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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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现在这时刻对于莫比·迪克而言,它的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
亚哈船长再次下了攻击的决心。
他手持自己的标枪站了起来,就像是一个古代神话里的英雄。
他的身子向后一仰,双臂笔直地高举起来,对准莫比·迪克的眼睛,连同他无比恶毒的咒骂一起,把手里闪着寒光的标枪扔了出去。
标枪和着亚哈船长的叫骂,一起插进了莫比·迪克的眼窝,就仿佛陷进了一个深深的无可自拔的泥渊。
莫比·迪克身子一扭,侧腹猛地滚动了起来。
小艇灵活地一闪,躲开了这致命的打击,但却被弄了个底朝天。
小艇上所有的人都被翻进了海里。
那三个桨手甚至还没有把自己手里的武器投出去,就给摔进了海里。
亚哈船长紧紧地扳住船舷不放,另两个桨手也很快地抓住了船舷。
只有另外一个落在了船梢以后,在波浪中漂来荡去,没有着落。
就在他们落水的同时,莫比·迪克已经加速了,它箭也似地穿过汹涌的波涛,直向前方。
“快,放绳,把小艇靠上去,别让它跑。”亚哈船长着急地嚷着。
话音刚落,捕鲸索发出“啪”的一声,在空中断裂了。
“他妈的!我的筋断了!”亚哈船长气得破口大骂。
“快划起小艇,冲上去!”
小艇冲向逃跑的大鲸。
莫比·迪克感到小艇追上来了,急忙转身,用自己的额头去迎击。
就在它回转身来的时候,它看到了那艘应亚哈船长的命令紧紧跟着小艇的大船。
一时之间,它把千仇万恨都集中在了那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身上,在它看来,那也许是它一切灾祸的总根源。
莫比·迪克毅然转身,向大船的船头扑去,用它疯狂的大嘴,对着船头乱咬乱嚼起来。
莫比·迪克痛快淋漓地发泄着自己的愤怒,这时候,一切都是它的仇敌。
“那白鬼在咬我们的大船呀!”小艇上的一个桨手绝望地叫起来。
他的声音颤抖着,叫人听了感到可怖。
“我的眼瞎了吗?”亚哈船长有些神志恍惚地问,他的气力已经到了最后。
“快呀,快划呀,快去阻止那疯鬼,救我们的大船,那是你们所有人的命呀!”亚哈船长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小艇冲过浪涛,向大船,向莫比·迪克冲去。
就在这时,刚刚被咬过的船头开裂了,海水一下子涌了进来,小艇瘫痪在浪峰之上。
桨手们死劲堵住裂口,同时向外舀着海水,不让小艇沉下去。
就在亚哈船长他们奋力地拯救自己的小艇,并为大船的命运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担心的时候,大船上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莫比·迪克的袭击。
塔斯蒂哥正在遵照亚哈船长的命令,奋不顾身地爬向桅顶,去钉风信旗。
他手里拎着锤子,挂着旗子。
由于风的作用,那旗子被刮得几乎把他裹起来了,这样看去,他就像穿着一件格呢子大衣一样。
只一小会儿之后,塔斯蒂哥就爬到了主桅顶。
他把旗子从身上扯下来,按在桅杆上,挥舞着锤子,一下一下地钉起来,看样了十分地费力。
那旗子当风飞舞着,就像是塔斯蒂哥鲜红的心脏在空中跳动个不停。
斯达巴克和斯塔布这时都站在第一斜桅的下面,当莫比·迪克向着大船张大嘴巴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它。
一时间,大船上除了塔斯蒂哥之外,所有的人都涌到了船头,看着莫比·迪克疯狂地用嘴撕扯自己的大船,他们被它一往无前的气概震惊了。
大家呆站在船头,手足无措,听任死亡来攫取自己。
塔斯蒂哥依然在艰难地钉着自己的风信旗。
“莫比·迪克,你这混蛋!你这疯子!你只管冲我来,管斯达巴克他们什么事!你放开他们,让我俩一决生死!来呀,你来呀!”
可是莫比·迪克不理会亚哈船长的叫阵,依旧疯狂地沉醉于对大船的专心致志的扑咬之中。
“风啊,万能的风啊,快把我刮到那畜生那儿去吧,让我杀掉那疯魔,解救无罪而懦弱的斯达巴克吧,别让他被这疯子毁掉了!”
“让斯达巴克平安地回家去吧,去见他的老婆和孩子,风呀,你听到了没有?”
“你怎么就听不到呢?还是听到了不肯帮我?要知道,我亚哈对你一生都是信任的呀!”
“如果真要让斯达巴克死的话,那么就让他像一个女人一样的死去吧,那样的话,他还能少受些苦痛,少想一些不堪忍受的东西。”
“还有斯塔布,也快去帮助他,帮助他在这里死守,别让他一个人在那里紧瞪着他可怜的双眼。”
“斯塔布呀,你现在可以躺回你那张天下最软的床铺上去了,你尽可以去吧,我不再阻拦你了,你只管躺在上面,闭起眼睛,静静地等待吧!”
就在亚哈船长做着自己最后的叫喊的时候,大船上所有的人,除了桅顶的塔斯蒂哥之外,已经都停下了自己手里正干着的活计。
大家拥在船头,看着下面的莫比·迪克,看着它一嘴一嘴地毁灭自己的命运。
莫比·迪克晃动着自己的大头,持续不懈地猛冲不舍。
一大团一大团的泡沫从它的面前喷发出来。
同亚哈船长一样的报复心和雪耻心唆使着莫比·迪克一往无前。
现在,它开始攻击起大船的右舷来。
巨大的白头在右舷下一次一次地往复,像一个非寻短见不可的绝望者。
大船上的水手们被弄得站立不稳,有的其至面向着甲板,倒下了。
海水从裂口涌进舱底。
人们甚至能听见水流哗哗的声音,就像是暴发了的山洪一般。
大船吃水越来越深,船体留在海面上的部分越来越少,看样子,已经用不了很长时间了。
亚哈船长指着大船叫起来:
“那就是第二个棺架呀,我找了它很长时间,原来就是我的大船呀!”
“说得真不错,它果真是用美国的木头做的。”
莫比·迪克在对大船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之后,它的气力也几乎尽了。
它在水里一翻身,之后窜出水面,在距离亚哈船长他们几码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莫比·迪克躺在水面上,一声不响。
它是在积攒着最后力量,以便对亚哈船长他们做最后的一击。
那将是“裴廓德号”的最后结束。
海面上静极了,只有锤子的响声。
塔斯蒂哥依旧在钉他的风信旗。
原本高高在上的他,现在离海面越来越近了。
亚哈船长对着塔斯蒂哥高喊:
“我不再企望太阳,我只看着你,听你的锤声!”
“我为你感到骄傲,塔斯蒂哥,你就是我们永远不会沉没的‘裴廓德号’,永远也不会腐朽的龙骨!”
“可是我却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一个捕鲸船船长的名份也不会有!”
“我经历了一生的波涛呀,现在你们都来吧,让我跟你们走!”
莫比·迪克现在已经开始它最后的努力了。
垂死的它向着垂死的亚哈船长们冲来。
“看啊,那家伙现在转过头来了,它在瞪着我们,瞧那额头,上面写满了愤怒!”
“可我看得出来,那愤怒是最后的!”
“塔斯蒂哥,趁着我们还没有死,让我们再干一杯吧!”
“弗拉斯克,举起我们的红樱桃酒,一饮而尽吧!”
亚哈船长举起最后的一支枪,用尽最后的力气,掷了出去。
“你这无法征服的家伙,我会记住你的,即使到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还要接着追你,直到你做了我的枪下之鬼为止,呸!”
最后的枪击中了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用尽最后的体力,狂奔起来。
捕鲸索绞在了一起。
亚哈船长弯腰去解。
如飞的绳索勒住了他的颈。
亚哈船长一声没吭,就被绳子拖了出去,不见了。
绳子放尽的时候,索桶弹了出来,一下子就把一个水手射倒了,只见他往海里一沉,立时没了。
剩下的水手吓呆了,半天醒不过来。
海面上迷蒙一片。
“裴廓德号”已消失殆尽。
莫比·迪克也静静地仰在不远的水面上,白光一片。
几个原本在高处的水手,现在正以一种安详的神态,随着大船一起下沉。
一个巨大的同心漩涡形成了,仅剩下的一只小艇,莫比·迪克以及所有的漂浮物都在其内。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被漩涡带走了,即使是一个细小的木片。
主桅的桅顶是最后消失的。
漩涡正中,一只黑红的臂膀伸出水面,挥舞着锤子,还在往那圆木上钉着风信旗。
红色的风信旗在水面翻卷着。
一群苍鹰赶来,围绕在这周围。
它们不停地啄着这面旗子,好像在故意和已经没入了水下的塔斯蒂哥开着玩笑。
塔斯蒂哥顽强地支持着,不放掉自己的锤子。
一只鹰用长嘴去啄那旗,不料旗子一卷,正把它给卷了进去,于是它随着最后的旗帜一起,没进漩涡,和亚哈船长走了。
海面上顿时死一般沉寂。
海鸟围着此地盘旋,声声凄厉。
海滔滚滚而去,仍旧寻常。
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136.尾声
“裴廓德号”终于不复存在了。
同它的生命一起结束的,还有这个自开始以来,一直令人震颤着的故事。
然而你一定要问,既然那个最后漩涡接纳了所有这一切,那么这故事是怎么流传下来的呢?
我告诉你:
有一个人,仅仅有一个人,他幸免于难,那,就——是——我!
否则,我也不会在这里给你们讲述这个复仇的故事。
我是这样得以逃生的。
费达拉失踪后,亚哈船长的小艇上就少了一个头桨手,于是,我就接替了费达拉的这个职位。
就在莫比·迪克靠滚动把小艇弄翻之后,所有的人都落了水,而我就是那个落在了艇梢后面而最终没能上船的那个水手。
我漂浮在这一惊心动魄的场景的外围,目睹了这一完整的过程。
当大船下沉的时候,我也被强大的涡流吸了过去。
庆幸的是,当我被吸到漩涡近前的时候,那漩涡已经越来越乏力,越来越慢了。
我旋来旋去,慢慢地接近着漩涡的那个致命的轴心。
等到我终于到了那个轴心,再向世界看最后一眼就随着亚哈船长去了的时候,上帝却没有接纳我。
大家一定还记得魁魁格的那只棺材,后来被改做了救生圈,这东西一直在漩涡里转着,但是并没有被吸进水下去太深。
由于这东西的浮力很大,加上漩涡已经没了劲,于是那棺材终于挣脱了漩流,猛地冲上海面来。
那棺材冲得很高,落下来时正好在我的身旁不远的地方,又随着快要消失的涡流到了我的身旁。
我得救了。
我趴在那只棺材上,在海面上漂来漂去,漂了整整一天一夜。
海面上静极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静寂的海。
鲨鱼们在我的周围游来游去,并没有对我张开它们可怕的大嘴。
海鹰们一直在我的头顶盘旋,但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把我当作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目睹完刚才的一幕,它们都被惊呆了。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死亡,都在为死亡唱着挽歌。
第二天,恰恰是在“裴廓德号”沉没的那个时辰,一条船驶了过来,捞起了我。
那正是我们先前碰到过的“拉吉号”,船长正在为寻找丢失的孩子们而到处东奔西闯。
他们没能找到他们的孩子,但是却找到了我——另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孤儿。
就这样,我侥幸逃脱了灾难,回来给你们讲述这个悲壮的故事。
修订于一九九九年七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