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聊斋奇谭之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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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咳嗽了一声,道:“你既然不是吟枫,为什麽要变成他的样子?”
水流在飞泉的脚背上拂过──李盛看得很清楚,是脚──而月光像水一像洒在他身上。那又轻又软的纯白的衣衫,就是传说中的鲛绡麽?
飞泉看著他,绽开了笑颜。“我们都是生在海里,不过很多人都觉得不好玩,跑到外面去玩,但我们不能用鱼尾巴在这里走,往往见到了什麽看著好看的,就会变成他的样子。”
李盛听得似懂非懂,道:“你从海里一直来到了这里?”
飞泉歪了歪头,道:“是啊,这条江一直通向我们住的海。我有一天累了,就靠在岸边打盹,忽然听到从里面那木头的屋子里,传好了很好听的声音。比最最安静的时候的流水声还要好听。我就在那里一直听,一直听,忽然里面有个人走了出来,他长得很好看,就像是我们那里最巧手的女孩子,在鲛绡上绣出来的模样。他穿了一身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我一路上过来,看到的最远最远的山的颜色。我就看呆了,一直看,一直看,当我察觉到我自己有了变化的时候,对著水一照,才发现我已经变成了他的模样。不过,”飞泉拉过一绺自己的直发,“头发跟他不一样,他的有些卷卷的,我的头发还是直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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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盛听神话般地听他唧唧咕咕说完,却没有一丝一毫怀疑这番话的真实性。面前这个人,不会说谎,恐怕也不知道什麽叫说谎吧。咧开嘴来笑道:“还好有这点不同,不然会总把你们弄错的。可是,”把脸一板,道,“你变成吟枫的模样去偷东西,可知道这样会害人吗?”
飞泉听他语气变了,瞪圆了眼睛对著他看,倒把李盛看得脸也板不住了,只得呆笑。飞泉却朝他走近了两步,说道:“我也常常看到你。”
“啊?”李盛还没回过神,飞泉又自顾自地接著说了下去:“我有时候看到他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都差点撞到你鼻子了。我有时候看到你带很多大包小包的东西来,他高兴的时候就会不理你任你放著,如果不高兴的时候,就丢到水里,有一次还砸著了我的头。我还看到……”
“喂喂喂!”李盛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飞泉的话头,“你就不要再揭我的丑了好不好?虽然在吟枫面前我早已没什麽颜面形象可言了,但你也不要讲得这麽绘声绘色惟妙惟肖的哪!”拍了拍胸口,“我好歹也是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哪!”
飞泉看著他,点头,眼睛晶晶发亮。“我发现,你最开心的时候就是他为你弹那个有很多结实的线的东西的时候。你平日里吃东西有时候不洗手就乱抓,但这时候都一定会净手焚香,然後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认认真真地听,还一直对著他的脸望。你平时都很爱动,坐不住,但这时候,他弹再久,你都是一动不动。直到他弹完,都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李盛听了他前半截话又笑又气,听到後半截时,却笑不出来了,一张脸也渐渐沈静下来。良久,叹息一声道:“你看得真的很仔细。”
飞泉道:“我这段日子一直就呆在他家附近,每到晚间就会出来看。你天天都会来,有时候白天,有时候晚上。有时候一呆就是一天,有时候只能呆上很短的时分。我数过,你没来的只有两次。”
李盛苦笑道:“一次是我病了,烧得昏昏沈沈的,起不了床。一次是我老爷子骂我不务正业,数落了我一整晚,我实在没机会偷溜出来。”
飞泉说道:“这两天晚上,我看到他房里的灯也一直亮著。他晚上不怎麽肯出房的,但却出来看了好几次。”
李盛精神一振,双手捉住飞泉的手,叫道:“真的?”
飞泉道:“自然是真的,我还看他走到你平时过来的路口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呢。平日里他睡得都早,那两夜里可一直没怎麽睡。”
李盛大喜过望,将飞泉的一双手攥得更紧,笑道:“我第二天去,他还是对我爱搭不理的,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说到这里时笑容一敛,声音里却有些落寞,道,“我好不容易才起得了床,就匆匆跑来,原以为他看到我精神不济,好歹也会问上两句,他却……”想到那日伤心之处,犹自黯然。突然间却发现自己还捉著飞泉的手,捉得紧紧,顿时一窘,忙放开了。
飞泉却不以为意,一双黑亮亮的眸子却直直地盯著他,道:“那天我看到那个跟你长得一样的人跟他一起走了,你叫大姊的那个女子把你唤回家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李盛问道:“所以你就在房中等我?”
飞泉笑得甜甜,不断点头。李盛道:“如果吟枫突然回来了怎麽办?”
飞泉笑道:“他回来了,我溜也还来得及。不过,他是不会回来的。”
李盛奇道:“此话怎讲?”
飞泉伸手比划著,一个个莫名的手势,李盛看不懂,但却觉得有种茫然的动人。杜吟枫是不会的,杜吟枫诗书满腹,知书达礼,即使对於自己有时候的歪缠恼怒,也不会有太出格的举动。但是,李盛微带苦涩地想著,杜吟枫在自己大哥面前有点不同,不,是相当不同,大哥往往能挑动起杜吟枫的情绪,杜吟枫平日里喜怒都不会有这样强烈的表现。他在大哥面前似乎总是沈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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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面前这个人不一样,天真单纯得就像张白纸。只是不通世事,但并不傻。他不知道银子为何物,也不知道杜吟枫弹的瑟是什麽──虽然他一直说很好听很好听──但他对於几个人之间的关系却似乎看得很明朗。
因为他的心本来就是空的吗。
“你大哥看他的时候,就跟你看他的时候一样。不过……”飞泉偏著头,努力找寻词来形容,“你的眼神就像是早时刚出来的太阳,很亮很刺眼。你大哥……就像是太阳要落山的时候……”
李盛直直地盯著飞泉看,如果是杜吟枫一定会侧开头去,嗔怪他这是干什麽。可是飞泉却是一点退缩也没有地跟他对视,眼睛又清又亮地像一泓水。
“所以,你认为他那天晚上不会回来?”
飞泉用力点头:“他们一定会玩得很晚很晚的,我知道。我以前在海里时常常跟喜欢的鱼一起玩,如果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我就会跟他玩很久很久。直到有人催我回去,我才会回去。”
李盛又笑了,飞泉奇怪地看著他,道:“你笑起来,怎麽像是在哭一样?”
李盛伸手摸了一把脸,道:“是吗?”
飞泉又使劲点头,道:“反正呢,那天我就在房里等你了。你回来时一定会不高兴的,也会这样笑,笑得像哭一样,我看著心里也很不舒服。我想你见到我一定会很开心。”
李盛又苦笑,道:“岂止开心,简直是如获至宝。”
飞泉扬起眉头,李盛这时又发现了他跟杜吟枫的一个不同点。杜吟枫的眉秀气淡雅,如同远山,而面前的这个飞泉双眉却更浓更黑些,说起话来更是眉飞色舞,整张脸更是俊俏明朗。李盛真奇怪,面前这人虽然长了跟杜吟枫一样的容貌,但通身上下却没一丝儿相似的,自己怎麽就会认错呢?
“你就一直把我当猴耍,玩下去?还有那盘惹祸的冬菇……”
飞泉忙摆手道:“我没有,我只是不想看你难过,所以想让你开心。至於……那个菜……”那副忸怩的表情又出来了,却是可爱得紧,一手又不自觉地去摸後脑勺,道,“我真的不会做菜,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所以,所以……”
李盛笑出了声,这一笑却是真心。“所以你就差点没把我家老爷子咸死在那。”
飞泉白玉般的脸上晕红一片,手指都快把後脑勺抠出个洞来了。“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当时就想溜掉算了,就跳到水里去了,结果我出来的时候,又碰上你了……”
李盛回想起飞泉湿淋淋地从桥下冒出来的模样,立即便记起在房中他换衣时的情景,以及自己随後……脸上也一红,也接不下去话了。
只听得脚下流水细细,身边凉风习习,满天月光如水,飞泉身上那鲛绡的白衣发著莹白光亮,李盛终於找到了一个话题,搭讪著道:“这衣服真的是鲛人所织?”
飞泉抬起自己的衣袖看看,道:“是啊,我们都是穿这个。”
李盛道:“听说鲛绡极薄极轻极软……”话还没说完,飞泉就把手伸了过来,笑盈盈地道,“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李盛干笑,却又忍不住好奇,伸手去轻抚他衣袖。手指一凉,却触到了飞泉的手腕,柔润如同象牙,李盛又像著了火般骤然缩了回来。
“你的名字很好听。飞泉本为名琴,你取这个名字,有什麽含义麽?”
飞泉笑著道:“那是我们族里的长老替我取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反正大家就都这麽叫了。”
李盛道:“我叫……”还没把自己的大名报上,忽听身後一声大叫,声音娇嫩,却似个少女。李盛一回头,却是个穿淡粉衣裳的圆脸女孩,叉著腰站在一边,一脸要找麻烦的神气。
飞泉却笑得开开心心地迎了上去:“小茶……”
那小茶指著李盛的鼻子,骂道:“都怪你!都怪你!我跟飞泉好不容易找了个这麽漂亮的地方,就你来打扰了!”
李盛被她骂得莫名其妙,看著飞泉道:“你们在这里是干什麽啊?”
飞泉搔著头,道:“她要珍珠,可是,我又哭不出来,哪有珍珠给她哪!她就说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触景生情,说不定就会有珍珠了……”
话还没说完,李盛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唾沫星子差点没溅到飞泉脸上。
“你们可还真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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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泉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道:“怎麽了?”
李盛笑得弯了腰,道:“没什麽,没什麽,我走远些,你们继续,继续……我倒看看你们今天能不能弄出几颗珍珠来!”
小茶跺脚道:“气氛都被你破坏光了,还怎麽会有珍珠!”飞泉低头好脾气地对她笑著,道,“那改天,好不好?”
李盛道:“小姑娘,你要珍珠做什麽?年纪太轻,穿戴得珠光宝气的也不见得好看哪。”
小茶道:“谁稀罕你那珠光宝气,你懂什麽!”一面拉了飞泉衣袖要走,李盛忙上前叫住,道:“飞泉啊,上次我带你去喝的酒,你还想不想喝?”
飞泉不由自主就停下了,伸出舌头在唇边舔了一舔,一双眼睛更是晶晶发亮。李盛虽然跟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已知道他虽然不通世事,但最好新鲜玩意,最是好哄好骗。当下又甜言蜜语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那里的酒啊,都是藏了几十年的,埋在地底下的……”
飞泉大大瞪著眼睛,道:“埋在地底下?”
李盛笑道:“是啊,窖藏的陈年老酒,当然是要埋到地底下。只要一拍开封泥啊,那个酒香便溢了出来,十里八里路都闻得见啊……”说著还吸溜吸溜了鼻子,果然满意地见到飞泉眼睛发直地盯著自己,又舔了舔了嘴唇。当下趁热打铁,又问了一句:“去不去?”
飞泉鸡啄米般地点头,一旁的小茶气得跳脚。李盛嘿嘿一笑,心里暗想,你这小姑娘要跟我比道行,还差个十万八千里呢!
“我们现在就去,这时候啊,天还没亮,我们就从地窖里挖上两坛出来,然後坐到房顶上去,一边看月亮,一边喝酒,岂不妙哉?”
飞泉又点头,李盛笑道:“那就快走,再不走,就天亮了!”
小茶用力扯了扯他,飞泉对她笑著道:“下次啊,下次我一定给你找几颗珍珠来!我不会哭,但我知道有个人会,而且是最爱哭的!你要几十颗,都没问题,他一哭起来,就像是下雨一样,止都止不住!”话到最後几个字,人已经一溜烟儿朝李盛的方向跑过去了。小茶一张脸气得红红,使劲跺脚,嚷道:“算我倒霉,在那边碰上那个跟你一个模样的人,还有跟你,”对李盛指了指,恨恨地道,“一个模样的人,现在又遇上了你!”
李盛心中一凛,小茶虽然说得绞缠不清,但他也总算是听明白了她在说什麽。跟自己一个模样的人和跟飞泉一个模样的人岂不就是凌天辰和杜吟枫了?他们是在哪里见到的?
飞泉却没机心,笑著道:“我们就是从他那屋子过来的。”他口中的“他”,自然是杜吟枫,李盛顿时耳朵都竖起来了,直问:“你们去那里做什麽?”
飞泉正要回答,小茶却嘻嘻地笑著道:“你天天到那里,你记不记得,水边有两株很漂亮的茶花?”
李盛道:“当然,一株深红,一株粉红,都是珍品。”
小茶摇了摇手,笑道:“其实,这不是一般的茶花。粉红的那株,叫朝颜。深红的那株,叫夕颜。”
李盛笑道:“你穿的衣衫,倒是跟那株粉红的颜色一模一样。”
飞泉却道:“什麽一模一样,本来就是她。”
李盛大张了口,小茶指著自己的鼻子笑道:“我大名叫朝颜,小名就叫小茶。小字为茶,正名为花,合起来就是茶花。”
李盛又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小茶道:“你笑什麽?”
李盛忙摇手,笑道:“没有,没有,我没有笑。”又道,“你是叫朝颜的那一株,那麽叫夕颜的那一株呢?”
小茶两弯淡眉一蹙,脸上满是嫌恶之色,道:“别提她!有她这样的姊妹算我倒霉!整天好好的修仙不修,却去做些不象样的事……走邪门歪道,又怎麽成得了仙?”
李盛见她容貌虽然甜美,但一团稚气,这几句话却说得疾言厉色,心里暗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年方及笄的小丫头,居然还是个小花仙?
小茶突然脸上现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伸手到怀里掏了掏,却掏了一个折得很好看的纸包出来。打开一看,她哇地一声大叫,几乎把李盛的耳朵都震聋了。
“糟了,这下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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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泉看了看,道:“这不是朝颜的花瓣晒出来的茶?你不是已经送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