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天边歌唱 作者: 蓉儿-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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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胸腔沉重地下坠,上升,再下坠,再上升。在某一瞬间,林岩风感觉那些金属的器械就像无数闪着寒光的利器,他漂浮在那些利器中间,小心翼翼地躲闪,紧张地观望,然而,还是划破了皮肤,血珠漂浮在半空,被利器隔阻,不能下落。
阵痛的感觉。
明知道继续耽搁下去,吴萧萧一定不会等他,但还是盼望着会有奇迹发生。阳光明亮而尖锐,洪水一样漫漶到世界的角角落落,却感觉不到温暖,只有伤痛。伤痛浸淫在每个角落,每个人身上,每个人心里。这是一个痛苦而扭曲的世界!触目惊心的不是伤者的脸,而是痛苦中无望的希望。
真的接到吴萧萧电话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已经不可逆转了,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这个世界,她从另一个世界来,终会回到另一个世界去。现在,他唯一能说的,就是——“带扎巴走吧!他会保护你!我在这里等你!”
她以为他会挽留她的,她想如果他挽留她就会留下来的,至少她应该跟他告个别,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她已经在这个小院儿等了他三天了,三天啊!怎么就跟一辈子似的?怎么过都没个完呢?她就这么坐等着,坐等着,跟一只狗没完没了地等着,好像这只狗已经陪伴了自己一辈子了!
即使林岩风没有让她带扎巴走,她也会带走他的,把他丢在这里等着饿死啊?如果他是扎巴,吴萧萧更没有理由不带他走。发生在一条狗身上的故事,远比一些人一生创造的感动还要多,这不能不让她为之撼动。或许曾经她是恨扎巴的,非常恨,就好像是因为他她变得如此落魄、不堪、痛苦、游离的,然而再见扎巴居然是在千里之外、那么多的无奈时光之后,在某一刻她竟然认为他们之间必然有着一种什么渊源。这种渊源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以邂逅的方式一再展现在她的面前,直到今天才被她发现。他是来引领她走入另一个世界的,那个世界就在红尘中,却隐匿在红尘背后……
扎巴老了,很老了,还瘸了一条腿,让他自己回草原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了,但落叶总要归根,他怎么可能不想回草原呢?他就是来带她去草原的吧?带她去体味红尘背后的世界?或许上帝派她来,也是为了让她送扎巴回家的,她有什么理由拒绝?可是他的家究竟在哪里呢?如果他真的是扎巴,据田泽所说,他的家应该在青海,在玛多。而如果他不是扎巴,他的家乡就应该在青藏高原。青藏高原大了去了,她又去哪里寻找他的家呢?
但吴萧萧已经肯定自己是碰到扎巴了,虽然只见过扎巴两次,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会有长相完全相同的藏獒,但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做了整容手术的人吧,唯一不能改变的恐怕就只有他的眼神了。当然,她也没见过别的藏獒,她不知道别的藏獒是不是也是同样的眼神,她却相信,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没有一个心灵是完全相同的,那么也就没有一双完全相同的眼睛。
既然要去夏河,就没有理由不去青海,不去西藏,那么,她为什么就不能送扎巴回家呢?反正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正愁无处挥霍。是的,她就像一个等待爆发的火山,身体内翻腾着急待发泄的欲望,那欲望翻滚着,快要把她彻底吞没!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对这个小男人如此恋恋不舍?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开始的一段恋情就这么不明不白结束了,跟开始的时候一样突然,一样无理,一样混乱,一样令人手足无措。
吴萧萧突然为自己今生能够做一件跟自己无关、也确定没有回报的善事感到骄傲了,骄傲中夹带着一些悲壮,一些凄凉,一些落寞。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于是把背包往车上放的时候动作就有一些夸张,看起来很潇洒,实际上手腕沉重。她让扎巴坐在后排座上,把车后座放平,然后恶狠狠地发动了机器。再见了,林岩风!再见了,可恶的爱情!
荒凉在背后拉开了序幕。
有一种熟悉的味道已经从风里传递过来了,越来越浓烈,也越来越清晰,我迷惑地仰望着星空。或许那就是草原的味道吧,也或许是别的什么,我不清楚,但我能够感觉到有一段未知正在不远处向我凝望,有一些未知的事物正在黑暗中酝酿,我甚至能够感觉到风吹过耳旁,发出轰鸣般的巨响,而我的血液像春天的小溪一样流淌,一路奔腾,一路婉转,一路怅惘。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我们一直在迎着那条黄色的大河往上走。河水浩浩荡荡,好像在述说什么,又好像是懒得述说,就这么一路徜徉,奔流向海了,而我们,却在向着她来的方向日夜兼程。我相信,如果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我们就能够到达草原了,我出生的草原,那里有冰蓝色的天空、冰蓝色的湖泊,还有遍地的花草、遍地的生灵在疯长。
然后有一天我们就来到了这个有着高高的麦秸垛的村庄,麦秸垛被厚厚的尘土包裹着,已经看不出当初的金灿辉煌。远处的山梁上一色枯槁景象,间或有灰蓝色的石壁劈开了两处荒凉。土地越来越荒凉,村庄越来越稀疏,想必草原就在不远处、山梁背后向我凝望吧,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令我莫名地忧伤。
夜来时,寒风吹落了几片黄叶,静寂中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一根琴弦飞溅起一道银色的弧光,然后,软绵绵地飘坠在遥远的地方。
皎洁的月亮在地面投射出斑斑驳驳的阴影,那是月亮上高高低低的山峦,有一缕风吹动了一缕云在山峦间游走。月亮就像一个始终待嫁的村姑,质朴得跟五千年前一模一样,但时光已经过去了五千年啊,五千年!草原可还是当初的模样?
因为带着扎巴,吴萧萧总是找路边的汽车旅馆住,虽然简陋了一些,但扎巴可以进屋来睡,或者拴在窗后空地吴萧萧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感觉到他就在身边,总是能睡得更安稳一点,就像一个真正的伴侣,他一直忠诚地陪伴在她身旁。经过兰州,她也没有进城住宾馆,甚至好几天都没能洗澡,但她并不觉得自己脏,相反,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神清气爽,周身跟透明似的,干净得没有一点瑕疵。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一点东西,只有内心的干净才能获得真正的神清气爽,心无杂念才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可不就是自由吗?自由地感动,自由地行走,自由地停留,一旦越出了自我的范畴,人才能感受到更多真实的自我和更多真实意义的自由。
出门在外怕的就是麻烦,却不曾想意外收获了一车感动,这感动有时候是来自自然的,比如落日余晖,山河锦绣,有时候却是来自人的,比如东乡那对深夜起床给她做羊肉汤的夫妻,还有搭她便车进城给上学的儿子送馍馍的大嫂。每一天吴萧萧都在经历着各种各样的感动,每一次的感动都让她热泪暗涌,好像泪水在冲刷内心积蓄多年的污秽吧,有一天她终于为自己感动了。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流泪的,不为痛苦只为感动,泪滴清澈不再混浊。回想在北京,甚至在巴黎的日子,每天被新奇和恐惧密不透风地层层包裹,无休无止麻木地争斗着,争斗着,有时候是跟自己,有时候是跟别人,有时候是跟这个世界,就没有一天安宁过!每天把心提在嗓子眼儿生活,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忘记为什么要争斗了,忘记了自己想要什么,也忘记这世界还有感动了!但现在,太多的感动积聚在心底,一点点下沉,一点点降落,一点点、一点点把她推翻在地,化成了一抔泥土,从此生命以一种新生的姿态出现在了人间。萌芽见风就长,见风就长,很快就看见了枝叶婆娑。就是这样,好像出了北京城,吴萧萧就不再是吴萧萧了,吴萧萧成为一个毫无意义的符号,生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着从蛹到蛾的蜕变,一切却都是悄无声息的。
还是会想起林岩风,想起那燃烧过的欲望和身体,燃烧中忘记了感觉,所以,现在想来,银川的一切都像是一个梦,含混的热烈、清醒的昏厥、游离的渴望,统统都是梦幻般不真实的、令人怀疑的。就像两个星球的人,当她的星球跟他的星球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看见了他,也就是一刹那,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她的大脑顿时如遭遇电击一般被激活,或是被游离,交汇于宇宙的某个点,以至于出现了暂时的昏厥。昏厥中,或许是幸福的,清醒后却异常难受,就像醉酒吧,酒醒之后忘记了酒醉时发生的事,因为没有记忆,一切都变得无法考证。然而,扎巴的存在却是毋庸置疑的!吴萧萧也不得不想,或许还是发生过什么的吧?比如爱情?
感觉人生真的就像旅途吧,有时候空荡得要命,几百里路见不到一户人家,有时候却繁华得要死,阡陌纵横,高楼林立。但不管怎么样,旅程都是一个人的,虽然有时激越,有时孤清,有时落寞,有时迷蒙。在某一刻,吴萧萧甚至感觉自己其实是在和扎巴相依为命,世界这么大,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做伴的人,想不凄凉都不行啊!好在,有扎巴陪着,有无数的风景等着,还有无数的感动滞留心中,一个人的旅途还是值得期待的!
走走停停,第四天傍晚吴萧萧和扎巴总算赶到了夏河。果真就像林岩风说的,还没进县城吴萧萧就见到了喇嘛,进了城,就满眼都是喇嘛了。
找了一家带停车场的宾馆,住在了一层,把扎巴拴在窗台下面,吴萧萧到浴室冲了个澡。停车场很大,有很多辆车停放在里面,却跟空场似的。车离扎巴很远,看起来很安全。当然,到了这里,扎巴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连车也会为扎巴让路的,在这里,这样的狗很多,却是被当作人来敬重的,或许还不止如此。
车场后面就是山,山不高,树却不少,密密匝匝堆砌在一起,看起来毫无章法,但绝对自然。树叶基本上落光了,剩余不多的黄叶在夕阳中闪着金光。吴萧萧趴在窗台上看了很久,直到天色慢慢黯淡下来,星星一颗一颗爬上了山顶,才恋恋不舍出了宾馆去找夜市。
夜市满布了一条街,夏河也只有一条街。手抓羊肉、烧烤、羊头,还有奇形怪状的灌肠,看着稀罕,一样就都要了一点儿,每样也都只吃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去。尤其是那灌肠,原来都是用面粉加工出来的,肥腻的肠、半夹生的面,看起来好看,吃起来却难吃。还好,这里的烤肉还不错,还有烤蔬菜、烤饼,很丰富,也很好吃。
果真听到了藏歌,嘹亮的女声从喧嚣的集市背后传了出来,喧嚣中也听得无限沧桑。悠长中藏着苦涩,婉转中透着凄凉,安详中含着神秘,意犹未尽地,漂浮在半空,缭绕如雾。
果真见到了那条河,很用力地穿过小城,发出很大的声响,不知疲倦地奔涌,在哪里转了个弯,就看不见了。
小城不大,却很繁华,超市、网吧、宾馆、银行、洗浴桑拿,一样不缺,一样不少,谁能想到草原深处有人家,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呢?除了满眼的喇嘛,穿着各色藏袍的男女老少,还有世界各地来的游客,济济一堂,欢声笑语,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来到了一家露天的大藏吧。
月亮很宁静地在天空挂着,好像已经这么挂了一千年了,却没有人发现她似的,很孤独的样子。草原的风也吹了一千年,终于在这里汇聚了,热热闹闹地拥抱,乱七八糟地碰撞,糊里糊涂地喧哗,像黄蜂一样嘤嘤嗡嗡地在半空盘旋着,拥挤着,刮在人的脸上疼疼的。夜里风寒,寒到了骨头缝里,很难想象居住在这里的人是如何忍受的。在城市呆惯了,适应了恒温的身体,已经忘却了寒冷的滋味,这时候就像得了疟疾,哆哆嗦嗦的,别提多凄惨了。
有一种预感,更精彩的故事就要发生了。在这样一个奇特的地方如果不发生点儿什么故事好像是不应该的,可究竟会发生什么呢?吴萧萧莫名地期盼着,忍不住兴奋,兴奋中又夹杂着陌生,还有点儿淡淡的忧伤,一夜都没有睡好,到子夜还大睁着眼睛。草原已经近在眼前了,眼睛已经累了,苍白的天花板已经让她太厌倦……
阳光像钢针一样向她逼来,皮肤针扎似的疼痛。湛蓝的天空一片云都没有,阳光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挥洒。
牵着扎巴,吴萧萧行走在大街上,走过那条河,就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穿过一条商店云集的马路,两旁的商铺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藏服、藏饰,饭店大多集中在商铺上面二楼的位置,吴萧萧看见了一家川菜馆,进去吃了早点,看够了神态各异的藏人和晕头转向的洋人,磨磨蹭蹭就到了中午,又到隔壁商店买了一颗硕大的藏戒带到手指上,跟着人流就看到了拉卜楞寺。
到处都是卖柏枝、黄纸、红烛的小摊贩,就铺在地上卖,红红、黄黄、绿绿的,煞是好看。没人卖门票,连大门都没有,甚至界限也是模糊的。两边都是转经的人,方向好像是从左向右,吴萧萧也是观察了半天才得出这个结论的,然后牵着扎巴,慢悠悠地跟着人流走。转经的人步履匆匆,就像赶时间似的,一个撵着一个,经筒也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看了一会儿,吴萧萧就眼晕了。
转头看见一个巨大的晒经台,占据了整个山坡。山下是一条公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再往下看是一条河,想必就是划分县城的大夏河了。在这里,大夏河是无拘无束的,浑黄的河水呼啸着奔腾而下。
有一种游离世外的感觉,就好像走在国外的某个小城,或者电影里,真实到虚假。
经筒断茬儿处是系满了哈达的红漆大门,大门内是功用各不相同的大殿。吴萧萧站在门外张望,却没有进去。看到门口站着很多喇嘛在交谈,就走上前去,询问一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年轻喇嘛,问狗是不是可以跟她一起进院子。年轻喇嘛看了看扎巴,笑了,说,“可以,但你必须保证他不在院内拉屎。”吴萧萧也笑了,阳光很明亮地在她纤秀的鼻翼打出了一个好看的阴影。
这时候,扎巴却突然挣开了吴萧萧,拖着一根铁链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