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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君子之交 下-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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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其乐融融的画面。
男人一路在众人的注目里走来,在胖子面前停下,居高临下望着胖子弓着的肥厚的背。「你是 Phillip的朋友吧。」
胖子点点头。即使不抬头对视,也能感觉得到那充满压迫感的气场。
「他脚扭伤了,这几天养伤,不会再来。他让我把这些交还给你,这是他的电话。」
胖子收下便条纸,还有那一张迭好的包裹皮。
「我代他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男人顿了顿,又递过一张名片,「有需要可以联络我们。」
胖子接了名片,还是没抬头,视野里那一双裹在西装裤里的腿又大步走远了。

君子之交.下 



第二章 

任宁远一回到家,乐婓就问:「舅舅,你把东西给他了吗?」
「已经给了。」
「你可不要是随便让个人送去的啊,这样显得我太没诚意,太不够朋友了。」
任宁远微笑道:「你放心,是我亲自去的。」
「这还差不多。那他有没有说什么啊?」 
「没有。」
乐婓不甘心地:「一句都没有?」 
「是啊。」
乐婓很不高兴:「胖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想了一想又说:「唉,胖子一定以为我在耍他,所以生气了。舅舅,你真不觉

得胖子的饭做得好吃吗?」
任宁远微微皱眉:「再说吧。不是饭做得不错就能开店。餐饮没有独到的口味、秘技,很难做得下去,你先把企划书写出

来了再说。」
「明明就是小事……」
「开店是小事,但你若到时连小事也做不好,那就是大事。」
那人的厨艺是还不错,但谈不上精细,大概是因为太家常的缘故,味道让人觉得熟悉而舒服,这是优点。但投资不是这么

轻率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外卖店,亏损一百个都不算什么,但乐婓还太年轻,成长的每一步都该踏实,「玩玩」太多就容

易轻浮。
「而且,你也该玩够了,回去好好上你的学。」
这外甥考上名校却不去读,正事不爱做,不正经的倒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赛车,玩音乐,还去当过颇成功的狗仔。刚刚绕地球玩了小半圈,说是要寻找自己的生活方向,现在又跑回国内流浪,前

些天才刚被抓回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心思敏感又奇特,他们想的,已经不是作父母的能控制的了。

君子之交.下


乐婓还在嘟哝:「你给了他电话吧?怎么一个也不打来呢?胖子真是一点义气也没有啊,还说是朋友呢。」
「是你自己一厢情愿了吧。连名字也叫不出来,有这样的朋友吗。」
「知道他叫胖子不就好了,他们也都只叫我小P啊。」
任宁远不以为然:「我今天去,他连头都没抬起来过,和人交谈,最起码的礼貌也没有,这样的人对你也不会有什么诚意。」
「他是比较闷,」乐婓还在辩解,「但他跟我关系真的不错啦,他在那里人缘也很好,有个女人还很喜欢他呢。」
任宁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喂,不要歧视胖的吧,胖子瘦下来不会难看的,现在这样最起码合眼缘。舅舅你的口味也不见得多高级啊,胖子瘦了,

说不定不比你床头那个差呢。」
任宁远的脸色蓦然沉下来,过了一会儿才说:「去吃饭吧。」
「你别乱说话,」黎若回过头教训儿子,「那是你舅舅去世的朋友。」
乐婓知错地缩了肩膀:「对不起。」
曲珂也下楼来,为了打破尴尬,乐婓就招呼她:「小珂,来帮忙尝个便当,我朋友做的。我想跟他开外卖店,需要妳宝贵

的一票哦。」
多余的便当用微波炉热过,曲珂打开盖子,就「啊」了一声,望了一会儿才说:「也有人,会这样做饭啊。」
胖子做的便当样品有很多组,这个是给小孩子吃的营养便当,放了很多好看的胡萝卜菠菜丸子,米饭是熊猫的脸。
「好怀念……」
「妳也吃过这样的便当哦?」
「我上小学的时候,我爸爸常这样做给我吃。」
「那现在呢?」
曲珂看了一下任宁远,男人面无表情地沉默着,她又看向眼前的便当:「他去世了。」
乐婓陷入了迭加的尴尬:「抱歉啊……」
任宁远突然问:「小斐,你朋友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那摆摊的?」
「这我也不知道,我来的时候他已经摆了满久吧。」
「他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

君子之交.下


「呃,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乐婓有些莫名:「胖子又不爱说话,我能知道多少呀。怎么了?

任宁远想了一想,摇摇头:「没什么。

具体也说不出来,只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略微觉得不安稳



任宁远第二天出门办事的时候,顺路又去了一趟那条街,而那个胖子却已经不在那摆摊了,询问临近的摊贩,对方回答:

「好像是生病了吧,昨天下雨他没收摊,今天就不来了。」
「你知道他是住哪里吗?」
「这我也不清楚。找他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任宁远顿了顿,「谢谢。」想来那是一家三口,而他想着的那个人,就算真的从土里活过来,也是孤孤单单

的。
这事情任宁远很快就忘了,新的娱乐城开业,前七十二个小时不眠不休,门庭若市,要应酬的人太多,大家都难免忙碌到

十分。当然,前来捧场的权贵越多,也就说明他站得越高,做的这种生意,他的人脉已经够他轻而易举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楼下喧喧嚷嚷,任宁远站在高层的房间里,透过落地玻璃看着这城市。
底下的行人只犹如蚂蚁。他在这凌驾一切的感觉里,却总觉得缺了东西。
隐约好像又听到那个人在喊他,仰慕的,信赖的。 
「老大。」
任宁远摸索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其实已经一年了,早就该接受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何况那个男人在世

的时候,甚至也从来都不是他的什么人。
他没有立场悲痛得过久。因此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一派如常。
是的,那个人是什么都算不上,实在是太渺小了。和他比起来,也许只有一颗螺丝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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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心口的零件松了。
他还是能运转,只是再也不安稳,少了那颗螺丝,胸口永远有噪音,在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快要散了似的,连站也站不住。
「任先生,下面还等着您……」
任宁远背对着来人摆了摆手。几分钟以后他站起来,整了一下衣服,脸上已经是惯有的平静:「让他们把酒准备好。」

今晚任宁远状态不是很好,稍微喝多了就不舒服,叶修拓陪他出去换换空气。车子开了一段,靠在椅背上的任宁远猛然直

起身来:「停车。」
车子迅速剎住,任宁远用力开了车门:「我刚才看到他了。」
叶修拓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抓住他胳膊:「宁远,你别这样,曲同秋早就已经死了。」在那男人葬礼后的第一个月里,任宁

远经常会这样,他不相信那男人死了,在他眼里,来往的行人中似乎总有那个人的影子。
的确清瘦的男人路上太多了,哪个看着都似曾相识。
任宁远固执地说:「不,我真的看见他了。」
然而车外什么也没有,旁边的便利商店都快要打烊了,这深夜时分,街头来往的行人并不包括那种居家的中年男人。车子

停了一阵,终究开走了。

胖子从便利店里出来,手里拿了袋关东煮。
便利店要打烊,卖不完的关东煮都会处理掉,陪陪笑脸就容易讨得来。他换了一个地方摆摊,做这一行,一天不开工就一

天没收入,之前歇了几天,已经是极限了。
他不会嘴甜舌滑地招揽生意,能赚些钱全是因为他比其它人更勤快、更能熬。
像这样冬天的晚上,没什么生意,大家就忍不住回去钻被窝了,街上没几个人,就只剩他还能在那耐心地坐着。人人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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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时候,只有他还能守得住,多卖一件是一件,他靠这加倍的耐性和坚持来维持生计。
今晚特别冷,摆摊的人不多,顾客也少,胖子吃了些煮过头的丸子充饥,又坐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卖出去一样东西,连停

下来看的都没有。
终于有个人朝他这里走过来了,胖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摊子,视野里那双腿缓缓走近,最后在他眼前不到一米的地方定住。
胖子没有动作,只凝固了一般等着。那双腿往下曲了曲,蹲了下来,而后一只手拿起摊上一个做工还算过得去的打火机:

「这个多少钱?」
「十五块……」发音有些含糊,但这顾客竟也听懂了,掏出钱包付了钱,胖子低头找还给他零钱,而后那双腿又走远了。
胖子继续坐着,略微的轻松和走神。也难怪这位故人认不出他来,他已经变得又老又胖,比读书时候甚至更胖上一圈,整

个人都是灰暗的臃肿,面目全非。在路边上摆着地摊,连自己以前的同事从他面前走过,也没想过要往他这里看一眼。
实在等不到生意了,该是收摊的时候,胖子把东西收拾好,在肩上背着往回走。这么冷的晚上,他只想念回到住处以后能
给自己煮的一碗热汤。
他住的是一楼,严格说起来是半地下室,除了光线和湿度,其实没什么不好。在门口掏钥匙的时候,忽然听得身后有人说:

「曲同秋。」
胖子本能回了一下头,在他真正意识过来的时候,瞬间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来不及做出反应,男人已经到他面前了,那气势让胖子惊慌失措起来。手腕被一把抓住,他的手是冰凉的,而对方的滚烫,

像是往他手上戴了烙铁做的手铐。
「是你吗,曲同秋。」
胖子被抓得疼得厉害,不由哆嗦道:「你、你认错人了……」
男人仍然狠狠抓着他,力气之大,让他的腕骨都喀嚓作响,几乎要断裂。
路灯投过来的光不够明亮,却也勉强能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
男人依旧是端整得让人有压力的长相,任宁远就是任宁远,除了一点点时间的微妙痕迹,什么变化也没有。而胖子就是胖

子,再普通不过,胖到这种程度,都是面目模糊,和许多其它的胖男人一样,没什么区别可言。
「曲同秋。」男人用笃定的,却有些颤栗的口气。
「先生,你认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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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紧绷地僵持着,任宁远突然松了一只手,强行去摸他的脸,脖子,而后胸口。心脏在手掌之下扑通扑通跳着,清晰的,

也是真实的。
「你活着。」
胖子感觉得到男人在发抖,弄得他自己也跟着发起抖来。男人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像是深夜在小巷里抓住一个游

魂。
「曲同秋。」
胖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脱男人的手,发足狂奔。他跑得不快,男人要再抓住他,他把肩上的包也砸在男人身上,

而后逃窜着,钻进夜色中迷宫一样的巷子里。
这些巷子曲曲折折,连老资历的出租车司机也未必绕得清楚。胖子左右乱钻了一阵,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终于再也

跑不动,停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喘了半天。
身后并没有人跟上来,他知道他已经把任宁远甩掉了。
然而也觉得那个男人就像在他背后一样。
他知道他平静的生活已经结束了。他得开始新一轮的逃亡。
一年前他连夜逃跑过一次,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时候他是要逃去哪里,反正还没有逃多远,就被人尾随,堵到巷子里打劫。
对方样子是个逃犯,大概也是躲得急了,逮到他这么一个落单的,上来就拳打脚踢,打得他动也不能动,然后把他从头到

脚抢了个精光,连外套鞋子都扒走了。
后来他在路边看到电视新闻,底下是滚动的「死刑犯越狱」的文字提醒,上面就是高速公路车祸报导,受害车辆和受害人

的特征描述。
脑子里电光石火一般,一瞬间他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意识到,「自己」从这世上消失了。
那个囚犯将会被当成他安葬,他已经「死」了。而从此以后,他可以无名无姓地重新活一回,这回再也没有人逼他,他完

全的,摆脱了过去,和那些人。
重新活过也不是那么容易。他被抢光了,连身分也没有了,又被打得不象样,既然「死」了,更不敢在人多的地方出没,
不敢去和人打交道,白天都只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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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在那一带靠晚上翻垃圾废品过活,找些吃的和能卖的。这个行业脏臭不堪,百般辛苦,少不了要遵守行规,四处受

气,收入却是比他想象的略微好些。
翻垃圾翻得多了,每日捡废品换卖,温饱之余,他也渐渐存了一些钱。有了点积蓄,他就学人去批发一些货,摆起地摊。
在这样困苦的生活里,他反而吹气一样地长胖了。他什么也不想,他就只是吃饱,干活,再吃饱,再干活,生活劳累,但

是很简单,他不需要负担太多。
大家都觉得曲同秋死了。他也真切地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曾经的那一些人和事,都像是上一辈子的,而他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过去的人生被塞进罐子里,扔出去,然后

他就能像全新的人一样活着。
虽然这个新的人生,比以前更加的低下困苦,劳累艰辛,但他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
而现在他连这种安宁也不能有了。
胖子在门上敲了三四下,屋内的女人就来开了门,贝贝看到他也很高兴,跑过来要他抱。女人看他形容狼狈,连东西都没

了,忙问:「怎么了?是不是遇到抢匪啊?」
胖子还在喘气:「我能不能,在妳这里借住一下?」
女人给他倒了杯热水:「先喝点水。别跟我客气,你要住多久都行。」她知道胖子没有坏心眼,也见多了自己丈夫躲债时的

样子,对这种逃避着什么的恐惧神情很熟悉。
胖子在客厅里的旧沙发上窝着,天色从暗到极致,再到一点点亮起来,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想抛弃的那段人生,现在在
追着他,让他连呼吸也困难。

连续几天都没有再见过胖子的人影,任宁远简直也要觉得自己那晚是喝醉了,而后做了个梦,在梦里试探着买了那人的东

西,跟踪了那个人,而后只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他。然而胖子的包已经被他捡回来了,那些东西又都是真的。
叶修拓和容六仍然不相信他,他们只觉得大概又是某个倒霉的路人被骚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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