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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拐弯的夏天-第6部分

小说: 拐弯的夏天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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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定睛看去,果然这帮人都戴着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他们径直向我们走来,在桌前站住,其中一个说,我他妈咽不下这口气,欺人太甚,狗娘养的。另一个扶着球杆,把下颏儿抵在球杆上,笑道,怎么着?你想搞掉他?
    我拉了拉朱二的胳膊,示意走开。朱二把另一根球杆放在拐角,刚想走,被人叫住,说,把球杆拿来。朱二把球杆送上去,那人看他一眼,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朱二摇了摇头。
    那人说,你是细粗的人?
    朱二说,我不认识他。
    那人说,不认识?他笑了起来,你带话给他,他死定了。
    朱二拔腿就走。那人又悠悠地说,站住。朱二回过头去,那人说,你好像还不大乐意。朱二说,我告诉他就是了。那人说,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你不认识他?
    旁边的人说,算了,他一个小孩子,你跟他较什么劲?
    那人扶桌子站起来说,我今天还非较这个劲了。他对朱二招招手说,你过来。我以为朱二会撒腿就跑,然而他没有,他走过去了。那人说,你先跪下,代你师傅先赔个不是。
    朱二说,我真不认识他呀。
    那人摔手给朱二一嘴巴子,说,你还嘴硬。朱二跪下了,回头向我示意。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为防引人注意,又磨蹭了一会儿,这才悄悄溜开。我沿着小巷一路狂奔,我一生中从未有过那样的奔跑,那是在救命呵。我不能呼吸,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街巷从我眼前迅速流逝了。
    我在心里喊着细粗的名字——等我把细粗带到现场时,朱二已经不在了。现场一片狼藉,有几个民警在疏散群众。
    我看见了血,一大摊的血,那不可能是别人的,是朱二的。
    我一下子蒙了,失声尖叫起来。倒是细粗镇静,他拽过一个人问,人呢?那人说,送医院去了,一个孩子,估计快不行了,失血太多。那是一群流氓,都喝高了。
    我见朱二的最后一面是在医院里,他躺在床上,血已经止住了。医生说,情况不妙,脾胃已经伤了,再看看吧。后来他父母也来了,跪在床边,怎么也拉不起来。
    朱二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睁着眼睛,还向我们微笑。很多年后,我还能看见朱二的笑,那是苍白的、天使的笑,那么安详,洁净,充满了孩子气。
    三天以后,他死在医院里。他的学名叫朱小蛮,享年十五岁,是家里的独子,上面还有一个能歌善舞的姐姐。在学校我们都叫他朱二。
    我大病了一场,1986年的春天充满了血腥味,在我的鼻腔里经久不散。我常常呕吐,开始夜以继日地昏睡,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那个叫朱小蛮的孩子还活着,第二天上学我就能见到他。
    我后来去找细粗,他说,凶手已经被惩治了。说到这里,他泪如雨下,他说,我欠这孩子一条人命,可是我没有办法还他。很长一段时间,细粗不能提起朱二的名字,他说,我常常梦见他,活灵活现地跑着,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也跟他说话,可就是叫不出他的名字。
    这事对细粗打击之深,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他那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开始去一家工厂上班,不久又辞职跑买卖,也不知赚到钱没有。后来听说结婚了。
    我的青春期就这样告一段落了,我和朱二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个以生命相抵,一个还将步履艰难地前行。我不知道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比如朱二,在那个和煦的春日下午,到底是什么使他丧了命。他是那样一个机敏的孩子,从来不吃眼前亏的。肯定发生过什么,在那一天,又不止是那一天……很多年后的今天,我想起中学校长的一句话,他说,这是一个关口,你们都会走过去的,可是有的人走得很辛苦,而有的人则很顺利。
    这是为什么呢,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我后来退学了。我沉睡了整整一个春天,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连同这四周的空气肮脏至极。我想了很久,最终跟父亲提出到北京学画的要求。我父亲很吃惊,他不知道我还有这嗜好。我说,我从小就学画的,只是荒废了很多年,想拾起来再看看。
    他说,学画也可以在南京学么?
    我摇了摇头。他大约也看出我急于想离开,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他做了细致的安排,并把我托付给他大学的一个好友,说,可以先住他家,等他安排妥当了,再住校。先温习功课吧,没准你还考不上呢。他说的是美院附中。
    钱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他又说,我一并汇到他的名下。就这样,我带着礼物,父亲的信件,他亲手画的路线图、两百块零花钱,还有胡泽来偷来的一千块钱……足足一箱子衣物,登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这是1986年的春夏之交,我怀着对好友朱二的缅怀,对过往时光伤怀的祭奠……我到底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呢,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谁也无法阻挡我。我要学画,做正派人,像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我要为他争气,要迫不及待地证明我自己。
    总之,什么都经历了,狂荡的青春期,玩也玩累了……还死了人。一切乏味之极。我还能怎样呢?



第二部这才是开始

    这才是开始。
    我和一个女人的爱情故事,在1986年夏日的北京,刚下火车,坐在公交车上。那一年,我十六岁。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大概无法设想我的爱情。想过无数次的,都是陈小婴,有时也会梦见别的女孩子,各式各样的场景,有高尚的,下流的。可是各式各样的场景里不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她大我十六岁,我叫她阿姐。
    任凭我怎样奇思异想,我也不会想到我在北京会继续从前的生活,因为这个女人。因为她,
    我的求画生涯再次中断。我来北京不是为了学画,是为了遇见她。为了遇见她,我错过了像神鹿一样矫健的女孩,她比我小一岁,曾有过明亮的眸子,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是好人家的孩子,纯洁之极。
    她是我生命的遗憾。
    为了遇见她,我莫名其妙地把最好的朋友送向死亡,我付出的是比生命更沉重的代价……我痛改前非,只身一人来到北京,是为了结束从前的浪荡生活。
    一切全错了,阿姐,遇见你,我生命的历程变得紊乱,无章可循。我心甘情愿地陷入你的泥淖里,身不由己,不能自拔。我充满了罪恶感,变得疲惫,虚弱,时刻充满恐惧。
    可是我不后悔的,阿姐。那是我生命里最珍贵的一段。两年的浪迹天涯,相濡以沫,温情,血肉交加的身体,拴在一根绳上的命运……错过你,也是我生命的遗憾。
    这才是开始,阿姐。
    从前的浪子生活全是铺垫,它算不了什么。如果说它是劫难,那我的劫难还没有结束,我躲不了它。我怎么能躲过你呢,我是如此轻信,六年的痞子生涯让我任性,胆大妄为,少有戒备。
    才十六岁,任是小心翼翼又能怎样呢?十六年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他无法去控制很多东西,尤其是一个女人,她长得很美,穿白衬衫和鹅黄裙子,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明朗。他甚至猜不出她的年纪来,唔,大约二十四五岁吧?
    他也不知道她是否结婚了,当时他的脑子里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当时,他坐在北京站附近的一辆公交车上,是始发车,人还没上满,司机正在等客。他坐在靠近窗口的一个座位上,皮箱就放在脚边。
    陆陆续续地走上来一些人,他打量着。有时也把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他想,北京也不过如此,经过南京这六年,他不惧怕任何陌生的城市了。他有办法去对付它们,有足够的承受能力,有心智。
    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
    他打算去看一下天安门,毛主席纪念堂,故宫长城……抽个时间吧,自己一个人去,他不想麻烦别人。十六岁了,是个成人了。
    也许他会在北京呆下来,生活一辈子。他将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巷,就像南京一样。他也会有新的朋友,普通话会说得更顺溜,带有卷舌音。
    总之,以往的生活,他想尽快结束。回忆是不愉快的,他想重新开始。做一个贤良的规矩人,学画,考中央美院,毕业,工作,全国各地办画展……他想出人头地。这些可以安慰一个好友的在天之灵。
    他要是还活着,也大致会这样做的。他们曾互相鼓励过。
    坐这趟车到和平里,再转一趟车,就到张伯伯家了。夫妻俩都是父亲的同学,听说他们有一个女儿,和他同岁,正在念高一。也不知长得怎么样。他微笑了起来,也不知自己想到哪去了。
    他看见了一个年轻女人,正走上车来,神情怏怏的。他着意地看她一眼,车里的男人都在朝她看。这确实是个很美的女人,优雅,倦怠,神情里有一种高贵的气息。有点冷淡,其实也不是冷淡,他觉得她又是亲和的。
    总之很矛盾。他搞不懂女人的。
    他又注意到她的穿着,那样的素雅,真会搭配的。及膝的筒裙,黄颜色很周正,不是艳黄,是那种很淡雅的黄,黄昏的黄。玲珑的白短袖衫正卡在腰部,越发衬出她那小小的腰,个子偏高,穿平跟凉鞋,肉色丝袜,腿形修长,漂亮极了。
    她五官长得极为素净,自然天成地安放在最恰当的位置上。一双眼睛玲珑剔透,可是很安静。总之,这是造物主的杰作,人类的尤物。
    她大约被看得不自然了,低头打开手提包,也不知看到什么,又合上了。她往后排走去。
    这时车开动了,他把注意力收回来,重新转向窗外,打量这城市的街景。
    后来,他在和平里下车,很意外地在站牌前又看见了这个女人。她也在等车,就站在他的不远处。这是初夏的正午,人很少,所以她也注意到他了。
    她朝他笑笑,他也笑笑。
    他看见了如此美好的笑容,就像这初夏的季候,有阳光和微风。很多天后,阿姐也说起我的笑容,就在这和平里的站牌底下,她看见了一个少年的笑,淡淡的,那样的纯洁和坦白,她竟动了恻隐之心。
    那是一个美少年,就像清水一样。这是她的原话,她总认为我长得好看,真奇怪,男人要好看干什么?
    她说,你错了,你以为男人是靠什么来吸引女人的?是靠品质和性格?她讥讽地笑起来,全是扯淡,男人全是靠外在的东西撑起来的,比如金钱,权势,再有就是相貌。
    她把男人吃得很准,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男人就是这样。男人是一副空架子,就像现在的我,虚荣,无聊,活得很乏味,苟且偷生。
    她阅人无数,眼神很机敏,很歹毒。她能从人群里一下子找到她的猎物,只需轻轻地瞥上一眼,余波一扫,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多大年岁,是不是有身份和地位,是不是很有钱,很聪明吗?很愚蠢吗?是不是有戒备心理?容易搞到手吗?
    一目了然。她的职业嗅觉一向很准,很少出差错。大部分时候,她以良家女子形象示人,她知道自己长得很美,气质高贵,优雅,这是她随身带着的名片,四处散发,很管用的。她知道,愚蠢的男人相信这个东西。有时候,她也会针对不同的对象,做出相应的调整,比如活泼一些,风尘一些,浪荡一些……分寸怎样,做到什么样的火候,她一目了然。
    在她踏上公交车的那一瞬,她就看见了我,“一个美少年”,在那满目疮痍的车厢里,看上去很明亮,她想道,这是个良家子弟,第一次来北京,求学或者走亲戚,身上带着一些钱……那阵时期,她生意不好,手头拮据,想弄一些小钱来解燃眉之急。大钱小钱,她都要弄的,她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她贪婪至极。
    本来,在那辆公交车上,还有一些猎物,她后来对我说,可是实在很粗鄙,让人厌恶,都不想靠近他们。我笑了起来,原来阿姐竟这样的天真单纯,她轻信一个男人的相貌,不惜放弃了职业道德。
    我说,他们肯定比我有钱,你知道,正常情况下,一个孩子是不可能随身带很多钱的。
    她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做任何事情首先得愉快。
    总之,那天她有点百无聊赖的,就这样跟着我,在和平里下车,站在公交车站牌下,与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后来我们便微笑了。对视了一眼,点点头,她给我造成了这样一个错觉,真巧啊,您也在这里等车?就是这个意思,所以微笑着,很会心。
    她就这样看见我笑了,竟动了恻隐之心。她开始觉得不忍,首先这是个孩子,长得好,她对于美男子向来是有恻隐之心的。况且他看上去很善良,他的笑容里有腼腆、温雅的神情,她觉得愉快,很清爽。
    况且他钱不多,不值得她这样做的,她没有必要为他担负良心的谴责。她希望钱来得爽一些,干净利索一些,她不喜欢良知这一类的说法。她少有的良知只用在一类男人身上,他们大多是好人,为人正派,单纯善良,对人世少有提防心。
    她说,我是个坏女人,可是我喜欢好男人。
    正常情况下,她不希望自己遇见这样的男人,这对她的职业生涯是严峻的考验,她意志力薄弱,难保会有怜悯心,对他们产生慈悲情怀。这是她的软肋,这块软肋常常折磨她,使她厌恶自己,使她想从良。
    这是她不能容忍的。
    那天,阿姐就这样犹豫着,她差不多已经放弃了。她开始跟我搭话,开门见山地说道,怎么没人来接你?
    我吃了一惊,以为她在跟别人说话。她轻轻笑道,在跟你说呢。
    我的脸红了,咬着嘴唇笑了起来。我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有些紧张,但还能做出落落大方的样子,这些,阿姐都看在眼里了。
    后来她说,正是这样的神情,让她觉得很羞愧。她已经认定了我是个好孩子,有着洁白的、一尘不染的身世,有上进心,在学校里很乖顺,在家里深得父母的宠爱……这真是个讽刺。我笑道,原来你看人,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道,我怎么就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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