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第09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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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 蓝 波
金兰的丈夫去美国已经第三个年头了。第一年,金兰问他几时回,他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明年年底就回。到了第二年年底,再问他几时回,他就之乎者也地搪塞过去。及至第三年,金兰连问他几时回的勇气都没有了。丈夫出国,尤其是去美国那种仿佛天堂的国度,在别人眼里,她简直就是无比的荣耀与幸福了。她的丈夫当然也能体尝另一种生活,虽然不一定完全是快乐,但肯定是一种人生阅历;而对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
她已经像一个修女一样地生活了将近三年。她觉得自己对丈夫的感觉似乎只剩下一个概念了。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她猛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得不太像一个女人了,镜中的自己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娇媚,也不见了从前的柔情,她深知这是身边没有男人的缘故。她很为自己而感伤,自己才三十岁呀,她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她要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生活。她给丈夫发去了一封“最后通牒”,她在信中说,如果你在今年内不回到我身边,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将提出离婚申请。
信发出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她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接到一个电话,是朋友黎明打来的。黎明是她最要好的一个异性朋友,他的妻子跟她也认识。金兰和黎明都是格调较高的人,他们彼此倾慕着对方的才华与品格,在精神的世界里爱恋着。在此之前,金兰从来没想过把他们之间的关系引向另一个方向。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巴望着某种激动人心的场景出现。在喧闹的大街上,黎明在电话里说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跟她谈谈。她问是什么事,他在那边说了一大通,可她根本没听清,但她很高兴地就去了。两个人在一个高级酒店里会面了。他们吃了很少的食物,说了很多很多的话。离开酒店时已是晚上9点多钟。
黎明带金兰来到了他们刚入住不久的新家。黎明一进屋就牵着金兰的手,把她带到每个房间里参观,金兰由身到心地升起一种久违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又在往一个女人的感觉里走,她有些陶醉了。房间的陈设是极富创意的,雅致、温馨又生意盎然,这使金兰对黎明的爱慕越发深浓起来。参观完新房后,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了会儿茶,又聊了几句。黎明看了看表,对金兰说:“今晚你就住在这儿,行吗?”金兰心里很希望这样,但是她期期艾艾地说:“嗯……那……这样……不好吧?”黎明说:“没什么的,为了你那乐不思蜀的丈夫,你这样守活寡,不值得。你知道他在那边是怎样花天酒地的?”金兰还是有顾虑,她问:“你妻子呢?”黎明轻轻地对着她的耳朵说:“哦,她出差了,下星期才回呢。”黎明起身开启了电视,对金兰 说:“来看一会儿电视,不要想得太多。其实生活很简单,我们想做什么的时候,就去做,只要不给对方带来痛苦就行。你看,现在你的丈夫在外国,我的妻子在外省,我们在一起,对谁也没有造成伤害,对不对?”这一席话,她觉得好像是在情理之中的。说完他深情地拥吻了她。这一拥吻让她的身体再也不想走了,她安心地坐在那里看起电视来。黎明说:“你独自看一会儿,我先去洗澡,或者咱俩一块洗,好吗?”金兰说:“不,你自己先去洗吧。”
金兰只在电视机前坐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她细细地打量客厅的陈设起来,起先她发现窗帘的花色非常美,继而,她起身,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窗帘的质地与厚度。当她撩起窗帘的一角时,立刻有一道强光射进来,哦,原来这是一个临街的阳台,路灯的光线把阳台照得通亮。
她看到了一个装修得别具风情的阳台,一幅巨大的黑白艺术人像攫住了她的目光,她以为是哪位影坛巨星,又觉得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的一个熟人,她往近处走了几步,想好好欣赏一番。她看到了一个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一个小巧而优雅的鼻子,这都符合她的审美标准,她觉得这不是一个仅仅像猫的女人。她接着往下看,当她将自己的视线移到那双眼睛的位置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猛然间,她感到周身寒彻,她看到的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那是一双饱含幽怨,充满仇恨又流露出绝望的眼睛,从这双眼睛里射出的两道利刃一样的寒光,直刺观者的心脏,足以令观者心跳减慢。她眼里所饱含的那些东西决不是与生俱来的。记得一位哲学家说过,一个人有什么样的生活,就有什么样的外貌;正如蝴蝶会随着生存环境的变化而改变自身的色彩与花纹一样。看完人像的各个细部之后,她往后退了几步,她要再将整个画面完整地欣赏一遍。她仔细地端详着,这才发现,去掉那些化妆师与摄影师的工作痕迹,那个有着一双幽怨与仇恨的眼睛的人竟是黎明的妻子。蓦地,她被深深地震撼了。她觉得这双眼睛正在咄咄逼人地盯着自己,她不禁全身抖动了一下。继而,她眼前幻化出两年前他们夫妇在同学聚会时的一些镜头,当时大家都觉得他们是一对幸福夫妻呢。她思忖:黎明,这个被同学、朋友公认的好男人,莫非只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好”,而在家里却是另一副样子,否则,她的妻子怎么会拥有一双如此幽冷绝望的眼睛?唏嘘良久,她想,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快乐,而让黎明妻子的眼睛里更多一重仇怨与绝望。
旋即,金兰回到客厅,她听到黎明在卫生间弄出的哗哗水声。她毫不犹豫地拿出纸和笔给黎明留了个条子,然后悄然离去。她的条子是这样写的:不要以为你妻子不知道你背着她做的那些事情,她的眼睛已经告诉了世人一切。给你提个小小的建议,将你的作为丈夫的关爱与温情注入一些到你妻子的眼睛里吧。
责任编辑易山
下岗
■ 詹爱兰
走进会议室,小贾自然充满信心。当几个人都以默默的眼光打量着他时,他疑惧了起来,便轻轻地坐在会议室的一角。
局长还没到会场,大家就有说有笑起来。当小贾也笑起来时,坐在身边的门卫老赵转过脸去,冲他的脸上绷紧了似笑非笑的肌肉。小贾主动迎着他一笑问:“今天开会主要是投信任票吗?”
“嗯。”
“怎么不以考代评呢?”
“局长说的,就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其他人能与你比考文化吗?说惟一的合理办法就是按投票打分,再由领导研究决定。”
“投票也是个办法。”小贾说。
“办法,什么办法哟,就怕又走老套路,能干事的投不上,你好我好的互相投。”老赵细声说。
“那不会吧?”
“你等着瞧吧。”
局长带着副局长们慢慢地走进了会场。
局长讲完话后,李副局长接着宣布了八条纪律和要求,然后人事科长开始分发打勾表。
选票很简单,姓名,合格,不合格,三个栏目,并注明,合格的在姓名后打○,不合格的在姓名后打。
小贾认真地圈了三十七个上岗名单,划掉了十四个五十多岁和七个文化低又多病的干部家属。
第二天,阳光灿烂的机关大院墙壁上,张贴着通过选举和领导研究决定的三十九个上岗人员的名单。红艳的纸张上没有小贾的名字。小贾又重头认真细致地查看一遍,还是找不到自己的姓名。
“没有小贾,小贾也下岗了。”有人细声议论。
小贾找到局长:“别的不说,我是局机关惟一的大学生,工作成绩有目共睹,为什么让我下岗呢?”
局长说:“这是民意呀小贾,明年再说吧,你很年轻,还怕找不到工作?”
小贾还要说什么,局长说:“我有事啊,你有什么话要说,就找分管的李副局长说吧。”说完就往小车里钻。
小贾急忙拉扯着车门说:“局长,那你去忙吧,我明天就把电脑室的工作移交出来,请你安排人接手续。”
局长坐在小车里说:“算了吧,还什么电脑不电脑的,过去没有电脑,我们的工作不是一样搞吗?”
小贾摇了摇头,呆呆地望着局长坐的小车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
责任编辑易山
汪老头之死
■ 王发庆
汪老头今年五十多岁了。他孤身一人,无亲少友,相貌平平。中国社会底层有许多光棍,被人们称为某师傅、某老头,往往头刮成个光头,没事拿个茶缸或蹲或站在单位门口,汪老头就是他们中间的一员。
汪老头在五金公司干了三十余年,工作平平,又无一技之长,收入也平平。但他有个特点,那就是与世无争,且乐于助人。譬如单位分房,因工龄长、年纪大,本来汪老头可住二楼,但二楼许多人都想要,汪老头就让了。“我一个单身,每天往家拿的东西少,就住顶层吧。”汪老头爽快得令人难以相信地让出二楼,住到了顶层——五楼。
住房如此大事汪老头能成全别人,其它小事就更能有求必应了。节假日有人请他代班,平日里有人请他做杂事,汪老头总是乐嗬嗬地干,完事后同事敬他一支烟或送一瓶酒,汪老头脸上就笑开了花。久而久之,大家都对汪老头表面挺客气,挺尊重。汪老头自知自己命苦,但看到单位的人眼里有他,私下总感到一丝安慰。
这年夏天,汪老头的高血压犯了,头痛且失眠。虽是老毛病,但这次汪老汉自感病势颇凶,他不敢马虎,马上拿了药并天天按时服。
小县城夏日里供水严重不足,五楼白天里一滴水也上不去,人们只好从楼下往上提水,可一二桶水远远不够,于是懒惰的人们牺牲睡眠在深夜等水上楼。
五楼上来水时往往都是深夜了。一阵“乒砰”乱响后,汪老头哪能入睡,降压药,安眠药都是白吃。明天,我一定要说说,让他们轻点,告诉他们我病得不轻!可一天天过去了,汪老头见到同事们,邻居们时,什么都没说。汪老头有时自己也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大声提醒大家注意到自己已是个老人、病人!
其实,病中的老头心里是雪亮的,周围的人们,见面都挺尊重他的这些人,大多数都知道他最近病了。一丝悲凉涌上老人心头。
这天夜里,等水的人们干脆在坪台上支起麻将桌,一般的搓牌“哗哗”响已够烦人了,最令汪老头受不了的是“砰”“叭”的很大的突如其来的击打声,那是玩家们打得兴致高了,在用手中的牌奋力击打桌面。
汪老头实在忍受不了,他想起身而出,请那几位正在兴头上的同事顾及一下他。尽管他知道这样会使他们扫兴,也会使自己没面子。汪老头与许多单身男人一样,特爱面子。
汪老头猛地一起,却发现自己身子却并没有起,背后凉浸的一片。他正欲大声喊,眼前竟出现一片无边的黑暗。朦朦胧胧地,不知过了多久,才觉有了点意识。好像是自己,又好像是别人在幽幽地说:大限将至,再说什么也多余了。
恍惚间又过了不知多久,汪老头觉得口渴了,他仿佛看到正在坪台上打麻将的张科长进来了,手里提着两满桶水,二楼的老赵也上来了,笑眯眯,手里提着一袋水果,汪老头感到无比的宽慰,“到底还是不用我说,他们心中还是记得我的。”
老汪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那是他一生中睡过的惟一的一个女人——施技术员身上的香水味。施技术员当年与丈夫长期分居两地,经常深夜到老汪头屋里来,老汪头仿佛听到这女人的叹息声:“唉,早就劝你好赖弄个人。”
老汪头感到特别的饿,长期休息不好,影响食欲,好几天没正经吃饭,此时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童年,正睡在红薯地啃红薯,已有些枯萎的黄绿色的红薯叶与自己正溶为一体。
天麻麻亮的时候,老汪头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也过去了。清晨,有人入睡,有人出门,各忙各的,要过段时间,人们才会想到少了老汪头。
责任编辑吴大洪
山水记(组诗)
■ 刘洁岷
声音
我听见我在说,我一下子就发出了声音
这是一滴水和一只猴子能做的事
我听见杜鹃和蛙的声音,萤火虫和蛇的,风的声音
树枝、灌木叶以及尘土与苔藓下岩石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由我发出来的,或反过来说
所有人的声音已被整个儿的山概括了
山之外,有衣衫鲜艳的男男女女在钢轨上
跑来又跑去,但那是阒然无声的
当我开口,我在口腔的打开与关闭之间找到了
那种水穷云起的声音
进山
有一次是在夜里进山的,感到山体与云层
联成一片,滴水和水流的潺潺之声令人摇撼
现在是在暗中,有一种翅膀的扇动越来越响
这儿,那儿,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就像读一本假想的书,书中描述了一次盛大而静穆的游行
但那不过是对这一次与另一次的什么作了一番暗示
从低处到高处,从山的一侧(阴)转到山的
另一侧(阳),绕过树和树,从水的此岸直直地趟过去
在山上宛如岛上,桌子和舞台上,必须将重心下移、下移
趴下来,四肢着地,抖掉满身的虱子奔跑
色
前面的坡地上喷出了白色、棕色、红色和橙黄色
给我们这帮要锁定山色的人一点颜色瞧瞧
我们在山间小道上漫步,品尝这景象,在日落时
我们的心灵虽然抽象但还是被眼神的混浊暴露了
从车到别墅,到豪华厕所,咀山珍海味像嚼零食
这就是预测力!虽然这山中也是衰与荣,一草吞一木
一个动物生吃另一个动物,但食物链的尽头
虎和狮子已被取代
我们来自于6和18疯狂交媾的地方,鹧鸪的一声啼唤
触及我们的耳膜再反射回去时,那只发声的禽鸟已经死亡
上山
上山是不必要的,因为既然已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