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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部分

大师与玛格丽特-第58部分

小说: 大师与玛格丽特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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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飞走的!”

  恰恰在这个时候,窗外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

  “祝阖家平安!”

  大师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而已经习惯于不寻常事件的玛格丽特却大声喊道:

  “这是阿扎泽勒!啊,真好,多好啊!”她随即对大师耳语说:“你看,看,他们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她跑去开门。

  “你倒是把衣襟掩好啊!”大师冲着她的后影喊了一声。

  “我才不管这些呢。”已经跑到小走廊的玛格丽特回答说。

  阿扎泽勒走进来,向大师点头致意,向他问好,一只斜眼对着他闪闪发光。玛格丽特在一旁高兴地大声说:

  “啊,我真高兴!一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不过,阿扎泽勒,请原谅我这个样子,连衣服也没穿!”

  来客请她不必在意,并告诉她:他不仅见过赤条条的女人,而且还见过连皮都剥光了的女人呢。阿扎泽勒先把一个黑缎子小包放在火炉旁边的角落里,便兴冲冲地在桌旁坐下来。

  玛格丽特给客人斟上一杯白兰地,阿扎泽勒高高兴兴地一饮而尽。大师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时而在桌子下面用右手偷偷掐一下自己的左手。①其实,大师多余这样做,掐也没有用,来客并没有融化在空气中,眼前这个棕红头发的矮个子男人身上并没有任何可怕的地方,只不过眼珠上有块白翳。但眼里有白翳的人也常见,这跟魔法毫无关系。不过,他的穿着倒有些不大一般,穿的像件僧侣长袍,又像件斗篷。可是,如果平心静气地想想,这也是常有的事,客人喝白兰地也像一切好人一样,举起杯子一饮而尽,并不吃菜。他这一杯酒喝下去,倒使大师的头脑里嗡嗡响起来。

  ①掐一下试试痛不痛,以此来判断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觉,自己是否在做梦。

  大师暗自思忖:“看来,玛格丽特说得对!坐在我面前的当然是撒B的使者。其实,我自己不久前,就在前天夜里,还向诗人伊万证明过他在牧首湖畔遇见的就是撒旦,怎么现在反倒怕起这种想法来,想到什么催眠术、幻觉上去了呢。哪里来的什么催眠术!”

  大师认真地观察起阿扎泽勒来,他觉得阿扎泽勒的眼睛里含着某种不大自然的东西,好像他心里有某种想法暂时还不打算说出来。大师暗想:“他这绝非一般的拜访,一定是受命而来的。”

  大师的观察力果然十分敏锐。

  客人喝下了第三杯白兰地,看来三杯酒对他并没有起任何作用。但这时客人终于开脏了:

  “嘿,见鬼,这所地下室还是挺舒适的嘛!不过,就是有一个问题:在这儿,在这地下室里,能干些什么呢?”

  “我也正这么说呢。”大师笑了笑说。

  “阿扎泽勒,您为什么来扰乱我的安宁?”玛格丽特问道,“我们总能过得去的!”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阿扎泽勒急忙说,“我连想都没想过要来扰乱您的安宁。我也是想说,总能过得去的呀。噢,对了!我差点忘了:主公让我向二位转达他的问候,还叫我转达他的邀请,请二位陪他一起作一次小小的郊游,当然,如果您二位愿意的话。您二位对此有什么想法?”

  玛格丽特在桌子下面用脚碰了大师一下。

  “乐于奉陪。”大师急忙回答,一边审视着阿扎泽勒的脸。阿扎泽勒则继续说:

  “我们指望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也不会拒绝吧?”

  “我更不会拒绝了。”玛格丽特说,她的脚又在桌下碰了一下大师的脚。

  “太好啦!”阿扎泽勒大声说,“我就欢喜这个痛快劲儿!三言两语,成啦!可不像上次在亚历山德罗夫公园那样。”

  “哎,您就别再提那档于事啦,阿扎泽勒!我当时糊涂嘛!不过,也难怪我,谁也不是天天都能遇见魔鬼的呀!”

  “那还用说!”阿扎泽勒也表示同意,“如果能天天遇见,那倒有意思了!”

  “我自己也喜欢痛快,”玛格丽特激动地说,“喜欢痛快,也喜欢赤裸裸的。就像打毛瑟枪一样,一下子——得!噢,对了,他的枪法好极啦,”玛格丽特转身对大师说,“把一张扑克牌黑桃七放在枕头下面,他能够任选其中一个花打……”玛格丽特的眼睛熠熠发光,她已经有些醉意了。

  “瞧,我又忘了,”阿扎泽勒一拍脑门,叫了一声,“看来我是累糊涂了!主公还让我给您捎来点礼物呢?”他专门对着大师说,“是一瓶葡萄酒。请您注意,这就是犹太总督喝的那种法隆葡萄酒。”

  很自然,这样的珍品引起了玛格丽特和大师的极大兴趣。阿扎泽勒打开黑缎子小包,取出一个完全潮湿长了霉的瓦罐。三个人打开罐子闻了闻,把酒斟到玻璃杯里,举起杯于对着窗外即将逝去的、暴风雨前的阳光照了照。透过酒杯,他们觉得一切都染成了血红色。

  “为沃兰德的健康干杯!”玛格丽特举杯高声说。

  三个人同时把酒杯送到唇边,各喝了一大口。大师觉得眼前那暴风雨前的阳光开始熄灭了,他感到呼吸困难起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去。他还看到玛格丽特的脸色变得像死灰一般,她刚想向大师伸出软绵绵的双手,她的脑袋便一下子耷拉在桌上,整个身子随即瘫倒在地板上。

  “下毒犯!”大师还来得及喊了最后一声。他想抓起桌上的刀子向阿扎泽勒刺去,但他的手无力地从台布上滑下去,他觉得地下室里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接着便完全消失了。他仰面倒下去,太阳穴碰在写字台角上,划破了一块皮。

  等到两个被毒死的人完全消停下来,阿扎泽勒开始了他的下一步行动。他首先飞出窗去,瞬息间便来到了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原先住的那座独院儿。一向办事认真而准确的阿扎泽勒想检查一下,需要完成的事是否全部完成了。结果,一切都完成得很好。他看到:那个等待着丈夫归来的忧郁的妇女,从她的卧室走出来,突然脸色发青,手捂住心脏部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娜塔莎!谁也行,快……来一下!”她倒在客厅的地上,没有走到闩房。

  “一切都完成得很好。”阿扎泽勒自言自语说。他转瞬间回到了被毒死的一对情人身边。玛格丽特趴在地上,脸埋在小地毯中。阿扎泽勒用他的铁臂像拿玩具娃娃似地轻轻给她翻了个身,盯着她的脸看起来。眼看着这张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尽管是在暴风雨前的昏暗光线下,还是看得很清楚:那种暂时的、魔女特有的斜眼、魔鬼的残忍和桀骜不驯的神情,统统从她脸上消失,这张脸上又显出生气,变得温柔、可爱了。刚才还猛兽般地龇着牙的嘴,现在是一张痛苦地张开的女子的嘴了。于是,阿扎泽勒掰开她的洁白的牙齿,取过刚才那瓶酒,往她的嘴里滴了几滴。玛格丽特哎哟一声,叹了口气,不用阿扎泽勒搀扶,便自己慢慢坐了起来,用微弱的声音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阿扎泽勒,为什么这么干?你干了些什么呀?”

  这时,她看到了躺在旁边的大师,打了一个冷战,轻声说:

  “这我可绝没有想到……杀人犯!”

  “哎呀,不是!不是呀!”阿扎泽勒回答说,“他马上就会起来的。哎呀,您怎么这么神经质!”

  棕红头发的魔鬼的声音是那么诚挚可信,所以玛格丽特马上就相信了他的话。她跳起来,感到自己精力充沛,动作轻捷,她帮着给躺在地上的大师也喝了一点酒。大师睁开眼,用忧郁的目光看了一眼,又恶狠狠地说出了刚才最后那句话:

  “下毒犯,……”

  “哎呀!侮辱成了对做好事的通常的报酬。”阿扎泽勒说,“难道您是瞎子?快快省悟过来吧!”

  大师站起身,用生气盎然、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问道:

  “这新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阿扎泽勒回答说,“你们二位的时辰已到。没有听见雷声隆隆,暴风雨即将来临吗?天色已经黑了。骏马已在急不可耐地嘶鸣咆哮,这座小院已在颤抖。快些告别你们的地下室吧,快告别吧!”

  “噢,我明白了,”大师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您把我们杀死了,我们现在已经死去。啊,这太英明了!太及时了!现在我全明白了。”

  “哎呀,对不起,”阿扎泽勒回答说,“这话难道会是出自您的口中?要知道,您这位好友是把您称为大师的呀!您自己现在还在思考!怎么会是死了呢?难道仅仅为了把自己当作活人,就一定得穿着衬衫和住院患者的裤子呆在这阴暗的地下室里?这岂不是太可笑!”

  “您的话;我全明白!”大师高声说,“不必多说了!您的话千真万确!”

  “伟大的沃兰德!”玛格丽特也随声附和说,“伟大的沃兰德!他想出来的主意比我的好多了!不过,可一定要带上那部小说,那部小说,”她对大师喊道,“不管飞到哪里,你可要随身带上那部小说呀!”

  “没有必要,”大师回答说,“我能把它全背诵下来。”

  “那书里的……书里的每一个字你都不会忘掉?”玛格丽特问道,她偎倚在她的情人身旁,替他擦去鬓角上的血。

  “不必担心!如今我是什么都不会忘记了,永远不会忘记!”大师回答。

  “那么,用火吧!”阿扎泽勒高声说,“一切从火开始,让我们也用火来结束这一切。”

  “用火!”玛格丽特用可怕的声音呼喊。地下室的小窗户吧喀响一声,一阵狂风把窗帘吹到旁边,半空中传来一声短暂而明快的霹雳。阿扎泽勒把一只胳膊伸进壁炉,掏出一根冒着烟的木棍,点着了桌上的台布,又点着了沙发上的一沓旧报纸、窗台上的原稿和窗帘。已经为即将开始的驰骋所陶醉的大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把书页弄散,扔到燃烧着的桌布上,那书立即吐出欢快的火舌。

  “燃烧吧,过去的生活,化为灰烬吧!”

  “化为灰烬吧,我的苦难!”玛格丽特也喊道。

  整个房间像是在许多紫红色火柱中摇动。三个人跑出房门,顺石阶走出地下室。来到院里,他们一眼便看见房东的老回娘呆坐在地上,身旁乱扔着一些土豆和几小把葱。老厨娘的惊愕是不难理解的:院里板棚旁边有三匹乌黑的骏马在打着响鼻,嘶叫着,浑身抖动,马蹄把地上的土刨得飞起老高。玛格丽特第一个飞身上马,紧接着阿扎泽勒和大师也各跨上一匹马。厨娘吓得呻吟了一声,一只手举到胸前正要画十字,只听坐在马上的阿扎泽勒对她厉声喝道:

  “我剁掉你那手!”他一声唿哨,三匹骏马碰断头上的椴树枝,相继腾空而起,钻入低沉的黑云中。地下室的小窗顿时喷出浓烟。从地面上传来老厨娘微弱的、可怜的喊声:

  “着火了!”

  几匹骏马已经飞驰在莫斯科一片屋顶的上空了。

  “我想向这座城市告别一下。”大师向飞驰在最前面的阿扎泽勒大喊,但雷声还是淹没了他说的最后两个字。阿扎泽勒点点头,让坐骑放慢了速度。乌云向三位骑士迎面扑来,但雨还没有下起来。

  三人飞行在街心花园上空,看到一些小小的人影在四处奔跑,躲避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开始落下大颗雨点了。他们飞越过一团黑烟——这就是格里鲍耶陀夫之家留下的全部东西了。又飞过了已经注满黑暗的城市。一道道电光时而在他们头上闪亮。不一会儿,下面再不是高低不平的屋顶,而是一片绿色林木了。这时大雨才倾盆而下,三个飞行着的人像是变成了水中的三个大水泡。

  这种飞行的感觉玛格丽特已经体验过,但大师却由于初次尝试而惊讶不已。他感到奇怪的是,怎么这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来到了他想与之辞行的那个人身边呢?除了这个人之外,大师确实再也没有可以辞行的人了。透过模糊的雨幕,大师认出了斯特拉文斯基教授的医院、医院旁边的小河以及他曾仔细观察过的河对岸那片松林。三个人降落在离医院不远的林中空地的灌木丛中。

  “我在这儿等你们,”阿扎泽勒双手往胸前一抱,对大师和玛格丽特大声说,他的身影时而为闪电所照亮,时而又消失在灰色的雨雾中,“你们去辞行吧,不过要快些!”

  大师和玛格丽特跳下马,飞身向前,宛如雨中的两条影子一般,迅速穿过了医院大院。转瞬间大师已经用他熟悉的动作推开了第117号病房外阳台上的铁栅栏,玛格丽特紧跟在他身后。趁着不停的隆隆雷声和风雨声,两人悄悄走进伊万的病房,大师站到伊万床前。

  年轻的伊万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观察着窗外的雷雨,就像他在这个休养所里第一次观察雷雨时那样。不过,现在他并没有像头一次那样哭泣。他看到从阳台上闯进来一个黑影,仔细看了看,坐起来,伸出双手高兴地说:

  “啊,是您!我一直在等呀,等着您来。您可来了,我的邻居!”

  见他这么说,大师回答说:

  “我是来了!不过,遗憾的是,我不能再跟您做邻居了。我要永远飞走了。现在就是来向您辞行的。”

  “我早知道,我猜到这一点了。”伊万轻声回答,并问道:“您见到他了?”

  “对,”大师回答说,“我之所以要来向您辞行,是因为您是近来同我谈过话的唯一的人。”

  伊万喜形于色地说:

  “您特地来看我,太好了。您知道,我是信守诺言的:我再也不写诗了。现在我已经对别的东西发生了兴趣,”伊万微微一笑,两只呆痴的眼睛越过大师望着远处什么地方说,“我想写点别的。您知道吗,我躺在这里静养期间明白了许多许多道理。”

  听到这些话,大师异常激动,便坐到床边对他说:

  “噢,这很好,很好!那您就写一部关于他的续篇吧!”

  年轻的伊万的眼睛里燃起了火焰。

  “那您自己难道就不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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