在鲁岩身后。鲁岩一进门,把手上的网兜和一个大面袋往路边上一扔,拔掉一个红色的警示牌,随即趴在路边的草丛里,有点像鬼子刨地雷。一会儿,只见他站起来,掂着网兜乐呵呵地向我走过来,阳光下,他头上顶着那对红红的招风耳,像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他一手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网兜,边走边得意地大声对我说:“太感谢你了,我给你送弹药来了。”他来到我跟前,忙从网兜里掏出肥皂,洗衣粉,还挽起袖子,做出一副来帮忙的样子,我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说:“去去去,刚才鬼子刨地雷呢?”
  “你眼睛真尖,不是挖雷,是卸绊雷。”
  “什么?你这真埋有地雷?”
  “不是地雷,是两只雷管。”
  “那也会炸伤人的。”
  “埋得深,炸不着,起码把人吓跑。”
  “从哪儿弄来的?”
  “煤矿上,去年用樱桃换的。”
  “从哪儿学的这么些歪招?”
  “电影《地雷战》,不就怕你昨晚出事嘛!”
  “昨晚你去哪儿了?”
  “办点儿正事儿。”
  “参加夜袭队了吧?”
  “偷鸡摸狗的事儿,我还看不上眼儿呢。”
  “那你干啥去了?”
  “帮你和李辉解决问题去了。”
  “真的!解决了吗?”
  “那当然!”
  “我不信,那面袋里装的什么东西?”
  “张队长交代办的事儿。”
  “那我得看看。”
  “不行,队长有交代,要保密。”
  “那我也不强求了,我真没事儿了?”
  “真没事儿,李辉都跟张队长一起陪他娘看病去了。”
  “跑了一夜吧,辛苦了,先歇会儿。”
  “没事儿,没事儿。”
  我卖力地洗着衣服,顺便把床单、被子、枕套也洗了,洗衣粉泡出的全是黑水,真够脏的。我边洗衣服边嘀咕,这小子真有两下子,平常他跟铁青脸关系也不怎么样,凭什么一下子把天大的事化成水了,反过来张队长还求他办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难道他通过什么关系,摆平了这件事?可他怎么一点口风也没透过呢,怪不得平常他总是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让人费心思琢磨。
  鲁岩背靠着大樱桃树坐着,看着我洗衣服,还赞赏我洗衣的姿势很美,像在跳洗衣舞。不一会,他靠在树边睡着了。阳光碎金子般洒在他身上,很辉煌。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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