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一口袋灵魂上路 作者:谢友鄞-第1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张抱丁费好大劲说出口,这话一点没劲。张抱丁不知说什么了,不知道咋整了。
县委书记无动于衷,甚至不屑问张抱丁是谁,做什么的。
“麻家驹同志,你回天宫村吧。”县委书记说。
麻家驹一怔。
吴世达说:“根据辽西省委最新指示,土改工作队队长,必须由人民政府下派
的干部担任。老麻,你回去后,积极参加天宫村贫雇农团的工作。”
麻家驹像军人一样,站得笔直。他被撤职了! 拉完磨杀驴,他还没卸套就被废
了。麻家驹心中蹿起恶火,对抗的情绪升腾:“吴部长,我不是你派去的吗? ”
吴世达道:“你是农民。”
农民! 农民! 农民! 麻家驹想放松自己,却觉得全身僵硬,挣扎一下,扭身向
外走。
县委书记在他身后说:“你带枪不合适。”
麻家驹在门口站住,没有回头,被抛弃被出卖的屈辱咬住他,他咬住牙根说:
“不是你们发的。这家伙什,跟我一辈子了。”
吴世达说:“老麻,地方上不能带枪。”
麻家驹认定,吴世达搞了他! 心里恨透了吴世达! 麻家驹跨出县委书记办公室
的门槛,一名战士向他敬个军礼,两只手一划拉,就将麻家驹腰间的撸子下了。
张抱丁和麻家驹回到店里,麻家驹躺在单间炕卜,脸色发青,用手按住胃。张
抱丁到这时,才回过神儿,风风火火的麻队长,就这样完了! 死一样的静。
张抱丁心急,哄哄他,别想不开,一条道走到黑。
“老麻,咱俩去小猫巷看看。”
麻家驹吼道:“别说了! 吃饭! ”
麻家驹忽地坐起,用手一扯领扣:“给我找个馆子。”
麻家驹走江湖,下煤窑时,有时没晌,大饥大饱,落下毛病,一旦暴怒,立刻
大饥,胃剜心钻肚般疼! 张抱丁慌忙道:“出店往西拐几步,有个牛羊杂碎老汤馆。”
麻家驹飞步出店,张抱丁一溜小跑跟出去。清真蓝幌下,一个小伙计光着膀子,
肩膀上搭条毛巾,吆喝:“屋里请,屋里请,牛羊杂碎老汤大饼!'’麻家驹将小伙
计撞得一个趔趄,进屋,一屁股坐在乌黑油腻的桌子前。跑堂的颠过来,问:“同
志,来啥? ”
“啥都中,上。”
堂倌一怔,瞅张抱丁。邻桌的食客们热心介绍:“烀带骨羊肉。这儿的羊是从
内蒙赶来的,纯青草羊,不膻。”
张抱丁见麻家驹额头沁满冷汗,一挥手,说:“快上。”
跑堂的道:“好喽,带骨羊肉一盆! ”
现成的带骨羊肉,从老汤锅里捞出来,盛在土陶盆里,足有二十斤。麻家驹拎
起一截小羊腿,横过嘴就咬,腮帮鼓圆,满嘴訇訇响。麻家驹将一根白骨扔在桌上,
又将一根白骨扔在桌上,疼痛过去,能直起腰了。麻家驹对目瞪口呆的张抱丁说:
“吃,你吃呀。”
张抱丁说:“我吃,我吃。”
麻家驹又逮住块带骨羊肉,在酱油碟里狠拧,脸趴在桌面上啃,吃着吃着,抬
起头,瞪住张抱丁,像受伤的狼一样低嗥:“畜生! 畜生! 畜生! ”
十六 混战
张抱丁敲开小卖店窗口,九道子把头探出来:“是你? ”
张抱丁问:“枪呢? ”
“被王八蛋卖奉了。你他妈的,得了便宜还来卖乖! ”
九道子的枪,被土改工作队收缴了。
张抱丁笑道:“哪有支巴着枪开店的。我是为你好,要不你得饿死! ”
“半夜三更,你来买好? ”
“买烟。”
“麻队长走了,你搁啥买? ”
“你加小心,他还得回来。”
九道子扔出包烟:“我等着他,姓麻的欠我两包烟钱呢。”
九道子没有料到,张抱丁没有料到,大碗乡街里人谁也没有料到,麻家驹真的
杀回来了! 麻家驹回到天宫村后,被拥戴为贫雇农革命团团长。在深山僻地,一个
人有力气,生死不惧,准拔梗梗儿。麻家驹十七岁时,给吴府牧场放牛。两头牛在
山坡上顶架,硬叫麻家驹掰开了。其中一头不服,去顶他。麻家驹用两只手抓住牛
犄角,往下摁。那头牛跟麻家驹一样,霸道惯了,咽不下这口气,四条腿撑住庞大
的身躯,“哞哞”吼。麻家驹两只脚牢牢抓地,寸步不让。牛吭哧吭哧嘴吐黏沫,
麻家驹呼哧呼哧喘。谁也前进不了,谁也后退不得。两只山鹰并膀站在山头上,看
呆了;一只孤狼远远绕过去后,回头瞅。
牛一溜号,差点跪下,麻家驹趁势把全身压上,牛犄角戳进石缝内,人体、牛
头、山石僵成一堆。牛死命一挣,“咔嚓”,犄角折了,血顺犄角根滋滋蹿。牛疼
得“轰隆”趴下,屎尿飞溅! 山鹰扇动黑黝黝翅膀,惊惶地飞起;狼发疯般一蹿,
跃过深涧,逃得没影了。牛群心惊胆战,跟随麻家驹,乖乖向山下走去,就是进屠
宰场,下汤锅,也没有敢支棱毛的了。
麻家驹率领一百多号人,朝大碗乡中心村进军。
他们胸佩红布条,手执大棒、长矛、土枪,有的步行,有的骑马,有的乘马车。
麻家驹坐在首车车辕上,双手撑住一把日本军刺。他们半夜从天宫村出发,这时太
阳很高了,中心村外大田里,翻身后的农民在春播。黄牛慢腾腾地走着,扶犁杖的
汉子虚晃鞭梢,一声声吆喝,泥浪翻卷。女人跟在后面,梆梆梆敲响点种葫芦。女
人的后面,跟着老人,老人用脚把土敷回去,踩实,一步一个脚印。刚会走路的孩
子,在地头捉蚂蚱。远处的山,泛绿了;高处的天,鹞鹰翻飞。专心农事的人们,
没有理会征尘仆仆的天宫村人。
天宫村人看见大碗乡街景,看见呼家茶馆炊烟袅袅,兴奋起来! 他们赶来七辆
马车,要载回去一坛坛金锭银元。邻乡几个村,进行土改成果第二次、第三次大扫
荡,刮地皮,掘地三尺,把地主、富农和富裕中农的家,抄得溜光净,炕刨了,墙
推倒,屋地院里挖出一个个大坑……可惜,天宫村穷得底朝天,只从兔子不拉屎的
地里,挖出一串串辽代、清朝的锈大钱。
麻家驹把武装起来的乡党带出来,行军这么远,指挥一场行动,不敢大意,进
乡街口前,留下三十人,在外围布警;派出十个人,下官道,穿过胡同去腰街吴宅,
捉拿吴长安。然后,麻家驹带领人马,向大碗乡的政治中心,乡公所奔去。
呼张氏和金枝走出茶馆。呼金枝说:“这么多人。
做啥的? ”
呼张氏细瞧,说:“咦,那不是麻队长吗? ”
麻家驹身材魁梧,威风凛凛,真棒! 呼金枝不认识麻家驹。工作队来时,呼金
枝在市里。呼玉叶生小孩,她去侍候月子。呼金枝回来后,麻家驹被撤职,放马归
山了。她听姥爷跟别人打唠时,讲过麻家驹,说那家伙特邪性。呼金枝忍不住,清
亮地咳嗽一声。
麻家驹像被车颠了一下,一怔,这个大姑娘,面熟? 麻家驹猛然想起,像四姐
!麻家驹叫道:“停车。”没等车站住,跳下来,惊讶地问:“你是谁家的?”
呼金枝抱起膀子,把乳房推高,连这个姿势,都像四姐。呼金枝大声道:“我
叫呼金枝。你不是麻队长吗? ”
“你认识我? ”
“嘻,啥话。”
“你咋认识我? ”
“你一经过,我就认出你了呗。”
麻家驹神情恍惚,真像四姐在说话。
呼金枝甜甜地问:“哎,麻大哥,你们去县城还是市里? ”
“有事吗? ”
“去市里,给我妹妹捎点东西。”
麻家驹笑了,她在城里能有啥妹妹,她有个四姐。这不是勾搭他吗嘛家驹下身
一阵酥麻,说:“成。
一会儿我去你们家。”
后面的车马停住,有人说:“咋,看见花姑娘就转向,别放走了大施主! ”
麻家驹被提醒,不敢耽误大事,一挥手,说:“走! ”
听见车马人声喧嚣,张抱丁、呼小尾从乡公所走出来。呼小尾是乡政府文书,
暂时在这儿办公。俩人瞧这阵势,心里震惊,猜出个八成。
张抱丁笑道:“老麻,啥风把你吹来了? ”
麻家驹道:“大北风,要不能跑到南边来。”
麻家驹狠瞪呼小尾一眼。这个过河时,拽他上车的干儿子,这个由他弄进工作
队当文书的干儿子,竟从背后把他推进阴沟,叫他翻了船! 麻家驹没抓到证据,只
是猜疑,不过,看见呼小尾,他心里就堵! 张抱丁从县城回来后,问出真是呼小尾
做的活,气得一蹦老高:“小尾,你咋瞒住我? ”
呼小尾说:“姥爷,你是麻家驹的贴身,我们敢告诉你? ”
张抱丁说:“糊涂! 除去麻家驹,谁能把咱们当盘菜! ”
“姥爷,你才糊涂,那家伙胡作非为,赖性子上来,啥政策都不要了。跟着他,
能有好果子吃?!”
张抱丁想起那天晚上,麻家驹喝得醉醺醺,打发他去叫吴黛伦,没把他吓死!
张抱丁不吱声了。
面对麻家驹,呼小尾仰起脸,一副不卑不亢的派头。麻家驹还是看出了呼小尾
的破绽,呼小尾两只肩膀耷拉下来,手指在裤边下意识地抓挠。麻家驹轻蔑地想:
你黑得还不能踏实,你不会有大出息的! 呼小尾心里翻腾,县委派来的乡书记,嘱
咐他提高警惕,一些地主、富农、蒋军残兵和土匪勾结起来,报复性很强。麻家驹
是天宫村贫雇农革命团团长,与那些败类水火不相容。可是麻家驹和他,针尖对麦
芒,用阶级阵线划不清楚的现实,让小伙子感到形势复杂,心不落底。呼小尾勉强
笑道:“乡领导上县委,开紧急会议去了。”
“老麻,进屋。”张抱丁招呼。
麻家驹一指他身后的人马:“你这破屋搁得下? ”
张抱丁嗅出来者不善,搓搓手,笑道:“我把乡街里人都叫出来,给你们埋锅
造饭。”张抱丁好像挺热乎,好像开玩笑,提醒麻家驹呢。
麻家驹用手按住张抱丁的肩膀,说:“我知道,你不能坑害我。”
张抱丁拉住麻家驹的胳膊,往屋里拽,说:“从县城分手后,咱哥俩儿没见过
面呢。我不管别人了,就咱俩,捏一壶。”
麻家驹推开张抱丁:“喝酒耽误正事。我们来,帮助你们把土改斗争进行彻底。”
张抱丁说:“老麻,你还管这事儿? ”
麻家驹说:“村帮村,户帮户,天下穷人是一家。”
张抱丁说:“我们搞完了。”
麻家驹说:“乡街里富,有大量浮财没挖净。”
张抱丁说:“你是实在主儿,甭说没影儿的话。”
麻家驹傲慢地笑道:“我们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
天宫村人吵吵:“没瞅赶来好几辆空车吗? ”
“甭跟他们哕嗦! ”
呼小尾大声道:“中心村的地主、富农,有本村管着,轮不到你们天宫村来折
腾。”
麻家驹冷笑道:“干儿子,牙口长硬了。不单会来阴的,敢抓破老子的脸皮了。”
呼小尾涨红脸:“这不是土匪坐地分赃。”
麻家驹露出凶相:“谁他妈跟你们分赃! 你们包庇大地主,你们是地主的狗腿
子! ”
张抱丁急了:“老麻,别血口喷人! ”
从郊外和山坡上种地的人们,回来了。呼雨挤上前,说:“一家人,有话好好
说。”
麻家驹马上想到,茶馆门前那个大姑娘,是呼雨的闺女。麻家驹热情地握住呼
雨的手:“你说得对,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来,只找吴长安算账,叫他把昧心食全
部吐出来。”
张抱丁说:“他还有什么,地分了,浮财分了,剩下个大院,乡政府马上就要
搬进去。”
这时,传来一阵喧嚷声,天宫村人将吴长安押来了。吴长安浑身浮肿,脸苍白
得吓人! 像牛皮影戏里臃肿不堪的董卓。呼小尾心提起来,吴黛伦呢? 依她的性子,
会不顾一切地跟来呀! 呼小尾扭头,张抱丁J 不在,姥爷躲屋里去了。
吴长安声音嘶哑:“找我? ”
麻家驹说:“吴长安,看你儿子的面子,我们不动手,把你窝藏的金银珠宗交
出来。”
“我什么都没有了。”
“抄出来咋办? ”
“抄去吧。”
麻家驹心里明白,不能乱挖吴府,那里是乡政府了。麻家驹厉声道:“我问你,
抄出来咋办? ”
吴长安反问:“抄不出来呢? ”
麻家驹气毁了,煮烂的鸭子嘴还硬:“狗仗人势! 你个地主比我还横! ”
天宫村人叫嚷:“收拾他! ”
天宫村人把吴长安绑在大树F 。麻家驹拽下一把柳条,挑出一根,“啪”,朝
吴长安抽去。吴长安的肩膀,开花了。
麻家驹道:“说吧。”
吴长安闭住眼睛。
麻家驹挑一根粗的,忽地抽过去,“啪”,吴长安脸颊血红。一根柳条,麻家
驹只打一下,扔掉换新的。
天宫村人折下一捆搁柳条,放在麻家驹脚下,堆得过膝。啪、啪、啪、啪……
麻家驹不动声色地抽着,周围死静。吴长安耷拉下头,脖颈、喉咙像被无数麻绳勒
过,肿得血红,像蚯蚓乱扭。吴长安仰起脸,眼白一翻,“哇”,喷出一腔血……
呼小尾叫喊:“麻家驹,我上县委告你去! ”
张抱丁从屋里冲出来,叫嚷:“老麻,你你! ”
天宫村人捉住张抱丁和呼小尾,他们俩动弹不得。麻家驹咬牙切齿,道:“主
子都没哼一声,狗叫唤什么! ”啪啪啪,给吴长安一顿鞭子。
手里一把柳条打光,麻家驹踱到小卖店,刚敲一下,小窗口开了。九道子说:
“麻队长,要烟? ”
“嗯。”
九道子递出一包烟。
麻家驹一伸手,从里面抓出一瓶白酒。麻家驹回到柳树下,用牙咬开瓶盖,
“咕嘟嘟”喝一大口,点燃香烟。麻家驹喝着九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