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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尤利西斯-第14部分

小说: 尤利西斯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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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最要不得的是,”鲍尔先生说,“自寻短见的人。”
    马丁?坎宁翰匆匆地掏出怀表,咳嗽一声,又塞了回去。
    “给一家人带来莫大的耻辱,”鲍尔先生又补上一句。
    “当然是一时的精神错乱,”马丁?坎宁翰斩钉截铁地说,“咱们应该用更宽厚的眼光看这个问题。”
    “人家都说干这种事儿的是懦夫,”迪达勒斯先生说。
    “那就不是咱们凡人所能判断的了,”马丁?坎宁翰说。
    布卢姆先生欲言又止。马丁?坎宁翰那双大眼睛,而今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他通情达理,富于恻隐之心,天资聪颖。长得像莎士比亚。开口总是与人为善。本地人对那种事儿和杀婴是毫不留情的。不许作为基督教徒来埋葬。早先竟往坟墓中的死者心脏里打进一根木桩'60',惟恐他的心脏还没有破碎。其实,他们有时也会懊悔的,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在河床里发现他的时候,手里还死命地摸住芦苇呢。他'61'瞅我来着。还有他那娘儿们——一个不可救药的醉鬼。一次次地为她把家安顿好,然而几乎一到星期六她就把家具典当一空,让他去赎。他过着像是在地狱里一般的日子。即便是一颗石头做的心脏,也会消磨殆尽的。星期一早晨,他又用肩膀顶着轱辘重新打鼓另开张。老天爷,那天晚上她那副样子真有瞧头。迪达勒斯告诉过我,他刚好在场。她喝得醉醺醺的,抡着马丁的雨伞欢蹦乱跳。
    
    他们称我作亚洲的珍宝,
    
    亚洲的珍宝
    
    日本的艺妓'62'。
    他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他明白。骨骼咯咯响。
    验尸的那个下午。桌上摆着个贴有红标签的瓶子。旅馆那个房间里挂着一幅幅狩猎图。令人窒息的气氛。阳光透过威尼新式软百叶帘射了进来。验尸官那双毛茸茸的大耳朵泍浴在阳光下。茶房作证。起先只当他还睡着呢。随后见到他脸上有些黄道道。已经滑落到床脚了。法医验明为:服药过量。意外事故致死。遗书:致吾儿利奥波德。
    再也尝不到痛苦了。再也醒不过来了。无人肯认领。
    马车沿着布莱辛顿街辘辘地疾驰着。颠簸石路上。
    “我看咱们正飞跑着哪,”马丁?坎宁翰说。
    “上天保佑,可别把咱们这车人翻在马路上,”鲍尔先生说。
    “但愿不至于,”马丁?坎宁翰说,“明天在德国有一场大赛——戈登、贝纳特'63'。”
    “唉呀,”迪达勒斯先生说,“那确实值得一看。”
    当他们拐进伯克利街时,水库附近一架手摇风琴迎面送来一阵喧闹快活的游艺场音乐,走过去后,乐声依然尾随着。这儿可曾有人见过凯利?'64'凯歌的凯,利益的利。接着就是《扫罗》中的送葬曲'65'。他坏得像老安东尼奥,撇下了我孤苦伶仃!'66'足尖立地旋转!仁慈圣母玛利亚医院'67j。这是埃克尔斯街,我家就在前边。'68'一座庞大的建筑,那里为绝症患者所设的病房。真令人感到鼓舞。专收垂死者的圣母济贫院。太平间就在下面,很便当。赖尔登老太太'69'就是在那儿去世的。那些女人的样子好吓人呀。用杯子喂她东西吃,调羹在嘴边儿蹭来蹭去。然后周围屏遮起她的床,等着她咽气。那个年轻的学生'70'多好啊,那一次蜜蜂蜇了我,还是他替我包扎的。他们告诉我,如今他转到产科医院去了。从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马车急转了个弯,蓦地停住了。
    “又出了什么事?”
    身上打了烙印的牛,分两路从马车的车窗外走过去,哞哞叫着,无精打采地挪动着带脚垫的蹄子,尾巴在瘦骨嶙嶙、巴着粪的屁股上徐徐地甩来甩去。打了猪红色印证的羊,吓得咩咩直叫,在牛群外侧或当中奔跑。
    “简直像是移民一样,”鲍尔先生说。
    “嘚儿!”,马车夫一路吆喝着,挥鞭啪啪地打着牲口的侧腹。
    “嘚儿!躲开!”'71'
    这是星期四嘛。明天该是屠宰日啦。怀仔的母牛。卡夫'72'把它们按每头约莫二十七镑的代价出售。兴许是运到利物浦去的。给老英格兰的烤牛肉'73'。他们把肥嫩的牛统统买走了。这下子连七零八碎儿都没有了,所有那些生料——皮啦,毛啦,角啦。一年算下来,蛮可观哩,单打一的牛肉生意。屠宰场的下脚料还可以送到鞣皮厂去或者制造肥皂和植物黄油。不晓得那架起重机如今是不是还在克朗西拉'74'从火车上卸下那些次等的肉。
    马车又穿过牲畜群继续前进了。
    “我不明白市政府为什么不从公园大门口铺一条直通码头的电车道?”布卢姆先生说,“这么一来,所有这些牲口就都可以用货车运上船了。”
    “那样也就不至于堵塞道路啦,”马丁?坎宁翰说。“完全对,他们应该这么做。”
    “是啊,”布卢姆先生说,“找还常常转另外一个念头:要像米兰市那样搞起市营的殡仪电车'75',你们晓得吧。把路轨一直铺到公墓门口,设置专用电车——殡车、送葬车,全齐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那可是个奇妙的主意,”迪达勒斯先生说,“再挂上一节软卧和高级餐车。”
    “对科尼来说,前景可不美妙啊,”鲍尔先生补充了一句。
    “怎么会呢?”布卢姆先生转向迪达勒斯先生问道,“不是比坐双驾马车奔去体面些吗?”
    “嗯,说得有点儿道理,”迪达勒斯先生承认了。
    “而且,”马丁?坎宁翰说,“有一次殡车在敦菲角'76'前面拐弯的时候翻啦,把棺材扣在马路上。像那样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
    “那回太可怕啦,”鲍尔先生面呈惧色地说,“尸首都滚到马路上去了。可怕啊!”
    “敦菲领先,”迪达勒斯先生点着头说,“争夺戈登?贝纳特奖杯。”
    “颂赞归于天主!”马丁?坎宁翰虔诚地说。
    咕咚!车子翻了。一副棺材扑通一声跌到路上,崩开了。帕狄? 迪格纳穆身着过于肥大的褐色衣服,被抛出来,僵直地在尘埃中打滚。红脸膛如今已呈灰色。嘴巴咧开来,像是在问究竟出了啥事儿。完全应该替他把嘴阖上,张着的模样太吓人了。内脏也腐烂得快。把一切开口都堵上就好得多。对,那也堵起来。用蜡。括约肌松了,一古脑儿封上。
    “敦菲酒馆到啦,”当马车向右拐的时候,鲍尔先生宣告说。
    敦菲角。停看好几辆送葬回来的车。人们在借酒浇愁。可以在路过歇上一会儿。这是开酒店的上好地点。估计我们归途会在这儿停下来,喝上一杯,为他祝祝冥福,大家也聊以解忧。长生不老剂'77'。
    然而假定现在发生了这样一档子事。倘若翻滚的当儿,他身子给钉子扎破了,他会不会流血呢?我猜想,也许流,也许不流。要看扎在什么部位了。血液循环已经停止了。然而碰着了动脉,就可能会渗出点儿血来。下葬时,装裹不如用红色的——深红色。
    他们沿着菲布斯巴斯街默默前进。刚从公墓回来的一辆空殡车迎面擦过,马蹄嘚嘚嘚响着,一派轻松模样。
    克罗斯冈斯桥;皇家运河。
    河水咆哮着冲出闸门。一条驶向下游的驳船上,在一堆堆的泥炭当中,站着条汉子,船闸旁的纤路上,有一匹松松地系着缰绳的马。布加布出航'78'。
    他们用眼睛盯着他。他乘了这条用一根纤绳拽着的木排,顺着涓涓流淌、杂草蔓生的河道,涉过苇塘,穿过烂泥,越过一只只堵满淤泥的细长瓶子,一具具腐烂的狗尸,从爱尔兰腹地漂向海岸。阿斯隆、穆林加尔、莫伊谷'79',我可以沿着运河徒步旅行去看望米莉。要么就骑自行车前往。租一匹老马,倒也安全。雷恩'80'上次拍卖的时候倒是有过一辆,不过是女车。发展水路交通。詹姆斯?麦卡恩'81'以用摆渡船把我送过渡口为乐。这种走法要便宜一些。慢悠悠地航行。是带篷的船。“可以坐去野营。还有灵柩船,从水路去升天堂。也许我不写信就突然露面。径由莱克斯利普和克朗西拉,通过一道接一道船闸顺流而下,直抵都柏林。从中部的沼泽地带运来了泥炭。致敬——他举起褐色草帽,向帕狄?迪格纳穆致敬。
    他们的马车从布赖恩?勃罗马酒家'82'前经过。墓地快到了。
    “不晓得咱们的朋友弗格蒂'83'情况怎样了,”鲍尔先生说。
    “不如去问问汤姆?克南?”迪达勒斯先生说。
    “怎么回事?”马丁?坎宁翰说,“把他撇下,听任他去抹眼泪吧,是吗?”
    “形影虽消失,”迪达勒斯先生说,“记忆诚可贵'84'”。
    马车向左拐,走上芬格拉斯路'85'。
    右侧是石匠作坊。最后一段工序。狭长的场地,密密匝匝地挤满默默无言的雕像。白色的,悲恸的。有的安详地伸出双手,有的忧伤地下跪,手指着什么地方。还有削下来的石像碎片。在一片白色沉默中哀诉着。为您提供最佳产品。纪念碑建造师及石像雕刻师托马斯?H?登纳尼。
    走过去了。
    教堂同事吉米?吉尔里的房屋前,一个老流浪汉坐在人行道的栏石上,一边嘟囔着,一边从他那双开了口、脏成褐色的大靴  子里倒着泥土和石子儿。他已走到人生旅途的尽头。
    车子经过一座接一座荒芜不堪的花园'86',一幢幢阴森森的房屋。
    鲍尔先生用手指了指。
    “那就是蔡尔兹被谋杀的地方,”他说,“最后那幢房子。”
    “可不是嘛,”迪达勒斯先生说,“可怕的凶杀案。西摩?布希'87'让他免于诉讼。谋杀亲哥哥。或者据说是这样。”
    “检查官没有掌握证据,”鲍尔先生说。
    “只有旁证,”马丁?坎宁翰补充说,“司法界有这么一条准则,宁可让九十九个犯人逃脱法网,也不能错判一个无辜者有罪。'88'”
    他们望了望。一座凶宅。它黑魆魆地向后退去。拉上了百叶窗,没有人住,花园里长满了杂草。这地方整个都完了。被冤枉地定了罪。凶杀。凶手的形象留在被害者的视网膜上。人们就喜欢读这类故事。在花园里发现了男人的脑袋啦。她的穿着打扮啦。她是怎样遇害的啦。新近发生的凶杀案。使用什么凶器。凶手依然逍遥法外。线索。一根鞋带。要掘墓验尸啦。谋杀的内情总会败露'89'。
    这辆马车太挤了。她可能不愿意我事先不通知一声就这么忽然跑来。对女人总得谨慎一些。她们脱裤衩时,只要撞上一回,她们就永远也不会饶恕你。她已经十五岁了嘛。
    前景公墓'90'的高栅栏像涟漪般地从他们的视野里淌过。幽暗的白杨树林,偶尔出现几座白色雕像。雕像越来越多起来,白色石像群集在树间,白色人像及其断片悄无声息地竖立着,在虚空中徒然保持着各种姿态。
    车轮的钢圈嘎的一声蹭着人行道的栏石,停了下来。马丁?坎宁翰伸出胳膊,拧转把手,用膝盖顶开了车门。他下了马车,鲍尔先生和迪达勒斯先生跟着也下去了。
    趁这会子把肥皂挪个窝儿吧。布卢姆先生的手麻利地解开裤子后兜上的钮扣,将巴在纸上的肥皂移到装手绢的内兜里。他边跨下马车,边把另一只手攥着的报纸放回兜里。
    简陋的葬礼,一辆大马车,三辆小的。还不都是一样。抬棺人,金色缰绳,安魂弥撒,放吊炮。为死亡摆排场。殿后的马车对面站着个小贩,身旁的手推双轮车上放着糕点和水果。那是些西姆内尔糕饼'91',整个儿粘在一起了。那是给死者上供用的糕点。狗饼干'92'。谁吃?正从墓地往外走的送葬者。
    他跟随着同伴们。接着就是克南先生和内德?兰伯特。海因斯也走在他们后面。科尼?凯莱赫站在敞着门的灵车旁边,取出一对花圈,并将其中的一个递给了男孩子。
    刚才那个娃娃的送葬行列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从芬格拉斯'93'那边来了一群马,吃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一辆载有庞大花岗石的大车,发出的嘎嘎响声打破了葬礼的沉寂,走了过去。在前边领路的车把式向他们点头致意。如今是灵柩了。尽管他已死去,却比我们先到了。'94'马扭过头来望着棺材,头上那根羽毛饰斜插向天空。它两眼无神:轭具勒紧了脖子,像是压迫着一根血管还是什么的。这些马晓不晓得自己每天拉车运些什么到这儿来?每天准有二三十档子葬事。新教徒另有杰罗姆山公墓。普天之下,每分钟都在举行着葬礼。要是成车地用铁锨铲进土星,就会快上好几倍。每小时埋上成千上万。世界上人太多了。
    送葬者从大门里走了出来。一个妇女和一个小姑娘。妇女的相貌刁悍,尖下巴颏儿,看上去是个胡乱讨价还价的那号人,歪戴着一顶软帽。小姑娘满脸灰尘和泪痕,她挽着妇人的臂,仰望着,等待要她号哭的信号。鱼一般的脸,铁青而毫无血色。
    殡殓工们把棺材扛在肩上,抬进大门。尸体沉得很。方才我从浴缸里迈出来,也觉得自己的体重增加了。死者领先,接着是死者的朋友。科尼?凯莱赫和那个男孩子拿着花圈跟在后面。挨着他们的是谁?啊,是死者的内弟。
    大家都跟着走。
    马丁?坎宁翰悄声说:
    “当你在布卢姆面前谈起自杀的事来时,我心里感到万分痛苦。”
    “为什么?”鲍尔先生小声说,“怎么回事?”
    “他父亲就是服毒自杀的,”马丁?坎宁翰跟他交头接耳地说,“生前在恩尼斯'95'开过皇后饭店。你不是也听见他说要去克莱尔吗?那是忌辰。”
    “啊,天啊!”鲍尔先生压低嗓门说,“我这是头一回听说。是服毒吗?”
    他回过头去,朝那张有着一双沉思的乌黑眼睛的脸望去。那人边说话,边跟着他们走向枢机主教的陵墓'96'。
    “上保险了吗?”
    “我想一定上啦,”克南先生说,“然而保险单已经抵押出去,借了一大笔钱。马丁正想办法把那个男孩子送到阿尔坦'97'去。”
    “他撇下了几个孩子?”
    “五个。内德?兰伯特说过,他要想方设法把一个女孩子送进托德'98'去。”
    “真够惨的,”布卢姆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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