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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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外树影风动,春末之夜,寒意不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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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军通常在城中前朝的总管府议事,许夕铤按理可入住其内,但因怕繁忙事宜吵着夕逖,掌管魏城三年,仍住在许家老屋。
今日风直传话,得知大迟国有变、秦伤何身在魏城,然而许夕铤对此并无甚惊讶。明焰教教主连月闭关,有心人早可知大迟存帝时日无多。当然,若非知道大迟历代皇帝和国教教主之间的龌龊关系,却也无法推想。
真正让他疾首痛心的是夕逖:他严令搜城不久,手下人密报,夕逖曾与秦伤何同楼对饮,良久不下。
等他赶到茶肆,秦伤何一行人已不知去向,他不及上楼质问夕逖,迅速调配人手追击,忙了个多时辰,一无所获。愤懑不平回到茶肆,正见夕逖痴坐怅想,怎不叫他怒火中烧?
他本悲愤于夕逖被秦伤何羞辱欺负,现下看来内情大有蹊跷。夕逖非但没有痛恨憎恶秦伤何,反而似乎对他大有宽谅之意。
他恨的是夕逖的妥协,怒的是夕逖的懦怯。他许家儿郎何曾如此败落?身落敌手虽未必要殉身就义,却也该坚毅不屈。到如今竟似失身兼而失心,乃至纵放敌人逃遁,岂非可耻可笑?
许夕铤心中百愁绪结,一掌拍在窗格上,震的窗格吱呀作响,屑灰散迸。忽听见脚步声近,他抬目看去,见是许祥领着军中的王副统领王立成匆匆赶来。
许夕铤微感不安,等他们近前,不及开口询问,王立成已急急的道:“大……大帅,二公子他……他……”他着实喘的厉害,说到这儿不得不停下缓气。
许夕铤惊疑不定,电目炬视许祥,他忙躬身道:“二公子去到军中,说……说自己私纵外敌,自请处分。”
“董大哥命属下先行来报大帅。”王立成接过话头,“不过,看二公子的样,很是坚决,怕是劝不听的。”
许夕铤不必他说也知夕逖的臭驴脾气,他定是恼了自己那番重话,因而自请处罚,当真是不把他这兄长气死不罢休!
“该死!”许夕铤低咒一声,冲出小院。许祥暗叹口气,抄起椅背上的风袍,疾步跟在他身后,喃喃自语:“两兄弟,一见面就吵,分开来又想。唉,年轻人啊,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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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总管府西侧原有一个刑堂,隶属前朝衙门,外围林木森森,肃静蘧然。甫入厅中便觉寒气沁骨,凉意逼人,一尘不染的青石砖打磨的光可照人,倒映出人影清晰,仿如误入幽冥地界。
十余丈见方的堂中只有一几一座,空旷的吓人,棒起棒落声也格外响亮。
受刑之人趴跪在冷冰冰的地砖上,素白单衣下浸透着血色。一左一右两人的棍棒夹压着他纤细的背,另一人正一棍接一棍的打下去。
座中一人,冷眼观刑,见到许夕铤三人,欠身道:“属下正在监刑,不敬之处尚请大帅见谅。”转向那因见着许夕铤,迟疑停手的兵卒,喝道:“尚欠三十三,不得停手!”
此人便是魏军中专司军令刑罚,人称“六亲不认”的董礼。其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军中人人敬畏三分。去年他侄子在市集闹事,被他处以军法,赏了一顿鞭子,打的三个月没能起床,因而博了个“六亲不认”的“美名”。
许夕铤强忍着喝止杖刑的冲动,走到几前,董礼让出座来,不卑不亢的一揖道:“二公子适才言道,他通敌纵敌,前来自请处分,经属下查察,俱已属实。通敌乃是军中头等大罪,凌迟既废,本该处以斩刑,属下念及二公子自首难得,因予以杖刑七十,水牢十日。请大帅论断。”
许夕铤见夕逖半昏半醒,脸色惨白灰败,细密的银齿咬破薄唇,溢出血丝,硬是不吭一声,心中又痛又怜,干咳一下,勉强说道:“杖刑七十似已足够,水牢是否就……”
董礼从容不迫回道:“大帅此言差矣。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通敌叛国乃诛九族,不赦之大罪。若予轻饶,日后必难服众。军纪不维,如何治军?二公子虽系大帅亲弟,亦不可有所宽待,否则重处下例,必遭非议!”
许夕铤气往上冲,差些冲口而出“你又何曾宽待于他?!”,强自忍下,道:“董监事既已决定,本帅亦无话可说,不过杖刑过后,待我替他上药包敷完妥再入水牢。”语气强硬不容争辩。
董礼微微一笑,道:“手足爱护,人之常情。大帅爱弟心切,属下感佩至深。不过,二公子态度诚挚,放走敌人亦非本意,或可予以减刑,将水牢十日减为——”
许夕铤手一挡,冷冷道:“不必!我许家儿郎若连这些小阵仗也熬不过,也妄称世代豪杰。”
说话间,七十军棍已毕,许夕铤蹲下身,扶起夕逖上身,细细凝视他青白的脸孔,轻声问道:“你可还挺得住?”
夕逖顶着一丝清明不肯晕去,适才兄长与董礼的对话他都听的明白,闻言淡笑点头,哑声道:“对不住。”
许夕铤眉头紧簇,无声送入一道真气护住夕逖心脉,搀着他肋下他往后面走去。董礼木着脸一言不发,一名兵卒立即丢下手中棍杖,奔到许家兄弟前面,恭声道:“后面有间干净的屋子,待小人为大帅领路。”
许夕铤脸色阴沉,嗯了声,感到手中越来越沉,夕逖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可当此时此地,他若抱起夕逖,徒显得他许家人懦弱无能。
许祥老泪纵横,蹒跚在二人身后。
许夕铤示意许祥将风袍铺在干草榻上,轻手放下夕逖,让他趴睡着。许夕铤请出许祥和那兵卒,合上门,掌着烛检视夕逖的伤。
这几日干燥得紧,这么一会,渗出的血已凝成痂,结连在臀部的布料上。许夕铤稍一扯动,夕逖即痛的闷哼出声。
他心中狠狠一抽,取出靴统中的匕首,一边割开布料,一边佯嗔道:“活该。看你今后还任不任性了!”
夕逖感到股间一凉,虽是手足至亲,亦羞得面赤耳热,脸蛋埋入身下的袍中,扑鼻尽是哥哥的熟悉气息。
许夕铤揭开那层单薄的蔽体衣料的一瞬,只觉气血逆冲上额际,眼前金星乱晃,几乎栽倒。那片血肉模糊,又岂是皮开肉绽可以形容。
夕逖从小乖巧,爹娘连根指头都没弹过;而他爱弟如命,更是呵护备至,便有小伤小痛,也是兄弟俩和外人打群架时弄的,多半是许夕铤数倍严重过他。
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他的喉间顿时哽住,眼眶霎时通红,持烛的手不自禁的颤抖。夕逖察觉到火光的闪烁,抬转头,疑问:“哥?”
许夕铤把蜡烛放在一旁小几上,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敲门声起,许祥端着盆热水进来。许夕铤知夕逖脸嫩,移身挡住许祥视线,命他放下热水。
许祥带门而出,许夕铤拧了把七分湿的热巾,为夕逖擦拭伤处,着手尽量的温柔。但毕竟是新伤口,怎能不痛?夕逖的身躯不由自主的痛得颤抖,却咬牙哼也不哼。
许夕铤叹道:“在哥面前,你还装什么?痛就喊。”夕逖仍旧不出声。
手中巾帕已被污血染红,许夕铤蹲下身涤洗,夕逖忽道:“我……不是有意放走他的。”
许夕铤一怔,微笑道:“我本也没想要捉他。”一顿,正容道:“你可知为何?(夕逖摇头)只因我知道大迟的宿命。”夕逖扬眉询问。
他一面为夕逖擦净伤处,一面娓娓说道:“据闻大迟国前朝的一个失宠的妃子以死下了个血咒,她诅咒大迟国的历代君王不但每代单传,且必定羸弱无用而致大权旁落。最可怕的是,她还诅咒大迟皇帝将失却男儿气概,委身……只……只好男欢。而且是……”
“是和国师?”夕逖漠然接口——国师就是秦伤何将坐的位置。
许夕铤默然承认,又洗了一把巾帕,看着那盆混浊的血水,道:“小逖,你当真撑得住么?还是我去找董——”
“我可以!”夕逖的声音突兀的尖利,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缓缓道:“哥,这事是我惹出来的,该由我来收场。”
“你的伤只能趴着,水牢里污水过膝,坐不得睡不得,你伤成这样,又无真力护身,如何能熬过十天?”
夕逖傲然一笑不答。
许夕铤皱眉道:“还是让董礼减刑——”
“哥,你明知他是要卖你个人情,你若答应,今后定然制肘。”夕逖哂着。
许夕铤叹道:“我也没料到他城府如此之深,你今日是撞在枪尖儿上了。他爷爷的,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既博了个铁面无私,不畏强权的好名声,还要我欠他一份人情!”
夕逖淡淡道:“是我不对。”
许夕铤无奈的白他一眼,擦干了手为他抹药膏。药膏清清凉凉,盖去不少火辣辣的灼痛,甚是舒服。
夕逖任由哥哥摆布,又痛又累,昏昏沉沉,几欲睡去。蓦然间,觉得这情形极为熟悉,不久前似乎经历过,或梦里,或真实……
火光,伤口,药膏,轻言细语……
裸身……剧痛……
他着魔般大叫一声弹起,大骇着挥开许夕铤的手掌,动作稍大,带得臀部伤口痛楚难当,神志既而清醒。
他急喘几口气,跌回草榻上,听许夕铤惊异问道:“什么事?弄疼你了?”,他掩饰的垂下眼睑,道:“哥,你且去吧。这几日也别来看我,免得人家说你徇私,我会没事的。”
许夕铤握紧了夕逖的手,苦笑道:“我当上了这狗屁‘大帅’,只比从前不快乐,若我是无名小卒,何须理会这些陈规烂俗?你也不必跟着受罪!”
夕逖笑道:“你要是无名小卒,咱们家早毁了。”这战乱之时,再大的家业,不过是招人觊觎眼红罢了,又有哪个保得完全?
许夕铤手背轻抚夕逖脸颊,目中流露出无限怜惜,一时间无语相对。夕逖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顺着趴睡的姿势,看着简陋的屋对角。
他首次发觉夕逖左边脸上有个酒涡,煞是小巧可爱!
是因为最近瘦了许多么?夕逖与己七分相似,只是线条较为柔和,脸型似母多于俏父,下巴细尖,轮廓细腻柔滑,在耳际收成一条优美的曲线。
许夕铤的手指不经意的滑触到夕逖的耳垂,几无意识的捏耍。夕逖黑眸灵动,看向他,吃笑道:“哥,别弄,很痒。”
门格轻响,许夕铤一惊,有些尴尬的迅速抽回手,董礼的声音在门外道:“余先生传话来说,军中有急事,请大帅速回总管府。”
许夕铤不耐神色一闪即没,拍拍夕逖脸蛋,道:“我去叫祥叔拿些衣物给你换上,你还站得起吗?这几日或许会忙,我恐怕真的不能来看你,我会让祥叔每日去关照的。你……你要坚持不住,千万要说!”
夕逖笑道:“别小看我呀。怎么说我也是你许大帅的弟弟,可不能丢脸!祥叔也别来了,坐个牢弄的跟新娘子出阁似的,叫人看了笑话!不过是十天嘛,怎么样也过得去的。”
许夕铤凝视夕逖良久,终叹道:“照顾好自己。”语毕,大踏步出了后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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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水牢就在刑堂后院地下,引的是川城而过的渠水,时值春末,白日里阳光烂漫颇为和暖,还不觉如何。到了夜晚,那水温即使称不上刺骨,也够人受的了。
董礼掌灯在前领路,夕逖忍痛跟在后面。他换了件粗布衣裳,许祥要他多穿几件,连带披上许夕铤的风袍,夕逖却说:“终究要湿的,没得来弄污了衣裳。”最终也只穿了那件粗布短裰。
一踏进幽冷的地下室,夕逖就后悔了:现在还没下水,已冷成这样,到时真不知能否撑过十日。但他是个遇强愈强的性子,明知不能而偏要一试。
随着董礼曲曲弯弯不知下了多少台阶,想来已在地下十余丈,周遭静的只闻滴水声和他们的脚步声。
终于,董礼在一排密实的铁门前停下,将风灯手把插入潮湿石壁的缝隙中,取出一串钥匙,看也不看的拣出其中一支,打开了身前的铁门。
门向内开去,董礼拿起靠在石壁旁,一把几乎腐朽的木梯,往门内放下去,恰恰与门底平齐,原来门内比外面矮了丈余。
夕逖探头入内,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董礼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二公子,请。”
夕逖咬咬牙,扶着梯子爬了下去,走到最后一阶,脚踝沁骨的凉。他打了个寒噤,董礼将风灯递了下来,道:“二公子留着灯。”
确定夕逖拿稳了灯,他拉起木梯,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严丝密缝的关上了。对于董礼来说,今日已是大破先例,手下留情。平日来蹲水牢的犯人都是被一把推下水去,哪有木梯相送?更别说灯火了。
他确是一门心思想以“铁面无私”在魏军中闯出个名头来,但他本身并非凉薄无情之人。眼见夕逖坚忍不拔,实是一条好汉,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法外有情,稍作照顾,该不违了惩戒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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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牢牢房水位及膝,却只有三尺见方,堪容一人转圜。石壁又湿又滑,布满了青苔,粘不溜手,夕逖想找个地方撑手也不得。
他后臀肿痛不堪,却既不能靠墙靠得太紧,又无趴身之处,当真是百无是处。只好直挺挺站着,没多久腰酸背疼、冷僵麻痹还在其次,那仅有铁门上一个小通风口的石室窒闷难当,水中潮腐之气阵阵袭来,熏得他头晕目眩,胸闷气滞。
水牢中昏暗不知时日,风灯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夕逖估摸着天亮了,正胡思乱想间,铁门开了。许祥沧桑的脸在火光映照中现出,夕逖勉强笑道:“祥叔你早!”
许祥一楞,见夕逖容颜憔悴,着实委顿,心中一酸,老泪便要落下。他身后跟着个小兵卒,躬身道:“二公子和祥叔慢慢说话,小人在外面等。”说罢,一揖出了去。
许祥从篮中抖出件衣裳,夕逖定睛一看,竟是寒冬腊月才着的厚棉袄,不禁失笑道:“祥叔,我是来这儿冬眠的么?”见许祥不由分说递过来,只得接了穿上,也不知是棉袄厚实,还是怎么的,顿觉身子暖和了许多。
许祥又递来一碗精米饭,几式菜肴——尽是他爱吃的——摆在牢门口,边碎碎念叨:“大公子也真是的,分明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偏要你来这儿受罪。”
夕逖见许祥带来的行头,还是在家里吃饭的阵势,真是哭笑不得,吃了几口饭,道:“祥叔,下回别带这么多东西,太麻烦了。”
许祥忙道:“不麻烦不麻烦。只要二公子喜欢,老仆每日都送来。”
夕逖叹道:“祥叔,我这毕竟是在坐牢,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