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池 上by起司-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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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命。何渝以前说过,‘病由心生’。司命是他,读心是他,之所以为天下名医,天下有什么病是他不能诊的?……天下又还有什么事是他方何渝看不透的?
最后一口酒入肠,索然无味。家乡的酒很淡,就像有的话语一样丝毫没有半点说服力,所以不必说出来。然而这酒虽清凉若水,却温存得让人心酸。
…………
“走了?”
“再不走要赶上那女人给你送晚饭,被发现了不好。”
“………”
有人出去,有人进来,前后不过半柱香,我已换了一个世界。
5
“翠儿,宇文城主现下在做什么?”
“他正在摆酒设宴,召集四方………”她有些迟疑,甚至没有把话说完整,我已了解她此番顾虑为何。四方……,这两年来邺城版图一扩百里,周边远近不论长久部族还是稍有新兴之地皆被我连盘攻下。除此之外,只余沙漠草泽。这四方又从何而来?
撇一眼似乎正在斟酌着该不该跟我讲些什么的丫头,我问道:“翠儿,你说,他是不是把番地都还给了众族?”
“子昊那个笨蛋,说什么要这么大个地盘也没用,他能力有限又管理不过来,还是像以前那样子就好。翠儿即使是个丫头,也知道城主攻下那些领地有多不容易,真是没见过他那么笨的笨蛋。”
刻意忽略回答中极其亲昵的称呼和毫无间隙的语段。翠儿不过是个丫头,怎会明白宇文一番作法实在是逼不得以。那家伙并不笨,能把我关在这里足以证明他暗地里废了多少周章。我就是再懵懂,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也断不可能仍旧蒙在鼓里继续自欺欺人了。
东方琅身为吴国将军,直属朝廷,纵使称霸一方,也时时刻刻在此以身待命。只要吴天子一句回师,我必然当机立断,就算邺城是诸侯国,东方依然是吴天子的朝臣。
就是君要臣死,臣也不得不死。
当今局势纷繁复杂,东吴南楚,西北诸侯。吴楚交战三年,楚败,以致国衰不足以抗吴。东方有吴国撑腰,吴王调发身边重臣,本有它虑。而封我做一城之主,名为镇西,实为征西。所以才任凭我四处烧杀抢掠,开疆劈土。宇文一族不过是割地为主,钥城不过是形式上附庸吴楚之中的吴国罢了。若单单以诸侯国名讳占据如此大的势力,天下霸主必防患于未燃,吴国先诛,楚国再诛。他区区绵力何以抗吴楚?再者人心背向,那群恶狗本就不服,又畏惧我武功卓绝镇宇之威,暗地里蠢蠢欲动。他只得做了个顺水人情,从此西塞城城相扣,礼尚往来,我一个大恶人被关在这里,还有谁还会不服他?
我对翠儿说:“宇文倒真是劳务缠身啊,忙得连都不记得这里还有个囚犯听候发问了。翠儿,这几日若不是你照顾着,我恐怕早已饿死在这里都没人晓得。”
“城……城主,翠儿只是………子昊他……他大概是太忙了………翠儿本就应该………城主不要这样说……”
她越说越紧张,越说越语无伦次,我连嘲笑她的兴趣都懒得提起。看吧,现在不是我把你当狗,只是你习惯了作条狗,听我说一句好话都能稀罕成这样。以为穿成这样就是个人了么?简直太荒诞。
我记得初来邺地的时候,这里的百姓正在闹饥荒,吴王未调给我一兵一卒,倒是发了我万两金银。本来就是个鸟不生毛的黄土坡,再加上这里的汉姓没有地位,让我如鱼得水几天之内买下大批的饥民供我差遣。印象之深,我第一个买下的,就是翠儿。
那时候她头上插了根稻草跪在破落的街口,面前横摆着恶死的妇人尸体。那丫头希望我能给她六个铜钱,说六个铜钱可以买到对面人家的一张草席,都已经讲好价了。
她没有名字。我随口说了个‘翠儿’。
她说她本来是想把自己卖给人家作媳妇的,可是很多人走过场也滞留过,……却没人出得起六个铜钱。我一时玩心大起,告诉她现在我不是把你买了么?她神色灰暗,小声说,她只配给我做条狗。
……我告诉她这里所有的人都只配给我做狗。
她一愣,就站在我身后,眼泪扑涑涑的掉下来。
后来,后来的后来,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什么没有把她叫做‘六钱’什么的,而是要叫她‘翠儿’。当宇文指着那个满脸灰尘努力吹着灶火的丫头问我“她是谁?”
我答“我唤她翠儿。”
他讪讪道:“翠儿,好名字,玉中之冠,出类拔萃。”
我一笑了之。
翠儿……我好恨!
我脑中的悬丝未定一掌击上她胸口,虽然隔着栏杆,虽然我的手没什么力气,但她到底还是痛得呻吟一声。我当然知道为什么。她身上到处都布满了错综复杂的鞭痕,那是前些日子我打的。只要我喜欢,任何一条狗都能被我打得皮开肉绽,十天半个月不见好转。
“城主,您的手……您的手上有伤啊,翠儿………翠儿自己来就是。”她急急说着,一边还担心的审视着我的手。然后竟真的跪在我面前,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朝自己脸上煽去。我错愕的瞪着她,直到她扇红了脸,嘴角开始淌出血。“够了!你发什么神经。”
她停下来直勾勾看我,仿佛要把我穿出一个洞来才甘心。
“那城主您的手…………”
我看看自己的手腕,挑断筋脉的地方已经长合,只余下淡淡的红痕,宇文的力道掌握得极有分寸,显然他对伤到我没什么兴趣。只可惜昔日惊绝天下的武功已不在,再也没有人会惧怕东方了。
我刚想说“不碍了”,就听见叮呤哐噹一阵粗鲁的开门声,几个仆从装扮的人走进来。BC秋之屋欢迎您
“夫人……您的脸。”带头的是个瘸子,他骇然的看着翠儿,然后又转头对着我,恶狠狠的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夫人,小的这就去掌他几掌,替您出气。”说着就拿钥匙开锁,那迫不及待邀功的样子让我猛然记起了这个人好像叫什么朱三,以前替我般石头的,还被我打断了腿,一直以来都对我点头哈腰。
真是好一条吠犬。
翠儿抬手就是一个巴掌:“闭嘴!少管闲事!”
一瞬间我恍然失了神。……面前这个女子整个像是换了一个人,竟有说不出的高贵威仪,真真是让人难以置信。我想起风雷山上纤尘不染的慕蝶,曾用那么虔诚的眼光探询那样的女子,……是否能告诉我,这样悠然的气质从何而来?
慕蝶说:“人活着,始终不是一成不变的,谁都有谁的位置,可是谁都保不住最合适的那一个。一生有太多的机会天翻地覆物转星移,如果每一个改变都不能很快适应,那岂不是太辛苦?………其实人的适应力是很强的,至少比你想像的强许多。”
她的话没有错。比如说我现在悠闲的作着一头落地犬,比如说隔了几个房屋的大殿里新主忙得不可开交,比如说眼前这只斑鸠栖上了棵梧桐便极力展示她凤凰的翎羽………所有这些,如同天然轮回的轨道,没有专为你准备的位置,越快适应了便越合适,不论好坏高低。
我曾问慕蝶:“你爱何渝么?”
她答:“横竖都已经随了他,自然是配合默契。”
那么翠儿,你爱宇文么?………看你配合得多么天衣无缝。
人与犬不过一沟之隔,掉进去爬出来。一朝做了人上人,一朝做了人下人。何求‘匹配’二字?哪里又真有天生的贵种?
有些话实在不宜问出口………,纵使翠儿你爱的是东方,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
“废物,随我去沐浴更衣,宇文城主在大殿候着,要快。”说完一个转身,朱三面上已改了副颜色,对翠儿恭恭敬敬道:“还请夫人先回吧。”
6
我穿着‘圆衣’来到大殿上,就是那件沉重而粗鄙的族服。面前的青藤架上颤巍巍的立着那把巨型陋刀,仿佛在向我昭示着今天此来的目的。
一眼扫过四周,在座的无不是昔日手下败将,今日他们聚集一堂,我才发现………居然会有那么多人。他们或怨或恨或复杂或等着看好戏的眼光纷纷向我投来。因为大家都曾是我的狗,如今衣冠楚楚。
坐在殿上的首席,身穿紫袍,发束金冠………那是宇文。他的面容不如往昔一般漠然,英挺中透着绝对的威严,一时间我将他错认为吴天子,如此器宇轩昂,威摄宾客,毕竟已成了一方诸侯。
“东方,你看今日宾客满座,你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多日以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出言不善,连一点铺垫都吝啬给我。早在穿上这样的衣服时,我已经猜透了七八分。宇文,不扳回一成你不甘心么?刚才是我看错了么?首席上的王者,明明是那么的大器。不知你是睚眦必报,还是快意恩仇?如果非这样不可,如果这是你化解恩怨的方式………,我随了你可好?
我低头,答道:“东方不知。”
“他们可都是慕名而来,为欣赏东方你的‘圆衣舞’。”意料之中的回答,只是,慕名而来……说得也太牵强了吧,看过我跳舞的唯你一人,知道我能跳舞的也只有你。还真是要麻烦宇文不辞辛苦为我弘扬光大了。
不就是一个舞么?我伸手去提那把刀。再明显不过,宇文要当众羞辱我。以为这种时候能求他放过我,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我坚定如初,我知道哪怕是目光中透露半点哀怨,都只会是自取其辱。
“怎么,提不动么?东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弱了。”
刀好重,比想像中的重好多。以前身怀绝技,从来都没有觉得拿这把刀会有多困难。如今堪堪只是武功被废,竟然一下子变得这么重,用尽了蛮力也动不了它。我定了定神,松开手,道:“东方提不动。”
我刚说完,只听“哄”的一声,四周像炸开了锅,嘲笑、辱骂………如翻江倒海般向我席卷而来。宇文坐在高堂上纵声大笑,整个大殿都因他的笑声而越发的雄壮,那是一个得胜者无比兴奋的摧残风中败烛的狂傲姿态。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我笑,在这样荒唐的处境里,我依然为他初次绽放的笑而眩晕。那笑里有说不尽的豪情,有说不尽的得意。这样一个男人,一直以来的忍辱负重,真真只有在今天这样的局面下才能够笑得出来。这一笑,惊鸿万里,血气方刚。……原来他坐这个位置,比我合适太多了。
笑声渐渐掩去,他舒了一口气,道:“东方,我以为你多少还能有点用,现在看来倒是我太高估你了,废物就是废物。”
阴厉的,讽刺的………若不是看着那个人的口形变化,还真以为这些话说从我的嘴里说出,这哪里还是宇文。今非昔比,乾坤颠倒,这分明是往日的东方啊。万般不善的言语已让我心中有数,嘲讽单对我来说并不毒,但是配上这样的场合,却让我置身万丈悬崖,无路可退。这哪里只是扳回一局,这根本是要置我于死地啊。是我太天真,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废物……我倒要让你看清楚,既然你想玩,我就奉陪到底。我转身离去,没有人拦我,因为最后一个骄傲的眼神已经耗尽了我的所有。他们知道……我还会回来,否则我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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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来到大殿上时,已是一身艳红羽纱,袒露肩背,长发随意挽成流水一结,足踝上银铃轻响。这样的装扮实在让人羞耻,我却并不以此为辱。
“天下传言吴天子身边有两位年少英才,镇宇将军东方琅和西宁将军尉迟自修。二人皆是美人良将,上得战场,入得君榻。老夫曾见东方沙场狂野,今日再见,方知这狂野别有它意,说得莫不是冶艳?”此人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人我识得,他是紧挨王都姑苏的徐州吏令胡承和,也是这里唯一和我没有恩怨的人,然而他说得这翻话却辱我至极。什么入得君榻,那种事分明只有尉迟一个人在做。西宁将军………好一个西宁,明明这么明显的封号,本该是他调到这种虎狼之地,可当今天子只一句“我当高悬卧榻做寡人了”,言下之意就是‘本王不忍轻别意中人,东方,你看着办吧。’这话是针对我说的,我只得应道“天子卧榻万斛重,吊不起。”就得替了西宁前来。
吴楚三年征战,我每每身先士卒,难得死里脱身,为吴拿下郡县有七,城池十三,珠宝金玉美人不计。两年前吴王封我为镇宇大将军的时候顺带封了他个西宁。尉迟倒也是个人才,偏偏吴国人才辈出有我无他。那家伙总是不满镇宇的封号高过西宁,三番五次的捅我漏子。好在君王一句论功加封便让他闭了口,却在私地里百般纵容,不过是最难消受枕边人。天下人总是两将并提,有人现在一步万里飞黄腾达,我也得无上荣幸的享受着‘入得君榻’的谣言,真是沾光了。
我刻意对着胡承和频频颔笑,随后牵动身姿,回忆着往昔母亲周旋于百官之间的每一种动作,再熟悉的姿势摆出来皆是入木三分。一笑风情我做得完美无缺。连那些刚才还是仇恨满满的眼睛都敛去了一份戾气,多了一分沉迷。我看向宇文,他眼中的颜色翻了几翻,变幻莫测。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像是有所了悟,道:“曾闻庄姬娇小玲珑,笙乐初扬,人已颠于云之上。东方七尺有余修长挺拔,不知如何能跳这…‘艳、裳’?”
“宇文是在夸我么?宇文,你唯有这一点没变,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直接点………”我笑着,在这个时候我只能笑。伴着他阴狸的脸色,伴着我不自觉的戏笑言语,远处的羌琴飘飘入耳,好像全然没有开始的那一刻,我人已荡在瑶池中,承若流水,轻如浮萍,全无战场之上的肃杀狂妄。谁说堂堂七尺男儿不可驾云娉?在场的谁不知道这池中舞的是昔日镇宇将军,邺城城主?如今却只看到我翩若轻霞,飘虹幻雾。
我十指翻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