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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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任何一个作家和翻译家都应该是一个激情主义者,而不是机械主义者。
而在创作和译作过程中,作为一个激情主义者比作为一个机械主义者付出的要多得多。
我译作《白鲸》的过程,就是一个跟随亚哈剿灭莫比·迪克的过程。
当亚哈率领着他们在南塔开特登上“裴廓德号”,开始了他们伟大而一去不归的航程时,我也在我的书斋里跟随着亚哈船长上了“裴廓德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我吟诵着这句中国的诗句,它用在这里真是很合适。
于是我成了“裴廓德号”的最后一名水手,虽然船上的所有人都不知晓我的存在,我像最初费达拉他们一样躲在船上,直到“裴廓德号”沉没在南太平洋,才和以实玛利一起失魂落魄地回来。
归来后的我坐在书斋里,像是做了一个英雄的梦。
只是除了向大家译述这个故事外,我没有为“裴廓德号”做出任何努力,这是每一个被这故事所感染的人都自责而又确实无能为力的。
同亚哈们相比,我自觉着轻如鸿毛。
然而姑且就算是一个走进角斗场为他们呐喊助威的人吧,姑且就算是一个在他们走后为他们流泪的人吧,姑且就算做一个把莫比·迪克炼出鲸油来的人吧!
亚哈们死了,除去必须回来的以实玛利之外,在那个时代,只有一死,才能彻底完成他们英雄主义的壮举,才能完成他们不可避免的悲剧。
他们不可能活着回来,因为他们不可能取得绝对的胜利。
死是英雄的惟一选择,英雄们因为最后的死而爆发了力量,死是他们人生中画龙点睛的一笔。
以实玛利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跟着他一起认识了魁魁格、塔斯蒂哥和大个子,我为他们从黝黑的身上所闪耀出的光辉所倾倒。
我认识了充满美德和忠实心的斯达巴克,认识了鲁莽幽默没有头脑的斯塔布,认识了快乐但平庸的弗拉斯克,他们各自的际遇让我理解,他们的懦弱让我着急,好在他们最终成了正果。
我还认识了善良的比普,神秘的费达拉,不幸的木匠和铁匠,以及几乎来自世界各地的水手们。
我和他们一起,在甲板上跟着亚哈船长发誓誓死杀死白鲸,在灯火通明的船头楼里大声说笑,在暴风雨中畏于神力而瑟瑟发抖,在高高的桅顶展望和思索大海,在九次联欢会中领略神态各异的捕鲸船,在鲸群之中体会危险的存在……
最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亚哈率领着他们走向死亡的洞穴,我含着泪一一告别他们,同时也告别了一个时代。
我相信,不管他们是去了天堂还是地狱,也都会是一群顶天立地的好汉。
译完《白鲸》,精疲力竭,像是走完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人生历程,不禁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世上所有的被写进史诗的英雄,都有着同样的轨迹。
为能和英雄为伍而自慰,而自豪。
值此再版之际,特做点滴修订,谨此致谢。
1.海与鲸的诱惑
很多年以前,那时我的钱包瘪瘪的,陆地上看来没什么好混得了,干脆下海吧,去在我们这个世界上占绝对面积的大海里逛逛吧!
这已是我惟一的去处了。
每当我心烦气躁、肝火直升脑门时;每当我心忧绪乱、眼前一片11月的愁云惨雾时;每当我身不由己,跟着不相干的送葬队伍走向墓地时;每当我忍无可忍,马上就要在街上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横冲直撞时,我都得赶紧去出海!
只有出海可以阻止我对自己举起枪!
我没有伽图那一边吟诵诗歌一边拔剑自刎的勇气,只能悄悄地走上船去。
怎么样,朋友,你有类似的感情经历吗?我始终相信,不论是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他都会对海洋产生类似的情绪的。
噢,我的姓名!其实这无关紧要,好了,你就叫我以实玛利吧。
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曼哈顿岛,它的四周布满了商业味儿十足的码头,城里的每一条街道几乎都能引导你走向码头、走向海边。
炮台前的防浪堤迎击着海浪,观海的人们远远地散着步。
我们不妨找一个安息日的下午,在那种如诗如梦的阳光下,去城里转上一圈。可你首先看到的还是海边上那一群群对着大海伫立凝望的人。
他们或站或坐、或倚柱或靠墙,遥望着自中国而来的船只的船舷,入迷地欣赏着开进开出的大小船舶。
这些平常生活在柜台、凳子、写字台和墙壁之间的人,他们怎么都跑到海边来了?难道田畴原野、一马平川的陆地都消失了?
看,又来了一大群人,他们直奔海边,要跳海吗?
噢,真有意思,他们要尽可能地靠近大海,他们要走到陆地的边缘。这些来自内陆的人们,站满了海边,绵延十几海里。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船上的指南针的磁力把他们吸来的啊!
肯定有什么类似磁力的神奇力量!就是在陆地上,我们不也是有这样的经验吗!沿着随便一条路走下去,早晚会走到河边、湖畔、溪流之侧。
你可以实验一下,随便找一个哪怕完全心不在焉的人,让他信马由缰地走动起来,他准会走到有水的地方。
如果这个人在思索着什么形而上学的东西,那结果就更是如此了。如果你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身边又恰巧有一位哲学教授,那你就不必惊慌了,因为思索是与水有着天然的联系的。
一位出色的风景画家为牧羊人画了一幅画儿,有白云有原野、有森林有羊群、有袅袅的炊烟和在山峦间起伏的小路,可是,如果这位牧羊人不注视着他眼前的一条河,那么这幅画儿就会失去任何活力的。
如果六月的草原没有一滴水,如果尼亚加拉瀑布流下来的只是些没有生命的黄沙,那么,你还会去那魂牵梦绕的草原、瀑布吗?
没有了水,就没有了一切。
有位徒步旅行的穷诗人,在意外地得到了一点钱以后,犹豫了,是买一件衬衣?还是去海边远足一趟?
每一位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几乎都想出海去闯一闯;而每一位上了船的人,在知道望不见陆地了的时候,心里都会咯噔一下。
古代波斯人以海为神,希腊人更把海看作神的亲兄弟,而那位被迫在水边顾影自怜的美男子那西萨斯,终于投身水底。
每一个人都会在水中留下永远抓寻不到的影子,它喻示着我们人类的什么奥妙吗?
我身上这种与水的天然联系,每每在我走投无路、愁肠百结时它都会解救我,引我到海上去。
我到海上,不是做旅客的,因为那需要鼓鼓的钱包,我是作不起那又晕船又失眠的旅客的。
当然,我更当不起船夫、大副甚至厨师了,尽管论资格我算得上老水手了。
这些风光的职位,还是让那些喜欢风光的人干吧,我能把自己看好已经不错了,管不了什么桅啊帆啊的,当然更管不了那些操纵这家什的人了。
不当厨师,那倒纯粹是因为没有兴趣。这并不妨碍我对厨师的作品感兴趣。面对一只烤好的鸡,牛油涂得均匀、胡椒撒得周到的鸡,我会第一个叫好的。
古埃及人对烤朱鹭、烧河马之类的东西就很有好感,他们的金字塔里,现在还可以见到这些东西的木乃伊。
我在船上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水手。
我像只蚂蚱一样,一会儿蹦到桅杆顶上、一会儿又跳进水手舱里,他们呼来唤去地使唤我,很伤了些我的自尊心,一开始很让人不痛快。
如果你出身名门望族,像什么范·伦斯勒家族、伦道夫家族、哈狄卡纽特族,如果你那不得不伸入柏油筒里的手,不久前还曾在教室里威严地挥舞,那你就更觉得不痛快了。
这样的反差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接受,得有点苦行学派的顽强才能挺过来,一旦挺过来了,所有的不舒服、不痛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想想吧,那个大块头的船长吆喝我去打扫地板,我打扫就是了,算得了什么羞辱?在《圣经》面前,这不算什么。
人们总是在互相拥挤,你打我、我打你,谁也脱不了被别人奴役的命运——从形而下和形而上两个角度看均是如此。
所以,人们在互相推挤之后,还是要互相抚摸一下创口,安分下来的。
况且,我在船上不是旅客,我是水手,我是要挣他们的钱的啊!你没听说过给旅客钱的事吧,旅客得往外掏钱。
往外掏钱和往里挣钱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想,掏钱是那两个偷果子吃的贼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的不幸;而挣钱,那是这世上有数的几件大好事之一了。
想想我们接受别人给你的钱时你那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优雅姿态吧,对于大家公认的这种万恶之源的东西,我们接受起来是那么喜不自胜,甘心情愿地让自己沦落在万劫不复的地步去。
大海上的劳动和大海上的空气,于我们的身心是绝对有益的。海上行船,顶风永远比顺风多,所以船头上的水手永远比船尾的船长、大副们先呼吸到新鲜空气!
对于这一点,他们一点也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先呼吸到的呢!在很多事情上,都是如此,老百姓经常领导他们的领袖,而那些领袖们却浑然不知。
以前我都是在商船上当水手的,这回却鬼使神差地上了捕鲸船。命运之神在冥冥中左右着我,这是他老人家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安排好了的,它是现在正上演的两出大戏之间的一出小戏,节目单大约可以这样写:
美国总统竞选
以实玛利出海捕鲸
阿富汗斯坦大战
命运之神也真逗,让别人去扮演那些雍容华贵、颐指气使、轻松愉快、悲壮英勇的角色,却让我去演这么个捕鲸的小人物。
没办法,回想上船以前种种偶然与必然的大事小情,我当时还以为自己作出上这条船的决定是经过缜密思考的呢!
引我上船的最大原因是那条著名的大鲸鱼。它如山的身体在波涛中滑行的神秘形象激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关于它的种种惊险怪奇的传说深深地吸引了我,让我这个一向对不可知的东西充满了天然的兴趣的人心痒难熬。
冒险和探奇是埋在我心里的种子,一有土壤与水分,它们就会迅速地发芽、生长,让我不顾一切地向那未知之物奔驰而去。
我投身大海,迎面遇上成双成对的大小鲸鱼,与我嬉戏玩耍,掀动我灵魂深处那神秘的影子,让它活起来。动起来,成为一座铺天盖地大的狰狞的巨兽。
对于这些航行,我真是求之不得啊!
2.新贝德福之夜
几件衣服充作行囊,我便动了身。
远离曼哈顿,奔到新贝德福,没赶上开往南塔开特的邮船,只得等下星期一了。
这是一个星期六,12月的一个星期六,看来注定要无聊地度过一个周末了。
一般去合恩角都这样走,从新贝德福上船。可我一定要从那捕鲸船最早的出发地南塔开特出发,尽管新贝德福已经很繁华,但它毕竟不是人们把第一只北美洲的死鲸拖上岸的地方。那些红种人士着,当年就是从南塔开特乘独木舟去海上捕鲸鱼的;还有那最早的捕鲸单桅帆船,船上载着鹅卵石——这就是他们捕鲸的武器——也是从南塔开特出发的。
可如今要在新贝德福呆上两天,确切说是一天两夜,才能去南塔开特。吃饭睡觉问题怎么解决?
在这寒风刺骨的夜晚,我伫立在冷冷清清的街头,举目无亲、走投无路的感觉袭上心头。
摸摸兜里的那几个小钱,我心里默念着:以实玛利啊,不论命运把你引向哪里,你可都要先问问价钱啊!
街道上结着厚厚的冰,冷硬坚滑,映着一个又一个店面里射出来的灯光。噢,这是“标枪客店”,这是“剑鱼客店”,杯盏之声伴着欢声笑语洒向窗外,我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他们太快活了,也太能花钱了。
以实玛利啊,你还得向前走,你的那双破鞋可迈不进那高门槛,向那些不那么辉煌灿烂的地方走走吧,那地方的旅店虽然不是最好,但肯定是最便宜。
街道两侧暗了下来,偶或有那么一两点烛光,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远远地,我看见一座矮房子,房门大敞,一丝微光泄了出来。好像在很随意地欢迎着客人的到来。
我几乎是理直气壮地走了进去,一堆垃圾毫不客气地绊了我一个跟斗,纷飞的灰尘差点憋死我!
好啊,这里不是“标枪客店”、不是“剑鱼客店”,却是个“陷阱客店”。
一阵刺耳的喧哗引得我爬起来以后迅速推开了第二道门,啊,一排黑脸齐刷刷地转向了我,另一位黑面孔的朋友正在讲台上拍打着一本书,让他的听众们集中精力。这是个黑人教堂。我退了出来,继续向前。
在离码头很近的地方,一块白晃晃的招牌在蒙蒙的雾气里时隐时现,我紧走几步,在天空中一声什么怪鸟儿的嘎嘎怪叫中,我看清了牌子上的字:“鲸鱼客店——彼德·科芬。”科芬!(棺材的音译)鲸鱼!
将这二者相连,棺材和鲸鱼,我感到后脊梁一阵冰凉。
不过,据说南塔开特姓这个姓的人不少,那么这个彼德是从南塔开特来的喽!当然,更主要的是,从它破败的外观看,这家客店一定十分便宜,说不定还有味道不错的土咖啡呢!我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座像得了半身不遂病的破房子,北风呼啸之中,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过,你如果在屋子里面而不是在屋子外面,两脚搭在炉子上,悠闲地喝着咖啡,那么这呼啸的风声就纯粹是一支催眠曲了。
古代一位著名的作家曾经说过:“要判定这狂风冷雨的好坏,那要看下判断的人的位置:是隔着满是冰花儿的玻璃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