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2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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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适的时候,香捧问一问许达一的情况,也介绍她自己的一些情况,特地说到了她的两个孩子。许达一不愿意说,也没耐心听。他说,那是你的过去,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你也别问我的过去,我们都没有什么精彩的过去,我们必须统统忘记过去,我们只能面向未来,创造新的超凡脱俗的未来!
香捧虽不怎么理解,但很容易受许达一情绪感染,便力戒自己在许达一面前琐琐碎碎,还找一个店,染了染头发,做了做脸,纹了纹眉,这令许达一亢奋了好几天。
许达—有好几个影集,里头全是多年积累的底片、照片,其中一半以上上面有香捧。“这是我的财富,不,是我们共同的财富!你的美,我是不会看错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震惊世界,然后我也跟着你震惊世界!”
许达—带给香捧的“刺激的好消息”是领上她远走高飞——
“都安排妥了,咱们俩到S市去,开办一个婚纱影楼,再过一周,我同学把证照全拿到手,就来电话,咱们就过去。再在这待下去,我就憋死了……”
这太突然了!香捧一下子听愣了。许达一说出了他走出去发展意念的最初萌动、和已在 S市发展多年的同学的周密策划,接着描绘他设想的前景:怎样怎样包装香捧,怎样怎样拓展业务、做强主业,他自己怎样怎样攀登摄影艺术的顶峰,一年内必拿国家大奖——“哎,”他拍了拍听得更愣了的香捧的肩膀,话题一转,“去了三个月内,你必须给我拿下影楼的全部业务,啊?”
“……”香捧又兴奋又不安,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那咱们也得登了记、办了事去……”
“登什么记、结什么婚呀,你傻不傻呀?难道你不知道,婚姻是上帝偷懒、图省事的一种安排,你这么一闹,他老人家是高兴了,可耽误咱们的事呀!”许达一有点不耐烦了。
“那我可不跟你去。”香捧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许达一不再坚持。
说来说去,最大的一件事忘了:孩子怎么办?
“又来了又来了,什么什么孩子,怎么又出来了孩子?”
“哎,你可别说不知道,我是说,咱们上S市去,涛涛丽丽怎么办?”
“唉,孩子!孩子是上帝对爱情收的苛捐杂税。我的我是安置了,你的你想办法吧。一开始我构筑的就是咱们的两人世界,没考虑孩子的地方。”
“这大半辈子我尽为别人活着了,我要为自己活了!”他又补充一句。
香捧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总是觉着事儿不会这么简单,原来复杂在这里。她简直不敢相信许达一会说出这样一些话来,自己太幼稚了,太简单了。
“让他们的爷爷奶奶带一带嘛。”许达一给香捧出主意。
香捧说涛涛丽丽没有爷爷奶奶了,许达一溯6他们的姥爷姥姥呢?舅舅舅妈呢?让他们给带一带不一样吗?抚养费用不成问题。她说她考虑考虑。许达一说,考虑吧,过三天我给你去电话,到时候咱们就定下来,那边的事不等人。
霜打的茄子似的回了家,孩子问话也不吱声,一宿没合眼。许达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新生活里没有孩子们的地方。涛涛丽丽又不是小猫小狗,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有地方养活就养活,没地方养活就送给人。香捧质问许达一:你怎么就不喜欢孩子呢?你小时候不是个孩子吗?香捧反反复复想着这些话,觉得自己有理有据。一会儿打开灯,看看丽丽熟睡的样子,一会儿下地,到西屋,给涛涛掖掖被子。第二天躺了一天。天又黑了时,香捧想起了老朱婆子。老朱婆子为什么一直一个人过?她不一定是没再找,也可能是拖儿拉女的没人要。不少工亡家属再嫁没迈好孩子这道坎,有的把孩子扔给了爷爷奶奶,有的把孩子送了人。想想也是,人家自己的孩子都不带,安置了,你让他带别的姓的孩子?这年月,还上哪儿找这样的男人去?除了不要孩子,许达一真没说的,这回要是错过了,以后就再也难碰了。潜意识里,也留恋床上许达一的温存。香捧有一种恐惧,是溺水者对灭顶的恐惧,怕掉进那种没人要了的泥水里,就像老朱婆子那样,再也爬不上岸。天,陕亮时,香捧打了个盹儿,梦见自己像老朱婆子似的,弯腰撅腚推一车菜回家,也是把一车菜推进了河里,急得哭起来,呼啦一下子醒了。
连忙起来,伺候走孩子,收拾收拾,想也没想,回了娘家。
北风吹在脸上刀割似的疼。冬天的老家死一般的寂静,连村口那个说“你又胖了”的老婆子都不见了。为了省柴,少烧一铺炕,母亲跟哥哥一家一起住去了。看到母亲时,老人家正站在院里喂猪,干枯的脸颊冻得通红。见了她,母亲就擦一把抹一把的哭上了,她问妈你这是咋的了,母亲说我看你一进院就不欢气呢,有啥难处了吧?她努力地笑了,忙说,没事没事,就是想回来看看你。母亲不信,说你要有个为难着窄的,快跟妈说说。她还是说没有。吃着饭,嫂子不停地告诉着,母亲丢三落四,连个猪都喂不了啦,不是没遍数地喂,就是一天不喂。她没好气地说,人老了都这样,把嫂子扔在尴尬中,匆匆回来了。
潜意识里,她真的是想回去跟母亲说说,看能不能把涛涛丽丽送回来,让母亲帮她带带。看到母亲第一眼,这个念头就彻底打消了,回来一路都在深深地后悔,为自己听信了许达一,冒出了这么个念头而羞耻。
许达一的电话来了,香捧的回答极其简单:“算了……”
话筒却没放下,尖起耳朵,想听许达一说不,哪怕他暴跳如雷。
和许达一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实在让人留恋,和许达一的关系实在不愿放弃,许达一描述的那种生活前景实在令人着迷。
话筒那边,先是“沙沙沙”响,接着便是熟悉的许达一的声音:“那就算了。”
“哎、哎达一,听我说达一哎……”香捧大声呼叫着,而话筒里,只剩下单调的“沙沙沙”声。
手中的话筒掉了。香捧先是发愣,愣着愣着哭了,哭得昏天黑地。
为什么这么狠心,逼你所爱的人做她做不了的事?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许达一会这样绝情。直以为事情还有转机,等了好几天,谁知竟只等来了这冷漠无情的四个字。不是说“我离开你得死”吗?不是说“你的美丽是我后半生的最后归宿”吗?那些美妙的话都白说了,那些恩恩爱爱都不算数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吗?
刚才接电话时,涛涛丽丽正在外屋做饭,听见里屋有动静,两个孩子都跑进里屋来,一人拉着香捧一只手,问“妈你怎么了”。香捧吼一声,使劲一抡胳膊,把涛涛涛丽丽抡了个踉踉跄跄:“滚,你们都给我滚!”
两个孩子都吓傻了,他们从未见过母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总是心不甘,暗存侥幸,等着许达一回心转意,等他再用他细长的手指轻抚自己的脸颊,再对自己说那些绵绵不绝的好听的话,说“带上涛涛丽丽吧”。
电话一响,就直奔过去接,明知道不可能了,还盼望听到许达一的声音。
上街里去给涛涛丽丽买衣服,出了商店,明知道回家得往北走,可两腿却不听使唤,不由自主的,就朝南走下去了,一走走到那个小咖啡屋外,那个许达—第一次邀她看照片的地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往窗里看。
不看则已,一看如箭穿心。咖啡屋里,临窗对面坐着两个人,中间摆放着一些照片。那两个人,一个是比香捧还年轻漂亮的女子,一个是许达一。
看了又看,认了又认,结果是心的血滴了又滴。
跌跌撞撞往回走,大致上朝着向北的方向,不知怎样回到的家。
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对别人说,也不能对孩子们说,就那么在心里沤着。
晚上,香捧默默做好了饭,默默陪孩子们吃完,碗也不收拾,就往炕上一躺。丽丽问她怎么了,她没吱声。丽丽刷了碗,扫了地,在外屋站着,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一会儿掀开帘子看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涛涛进屋转了一圈,在她头边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出去了。她意识到,两个孩子天天在看她的脸色活着,她脸上有点乐模样,他们就美得什么似的,她一不高兴,他们就惴惴不安。小小的孩子,心就累了。想了想,她强打精神坐起来,把涛涛丽丽叫进屋,脸上努力绽放笑容,检查他们作业做得怎样了。
两个孩子围过来,争相递自己的作业本。香捧的心怦然一动,一下子将他们都搂进怀里。那一刻,香捧的心突然平静下来,踏实下来。
“妈和你们在一起,永远和你们在一起……”她喃喃地说。
老朱婆子死了。
大夫说老朱婆子死就死在酒上,左邻右舍的人们也都说老朱婆子死在酒上。
老朱婆子也真的是没少喝了酒,从一天一喝,增加到一天两喝,秋天的时候发展到一天三喝,最后那些日子手已经不离开酒瓶子了。
“……没治了,我知道自个儿没治了……”香捧去看她时,老朱婆子的神志还算清醒,“大夫说,你咋就不少喝点呀,我没说别的,说了他们也不懂……睡不着啊——你也有那个时候吧——整宿整宿的瞪着眼。睡不着咋办,就得喝两口,越喝越离不了,越喝越多。我知道这么下去,病没个不坐下的……我没戒它,多活一天,少活一天,还不一样……这回,是老杨在那边叫我啦……”
香捧在一旁哭着,老朱婆子又喝了一大口酒,拉着她的手,说:
“你可别沾它呀,沾上就离不了……别学我,看有那合适的,再找一个吧,一个人的日子不好过……咱命不好,没个体面的工作,又拖拉着孩子,没人愿意要,咱就别那么要强了,眼光低点,人家不嫌乎咱,咱也别挑拣人家家……”
香捧眼看着老朱婆子咽了气。两个儿子都回来了,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喝酒的害处和对母亲离不开酒的无奈。书念了不少,干啥啥找不上头,只会说“这可咋办呀”。时辰到了,还没定下谁往外抬。丛主席喝叫他们兄弟俩抬一头,自己抬一头,这才把人弄上了殡葬车。母亲一个人过了半辈子那种孤寂的难耐日子,那些长长的夜里干瞪着眼睛睡不着觉的痛苦,他们谁也没去猜想。
看着老朱婆子化成一缕青烟,香捧心里空空荡荡的。电视上有一个节目,从头展露一个个片断,让人猜结果。香捧从老朱婆子的几个生活片断,恍惚提前看到了自己的人生结局。
一只猫,在街上乱跑,香捧认出是老朱婆子的那只,把它抱回了家。
常常拿起镜子来照。对面那个人,红颜不老,只是憔悴,都怨命不好,空长了副好坯子。和难熬的日子相比,漂亮算什么呢,啥也算不上,当不了吃,当不了喝!可惜一片痴心,都抛给了人家,倒成了个没人要的货!
倒一杯酒,火辣辣地喝下去,让那种腾云驾雾的感觉冲昏头脑,忘掉许达一,忘掉老朱婆子,忘掉镜子和镜子里那个和自己面对面的人。
老朱婆子死后不久,矿上又出了事故,一次死了三人,自建房里又多了三个寡妇,其中一个是香捧的邻居。夜里,每当邻居家的哭声传过来的时候,香捧就喝酒,大口大口地喝酒。
总能感觉得到,身后有人指指点点。香捧知道,这一阵子,自己的名声,别人拨弄,自己造弄,已经快能和刘素改媲美了。在和许达一打得火热的那些日子,香捧忘乎所以,以为木已成舟,又搭上许达一是个干部,长了自己身份,进进出出,毫不掩饰,有些卖弄,有些张扬。谁知这种事,成了是佳话,散了落笑谈!从此后,你少不了听闲话,要在那些长舌妇的舌尖上过日子了。
香捧听说,有一回在丛主席办公室看到过的那个居委会主任,又去了一次丛主席办公室,一宗一件地告诉着她掌握的有关自己的第一手材料,末了说:“你看看她那头发,也染成红不愣的了,不知道人家啥心肠……”
香捧听说,丛主席问那个居委会主任:“要叫你说,衣香捧她该啥心肠?”
听说居委会主任说:“她又有儿又有女的,就拉扯着孩子过呗。别说还上着个班,就算不上,孩子大人月月都有生活费,娘儿仨也冻不着、饿不着的,还不是好日子……”
听说丛主席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不知饿汉饥,丛贵山要是还活着,她衣香捧犯得上像个要饭的似的,东讨一口,西要一顿的吗?你不说她那是好日子吗,不行的话,哪天让你试试!”
听说那个居委会主任说:“我这可是为她好……”
听说丛主席腾地站起来,指着那居委会主任的鼻子,几乎是吼叫着说;“快给我闭上你那乌鸦嘴!你跟着瞎掺和啥?有你啥事?别说她还没这个那个的,就是有,那又算得了啥,多大个事!我告诉你,往后你要不是给哪个工亡家属介绍对象,就少上我这屋来!”
听说那个居委会主任慌忙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看,说着说着恼了……”
香捧听人告诉着,满脸是泪,她越来越觉得丛主席好,不知怎样感谢丛主席。
丽丽有个男同学,老是欺负丽丽,吓得丽丽不敢上学。涛涛知道后,找上两个同学,把丽丽的那个男同学打了,可学校要开除涛涛。香捧怎么哀求,涛涛那个学校的校长都不松口。听说丛主席是那个校长的同学,就找丛主席帮忙,可怎么也没找到。骂了几句孩子,骂不去急和愁。贵山还活着,看他们谁敢。晚上又喝了酒。刘素改跑来说,丛主席这周值夜班,会不会在井口呢。香捧找到井口,看见丛主席办公室亮着灯,上楼推门—看,丛主席果然在屋里。说清来龙去脉,丛主席满口答应,说明天就去找他的老同学。香捧千恩万谢,站起身准备走的时候,门被踢开了,气势汹汹的,进来两个“110”。丛主席认识他们。原来,十分钟前,他们接到一个电话,说这里有人正在嫖娼,他们是来抓嫖娼的。
警察是好一阵打量香捧才走的。他们闻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