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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背一口袋灵魂上路 作者:谢友鄞-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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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抱丁拎起马灯,走出去。大红月亮底下,夜色清明,灯笼光粉红飘曳,一蓬
蓬树冠像女人摇着黑发,一波波屋脊灰白如洗。张抱丁从来没有在夜深人静时,攥
着色彩斑斓的钞票,去买过香烟。生活中出现了许多变数。张抱丁跟自己说:还不
错! 小卖店临官道,跟乡公所顺撇,不远。窗闸板关上了,张抱丁敲半天,窗口打
开,一杆枪伸出来,捅在张抱丁的肚子上。张抱丁向后一跳,低头瞅,骂道:“九
道子,我操你妈! ,’店主九道子一笑,把枪收回去,说:“是你! 这年月,黑灯
瞎火的,我得防着点。”

    “你哪来的枪? ”

    “在官道上捡的。”

    “我成天在官道上绕晃,也没捡着一杆。”

    “你眼睛净朝上瞅啊。”

    “拿两包好烟。”张抱丁塞进去两张票子。

    九道子点燃洋蜡,说:“流通券,国民党不好使了。”把票子推出来。

    “这张行吧? ”张抱丁塞进去一张一万块钱的东北人民币。

    九道子说:“挂账吧,秋后给我粮食。”

    张抱丁说:“我不种地,哪来的粮食? ”

    九道子说:“快给你分地了。”

    张抱丁说:“你对土改不满?!”

    九道子嘴更损:“我也不是吴长安的狗腿子! ”

    张抱丁恍然明白,是九道子埋汰了他。张抱丁心火蹿起,恶道:“这是麻队长
要的烟,共产党的钱不好使,你找死呀! ”

    九道子说:“我胆小。不像你,啥钱都敢花! ”

    张抱丁脱口道:“怪不得麻队长说,你这是暗堡! ”

    九道子把脑袋探出小窗口,问:“麻队长说我啥? ”

    张抱丁说:“共产党率领的人民军队,把千千万万个反动碉堡都端了。到你这
儿,卡壳了。”

    张抱丁扭身就走。

    九道子叫道:“拿去,拿去。”连钱扔出两包香烟,“咣当”,关上了小窗口。

    张抱丁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添油加醋,把九道子埋汰一通,心想,让麻家驹收
拾他。

    麻家驹盯住张抱丁,说:“世事混乱,农民只愿意以物易物。等我们站稳脚跟
就好了。”

    张抱丁心里发怔,麻家驹没点火就着,说话行事,跟在煤矿时,不一样了。

    麻家驹撕开烟盒封口,抽出一支烟,递给张抱丁,问:“你看谁担任大碗乡的
贫雇农团团长合适? ”

    麻家驹将烟盒扔在炕上,离张抱丁的腿近。张抱丁接过烟,将香烟盒往麻家驹
跟前推一下,说:“你说了算。”

    “我问你哪? ”

    张抱丁想了想,说:“乡街里没有合适的。有几个虽然穷,但太老实,提不起
腰打不起气。”

    “你行? ”

    张抱丁瞅麻家驹,看不出是讥讽他,还是真话? 张抱丁笑道:“更不妥。”

    “为啥? ”

    张抱丁道:“虽说咱俩交情深,我明白,建立新政权,得有新气象。再说,对
吴家下茬子,我下不了手。”

    “吴长安不属于恶霸地主。”

    “可他是大地主,得分他的土地、财产吧。”

    麻家驹问:“呼小尾怎么样? ”

    张抱丁心翻个儿,不能把小尾血呼啦推向前,让呼小尾对吴家,对吴黛伦下刀
子,他不能干,弄不好,团长当不成,反倒栽了。张抱丁断然道:“不行。他家开
茶馆,小业主。”

    麻家驹说:“农村不划这个成分。”

    张抱丁说:“九道子就是小业主,多黑! ”

    麻家驹笑笑,说:“等划完成分再定,要不,从外村找。”

    半个月后,方案确定:人均占有十亩地以上者,为中农;二十亩以上者,为富
裕中农;四十亩以上者,为富农,六十亩以上者,为地主。成分划定后,人人佩戴
布条:贫雇农戴红布条,中农戴黄布条,地主、富农戴白布条,像吴府管家、九道
子这号人,戴灰布条,当过国民党、土匪的,戴黑布条。只要你走出家门口,胸前
就必须有个布条,否则寸步难行。阶级阵线分明,一目了然。

    在召开各村贫雇农团代表会时,关于家属和子女戴不戴布条,争执起来。有的
主张戴,有的主张不戴。不同意戴的,说划分的是分子,谁是分子谁戴;坚持戴的,
质问道:他们吃的是不是一口锅里的剥削饭? 麻家驹让他们吵吵。一只狗叫,所有
的狗都得’叫。麻家驹见张抱丁没表态,道:“张抱丁,你说。”

    张抱丁吭吭哧哧,现在来开会的,跟原先各村出头露面的,不是一拨人了。张
抱丁自觉气短,说:“戴行,不戴也行。”

    大伙说:“张抱丁,你有没有个立场?!”

    张抱丁一副苦相。

    麻家驹咳嗽一声,说:“要做到人人都戴布条,形成一个崭新的局面。”

    麻家驹表态了,张抱丁立即点头,说:“我建议,家属降一档:户主是地主、
富农,戴白布条的,家属、孩子戴中农的黄布条;户主是中农戴黄布条的,家属、
孩子戴贫雇农的红布条;户主当过国民党、土匪的,家属、子女戴地主、富农的白
布条;贫雇农家里的人,一律戴红布条。”

    这主意有意思,有人哧哧笑,主张戴和主张不戴的,都觉得跟自己的主张差不
离,都能接受。麻家驹说:“就这么定。”土改工作队队长一言九鼎,没人戗戗了。

    不料,工作队文书呼小尾,撂下自来水钢笔,说:“麻队长,我的意见不戴,
家属、子女什么条子都不戴。”

    麻家驹心里不快,呼小尾已经多次顶撞过他。

    张抱丁又变卦了,和泥说:“要不请示上级? ”

    麻家驹阴沉着脸,抽烟。张抱丁伸手去拿烟,麻家驹抓住烟盒,揣进自己兜里。
张抱丁尴尬地把手停在半空。冷场一会儿,麻家驹吩咐呼小尾:“你记录。”

    谁都听得出,麻队长的意思,你就管记录,多什么嘴。

    呼小尾说:“记哪。”

    “你记什么了? 我说的你都记下来了吗?!”麻家驹火了! 呼小尾争辩道:“麻
队长,冤有头,债有主,五根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

    麻家驹心里生疑,听说呼小尾跟吴黛伦好。他是不是庇护吴家小姐? 庇护吴小
姐说得过去,顶撞我麻家驹,抗上,破坏老子的威信真不是个东西! 麻家驹道:
“戴布条子,按我的决定办。”

    呼小尾问:“家属都戴? ”

    “都戴。”

    “吴世达戴不戴? ”

    麻家驹勃然大怒,“啪”地一拍桌子:“呼小尾,你想造反?!”

    张抱丁剧烈咳嗽起来。

    呼小尾咬住嘴唇,不吭声。

    麻家驹向各村宣布:贫雇农革命团召开对地主、富农斗争大会,分配土地、房
屋、牲畜、车辆、浮财。地主的小老婆,陪房、丫头,贫雇农光棍可以娶过去。但
乡村干部、土改工作队吸收的积极分子,一律不准要。宣布完,麻家驹瞪了小尾一
眼。

    张抱丁心里吸口冷气,麻家驹的邪劲上来了! 这天晚上,麻家驹喝得醉醺醺,
对张抱丁说:“你把吴黛伦给我叫来。”

    张抱丁问:“找她做啥? ”

    麻家驹说:“去! ”

    张抱丁问:“我有些日子没看见她了。”

    “没跑吧? ”

    “她能卜哪? 除非进城。”

    张抱丁给麻家驹颗软钉子。

    麻家驹软硬不吃,说:“你也拿吴世达压我? ”

    张抱丁道:“吴家,可不是小猫巷。”

    麻家驹说:“你还记得四姐? ”

    张抱丁说:“你不能提起裤子不认账。”

    麻家驹哈哈笑,拍打张抱丁的肩膀:“我在县城集训时,找过她。”

    “没找着? ”

    “关门了。她分配到刺绣厂,嫁了个瘸子。”

    “你咋不把她领回来? ”

    “我去了。那个瘸子,拎拐杖把我赶出来,还‘嫖客、嫖客’满街筒子乱骂。”
麻家驹哧哧乐,酒气熏天。

    正说着,停电了。国民党军队的残部和特务、土匪勾结在一起,袭击郊区煤矿,
煤炭供应经常中断,城里电紧,农村更不用说。

    张抱丁心里松口气,说:“睡吧。”

    麻家驹点燃煤油灯,说:“我心里放不下她。”

    “谁? ”    .“四姐。”

    张抱丁说:“交情那么深? ”

    “上炕就有交情了。”麻家驹唏嘘道,“我比瘸子慢了一步。唉,一个人,一
辈子咋过,有时就是早一步晚一步的事呀。”

    麻家驹动了感情,一瓶六十度白酒,喝光了。麻家驹头一歪,倒在被垛上,鼾
声如雷。

    第二天早晨,张抱丁摇上一桶水,倒在木盆里,麻家驹蹲在井台上,洗脸,脸
遭煤油灯熏,水黑了,漾出股烟味。

    一位工作队员匆匆走进后院,说:“麻队长,县委通知。”

    麻家驹看通知,命令他去县委报到,没有说是不是开会,开几天,是不是全体
队员都去。麻家驹对张抱丁道:“你跟我进城。”

    张抱丁乐意进城逛,牵出自己的马。麻家驹骑工作队的马。张抱丁问:“不带
上呼小尾? ”

    麻家驹说:“到啥时候你都忘不了他。”

    张抱丁笑道:“那小子嫩,你多栽培他。”

    麻家驹鼻子“哼”一下。

    俩人进城后,看见许多乡下人在大街上逛,戴着布条,有戴红布条的,有戴黄
布条的,来来去去,闹得城里人心惶惶。市民们拉住乡下人的手,打唠儿;甚至把
他们拽进饭馆,请他们喝酒,探听信息。有的市民,竟莫名其妙兴奋不已地戴上了
红布条。

    麻家驹嗅着味不对劲儿,说:“老张,咱们先住下。”

    张抱丁说:“去黄家老店,那儿能停车圈马。”

    掌柜的老黄掀开柜台板,迎出来,抓住张抱丁的胳膊:“老抱子,我正要去找
你呢。”

    张抱丁问:“做啥? ”

    “问个明白。九道子没说清楚。”

    “九道子来了? ”

    “昨天来的,说是替呼小尾往小白楼送封信。”

    张抱丁愣怔,呼小尾做啥? 怎么没有告诉他? 麻家驹好像没介意,问:“有电
话吗?”

    老黄朝柜台里面一指:“有,你自个儿去摇吧。”

    张抱丁说:“这是麻队长,整个肃静地方。”

    老黄说:“住单问? ”

    张抱丁说:“给麻队长单间,我住大铺。”大铺在西院,好伺弄马。

    麻家驹去打电话。

    老黄道:“听说城里也要分房子分财物。像你们大碗乡那样,人人戴布条子。
不戴条子的,不准出门,清街。”

    张抱丁说:“是划分阶级。”

    老黄问:“我能划啥阶级? ”

    张抱丁说:“反正你当不了贫雇农。”

    老黄说:“我也划不上地丰,我没有一垄地。”

    张抱丁说:“没有地,还没有房子吗? ”

    老黄说:“房子咋划? 房主。我本来就是房主。”

    张抱丁说:“你这家伙态度不好。”

    老黄说:“别吓唬我! ”

    张抱丁说:“你自己吓唬自己。”

    麻家驹打完电话,从柜台内走出来,对张抱丁说:“走,去小白楼。”

    小白楼最早是座满族王爷府第,后来成为伪满洲国县政府,如今是中共县委机
关。小白楼前,停一溜美式吉普车,进进出出的人都佩带武器。东北战场上,清剿
余敌的任务很重。张抱丁第一次走进小白楼,挺新鲜,东张西望,廊壁上有不少浮
雕,有一个是娘们儿,没穿衣裳,奶子肥嘟嘟,下身用红纸粘住。张抱丁瞅得浑身
发烧发涨,忍不住一扯,红纸飘然落地,娘们儿那疙瘩露出来。张抱丁吓一跳,见
走廊前后没有人,慌忙去撵麻家驹。

    麻家驹上了三楼。楼道很长,麻家驹向深处走去。从后背看,麻家驹身体挺硬,
有点紧张。他好像忘了后面的张抱丁,推开最里面那扇门,走进去。麻家驹回手带
门,张抱丁怕把他关在外面,用脚一夹,像贼一样扁身钻进屋。

    嗨,好大的房子,迎面玻璃窗,晃得张抱丁眼花。

    对面一张办公桌,一把圈椅,圈椅空着,县委书记屁股搭在桌沿上,跟另一位
同志说什么。县委书记三十岁,江西人,着军装,从外表看,很像一个连长。土地
改革工作,由书记直接抓。县委书记对麻家驹点一下头。另一位扭转身,啊,是吴
世达。吴世达对麻家驹和张抱丁点点头,没有说话。吴世达完全不是在家乡,在佛
寺斋堂,在西岭勘探队,甚至不是在官道上的神情了。张抱丁被镇住了! 县委书记
没有让麻家驹坐下,更没有理张抱丁。

    吴世达和县委书记也没有坐,站着。县委书记似乎对大碗乡的情况很清楚,脸
色不好看。这个书记,年轻,打过无数恶仗,是个直筒子,没等麻家驹汇报完,便
截断他,批评麻家驹在土改工作中搞形式主义,扩大化。

    麻家驹争辩道:“划分成分的标准,是县委同意的。”

    县委书记道:“让家属戴花花绿绿的布条子,是县委同意的? ”

    麻家驹没有回答。

    县委书记道:“天宫村一些贫雇农进城,围攻十字街银庄,南苑当铺,要抄人
家,说有大碗乡地主的股份。这也是县委同意的? ”

    麻家驹说:“我在乡里,没去天宫村。”

    县委书记厉声道:“天宫村属不属于大碗乡? ”

    吴世达一脸冷峻。

    张抱丁瞧出阵势,麻家驹不妙! 老黄说,呼小尾让九道子来送过什么信,准是
呼小尾告的状。小尾小尾,麻队长让你当文书,对得起你呀! 你跟九道子狗扯连环
做啥! 张抱丁觉得歉疚,他落入煤矿最难时,多亏麻家驹帮助他。张抱丁心一横,
多大的官也得让人说话。张抱丁挺身道:“麻队长是在乡里。”

    张抱丁费好大劲说出口,这话一点没劲。张抱丁不知说什么了,不知道咋整了。

    县委书记无动于衷,甚至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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