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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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瞄到身后有人,而且已经站了一段时间,回过头去,对方的笑容灿烂,却不真诚:〃言采,专程来看谢明朗的摄影展吗?〃
言采先一步看到他背在身后的手,眉头已经暗暗皱了起来,点了点头:〃对。〃
那人继续笑:〃他昨天在南下的高速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人在医院抢救,你知道吗?〃
言采本来已经转开脸,听到这句话立刻转回来,正对上对方举起来的相机。这句话来得突然,他心头一空,竟也在瞬间措手不及。闪光灯一亮,不仅引来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也逼得他回神,那人看来还要再问,笑容才挂上,就见言采大步过来,手一扬,打翻相机,还顺势狠狠踢了一脚,朝门外冲的时候扔下一句:〃你去找林瑾,就说是我砸了你的相机。还有,美术馆门口贴了禁止拍摄的牌子。〃
。。。。。。
然而这种种言采都不会和谢明朗提起,当然也许经过这几天,各大娱乐版又有好戏了。言采暂时把这些无关的琐事抛开,看见谢明朗负气地合上眼,也没说话,坐回沙发上,像过去的那几天一样。他前一天没睡好,慢慢有了睡意,后来干脆靠着睡了一觉。睡醒之后天已经黑了,之前可能护士来过,关了大灯,谢明朗被固定在床上,还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言采以为他睡着了,但是稍后传来的声音知道原来并没有:〃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回去吧。〃
〃已经晚了,这几天换洗衣服都是林瑾送来的,现在除了我推着你一起上车,可能没有别的办法顺利离开医院了。〃
谢明朗一下子静了,稍后以略带嘲讽的语气说:〃是不是之前我的体检报告拿错了,其实得了重症,你为了让我临终前好过一点,替我揽下所有的罪。忏悔就不用了,我还嫌找不到听我忏悔。〃
言采看着谢明朗的手,垂下眼来,谢明朗忽然觉得他的抬头纹有点刺眼,忍不住拿手去抚平它。
在这样无关紧要的细小的动作中,两年的时光还是不会回来,但至少坚定地向前迈进了,谢明朗又说:〃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你一辈子都在演异性恋,干嘛要告诉别人自己是同性恋。还是同一个人,多不新鲜。〃
言采看着谢明朗说:〃你车祸的消息是记者跑到美术馆告诉我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我事先想过,如果被拒绝,这会很难堪。当年事情出来,我根本不在乎。但是当时我希望你看清楚,再自己做决定,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
谢明朗这一晚来第一次笑了:〃言采,你要知道,生死和年纪无关,你看,这次先死的那个可能是我。你心理建设得好,又有经验,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也会好过一点。。。。。。〃
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得说不下去,笑容凝固在脸上,后又散去,盯着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
言采站起来坐到谢明朗身边来:〃我们之前都心平气和端着酒杯讨论过我的新戏了,最坏的不过如此,你还在怕什么,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明朗一震,微微叹了口气:〃那是装的。〃
这句话一旦说出,谢明朗忽然觉得从回国之前就开始反复自我强调的防备和对策统统没用了。他乏力地继续说:〃我根本不应该回来去看你的戏,这简直太低估你而太高估我。〃
言采听了,只说:〃你不知道,再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大概是这两年我难堪的一晚。〃
〃去非洲之前我回家了一趟,和我父亲就性取向的问题大吵了一架。〃说到这里谢明朗反而笑了,〃我真是个糟糕的儿子,一般人面对暴怒的父亲,不论是坚定的死不回头,还是低头认错从此‘洗心革面',都好歹算是正常的反应,但像我这样吼回去‘我搞艺术和同性恋之间没必然联系,就像你出轨和你做中学校长没关系一样'的,估计没几个,我这一辈子估计都进不了家门了。〃
他们好像在笨拙地自说自话,又都不在乎。各自说完这一通后,安静地对望了对方一番,谢明朗忽然想起来某事,问他:〃霏霏见到你,反应如何?〃
言采仔细想了一下:〃一开始看起来是呆住了,你醒来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她,已经很镇定,也很客气。看来你还是没告诉她。〃
谢明朗没有上绷带的那只手的手指稍微一动,就碰到了言采搁在病床上的手:〃当我想告诉她的时候,你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他说到这里有点无力:〃沈知反复说你不会爱人,这是假的。但是有一点没错,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寻常情侣,演着演着,就出破绽了。〃
〃那这次换你来教我吧。〃言采眉头一动,低声说。
〃在我们都没死之前。。。。。。〃谢明朗又一次微弱地笑了,〃两年里我已经想好了,还在想怎么找个机会说,呵,没想到会是这种狗血的场合。。。。。。言采,我现在困了,你让我睡一会儿。明天再说。〃
〃好,你睡。〃
〃对了,之前你在睡的时候,说梦话来着。〃
这句话乍一听突兀得很,言采诧异地下意识反问:〃我说了什么。〃
〃你在背台词。〃这次就是真的微笑了。
天亮的时候潘霏霏去医院看谢明朗,她看见两个人都睡了,姿势看起来都很僵硬,绝不舒服,但是表情安详,睡得很熟。
后来谢明朗伤好了,临时租的房子也退了。再后来是戏剧节,言采因《小城之春》第一次拿到戏剧奖的提名,几个月来第一次重新曝光在荧光灯下。
很多记者在等着言采的到场,不约而同地想围追堵截也要逼出个态度来。这样想着,言采的车到了。
当看到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时,黑压压的媒体席和影迷区,反而静了一瞬,接下来才是含义各不相同的叫声。谢明朗看着闪光灯,手一下子汗湿了,言采察觉到,扭头看他,发觉他领结不知何时歪了,就倾过身帮他调正。同时低声说:〃下次摄影家年会,是不是不需要正装出席啊。〃
谢明朗本来还脸色发白,听到这句话之后蓦地笑了:〃是啊。〃
他们牵着手往颁奖大厅走,言采一直在笑,就像他每一次走红地毯时一样,后来谢明朗适应了那些刺眼的光,也开始微笑。那些光依然让他不舒服,但是看着前方,他知道,这些浮光散去,就应该是人生了。
FIN
简短后记:
顺利完结。
首先谢谢诸位一路的陪伴、支持、鼓励和意见,渥丹在此鞠躬了。
有过去且注定不可能空白一张的人生上,怎么样才能书写新的篇章,是我想在《浮光》里表达的东西,同时我也希望把《浮光》写成一个关于开始,而并非尘埃落定的故事。姑且不论拙劣的文笔达到何等程度,我很高兴这篇文总算完结了,笑。
关于这个故事的结局,我也设想了很多,最后还是觉得,对外界看来轰然一响的,在他们眼中只是悄然一声;相反,外人来看悄然一生的,对她们却可能是轰然一响。能让他们幸福的,只有自己的决定的。
最后说一句:致某二位,我很抱歉当年伤害了你们,我是真的爱你们。
祝愉快。
渥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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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飞去
1
对言采感兴趣,纯属偶然。
那段时间导师在编一本有关过去三十年间国产电影的书,而我正在做的论文也正好和那一段时间的大众文化有关,为了给导师和自己找资料,镇日在音像素材的海洋中翻滚。
某一天离开图书馆之前,鬼使神差一般随手借出一份距今大约五十年的纪录片,这片子本身和我的论文没有关系,当时拿起来也只是单纯好奇图书馆里居然还保留着年代如此久远的纪录片。回到住处后本,来打算借着吃晚饭的半个小时把它看了,谁知道却被其中的一张一闪而过的面孔迷住了。稍后字幕出现,当看见“言采”二字,我一瞬间惊讶得无以复加。
我不敢相信这张脸的确是言采的,按下暂停键,倒回去,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片子里他出现的镜头很少,到了最后索性定格。总算在那张脸上找出日后的痕迹,立刻也就觉得这的确是同一个人了。只是看着当年的他,再想想我更熟悉的言采的模样,惊讶尚未挥去,感慨已然袭来:再怎么沿着理想的轨迹老去,岁月还是无情。
在我有记忆以来,言采就没有年轻过。当然就他的年纪来说,已经不可能是我这一辈人会去关注的演员。对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高中时候看他在金像奖上作颁奖嘉宾,人是老了,但一双眼睛还是光彩逼人,饶是当年一门心思全扑在他身边领奖的那个人身上,旁人于我几若无物,还是有那么一两秒种,心里闪过“真是个迷人的老头”这么个念头。
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种赞美已经是极限了,绝对不会心血来潮的找部片子来看看,就连娱乐版上偶尔之偶尔看到名字,也是无甚兴趣地快速掠过。不过事隔多年,不知道是不是能稍微沉得下点心来,还是说整个审美趣味有了翻转,在那一夜的惊鸿一瞥之后,寻找资料的时候,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留心一下是否有和言采相关的内容。而随着工作的进展,一些有趣的细节慢慢展现,对于一个在演艺界沉浮了一辈子的人来说,他的一生也的确如同一出高潮迭起的剧目:二十多岁崭露头角,三十四十岁间大红大紫,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他甚至没有演过一部电视剧;然后就是在大银幕上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的十年,当然这种“消失”只是相对的,他转而活跃在戏剧界,不时客串独立电影制片人,一直到五十几岁再一次拿到金像奖的提名,这才又开始以一年一部的频率接演电影,但直到二十多年后去世,言采工作的重心却再也没有回到大屏幕上去了。
无怪这近三十年之中,论及电影,关于言采的消息不多,但略一涉及戏剧舞台,资料就可称得上丰富多彩了。
此人的一生和演艺界中人所走的一般道路大相径庭,我既然有心在查他的种种,对此也不免好奇。好在隔壁系里对这种陈年人物的老八卦了若指掌的前辈总是有那么几个,后来一次学院的餐会上,随口一提,说在给老板准备资料的时候忽然对言采这个人有了兴趣,尤其觉得他走的路颇不寻常,果然引来在座某几人会心一笑,其中一个率先开了口:“ 言采这个人,有的是比电影还精彩的故事。只是人走了,茶水也凉了,不要说年轻人,就连再老一辈的人,可能都忘记了。”
适当的八卦让遥不可及的人变得人性可亲,所以普罗大众才会对公众人物的八卦抱着始终不灭的兴趣,我亦无法免俗。越是这样欲说还休,我越是好奇,追问:“不要话说一半。你们感兴趣的,大半是风雅的八卦,我虽然是演艺界旧事的门外汉,但也得准我偶尔附庸风雅一次。说来听听。”
“你有没有发觉言采的事业被分成了两截?”
“我就是发现了才好奇。这个关子卖得太长了……”我忍不住皱眉抱怨。
不料这个关子还被卖定了:“八卦这个东西,还是自己找来的有趣,你就在替你老板打工的闲暇翻找一下,言采的八卦,虽然老,还是好找的,学校的图书馆不够用了,那,去国图翻老报纸,保证妙趣横生,物有所值。”
说完还不知道是不是好心地提醒一句:“对了,今年年初才出的那本言采的传记不要看,一来会降低寻宝的乐趣,二来传记作者的立场太昭然,有些章节让人看了不太喜欢。白璐,找老新闻的乐趣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成几何倍数递增的,不要心急,到时候我们可以交流体会。”
这话说得好生可恶,轻飘飘一拨,不肯落在实处,还弄得人心如猫抓。不过这倒也的确激发了我某种程度上的热情。几天后,在国图的报刊查阅室里,当我拿着一张新近整理出来的年表向管理员要求翻阅某几个特定年份的画报时,在等待过程中的某几个瞬间,我的确是觉得自己有点发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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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没有大把的时间写文了,写一点发一点吧……抱歉抱歉。
2
寻找的过程远没有想像中顺利。当然绝大部分责任在我。翻老报刊的确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特别是当在某个角落看到今日紫红一片的人物当年也不过青涩如此,总是忍不住想笑,读着读着就忘记了时间,有些人几年间彻底变了模样,有些人却是本性不变,这些都在一篇篇的报道里留下微妙的痕迹。文字或许对于影像作品不算个很好的载体,但论及其补充性的乐趣,又别是一番滋味。加之翻看陈年报刊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也是替导师和自己准备资料的好来源,抱着这样多的目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大把时间过去,笔记本上记了一堆材料,都是有用的,却和初衷相差甚远了。
周末我又在图书馆里坐下,手边是十年前的整整一年份的画报,堆得老高,经过者无不侧目,我就对这样的目光报以一笑,继续干自己的事情。里面我感兴趣的话题还是很多,涉及言采的依然很少,因为这段时间翻老八卦翻得兴致太好,对于他的兴趣又下去一些。看到午饭时候,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看到打来的人是意明,这才想起早早和他约了午饭,心里暗呼一声不妙,走到走廊上接了电话,毕竟我理亏在先,声音放低几度:“意明,对不起,我正在过来的路上,你再等我一下。”
意明是我大学时候室友姐姐的同学,我和他在一起泰半是由于室友的撮合。几年下来,感情已趋于稳定。他是建筑师,但似乎还有什么家族事业,我不问,他也不主动说起,只是有一两次约会时候接到电话,甩下我赶回去处理,后来道歉的时候略略提起,仅此而已。
当我赶到约定的餐厅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小时之后。彼此都不是喜欢对方迟到的人,所以见到他面孔的那一刻我更心虚,他看起来倒还好,见到我之后站起来,拉开凳子等我坐下来,才说:“怎么回事?你不迟到的。”
“我在图书馆里查资料,里面太静,资料又太有意思,不知不觉就忘记时间了。对不起对不起。”
意明听了只是笑一笑,推菜单过来:“先点菜,我饿了。”
我也饿了。这一顿两个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吃完水果喝完茶觉得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