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高利益-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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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夫顺忍着气问:“老聂,你一口一个民主,一定要少数服从多数是不是?”
聂端午点点头:“这还用问?这道理连小孩子都知道!”
“在村委会九个村委里,你们是多数?”
“当然是多数,这大家都知道的!村委都在这里,你可以当场问!”
“在河塘村你们也是多数吗?你们所有外姓村民加在一起也没占到一半吧?”
聂端午怔了一下,不做声了。
计夫顺说得是事实。
计夫顺心里有底了,带着讽刺,继续说:“老聂,你现在差不多成民主专家了,我轻易都不敢和你说话了。我问你,民主在民对不对?重大问题要由全体村民决定对不对?我们让河塘村全体村民表决一下看看,你们这个清账组的方案能不能通过?如果在村里占多数的甘姓村民不让一个外姓村民进清账组又怎么办?啊?这种民主结果你们也能接受吗?”
聂端午想了想说:“真是这么个结果,那腐败就更要反,说明问题很严重!”
计夫顺脸一拉:“那我看你这民主就是假的,你就是故意捣乱,你敢在搧动闹事,我就对你采取措施!不信你就试着看好了!”有看了看其他几个村委,“清账组的事,就这么定了,我再说一遍,由村党支部和段继承同志负责!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段继承说,也可以和我说!”又对张所长交待:“谁在跑到市里去群访,你就给我铐回来!”
聂端午气反倒壮了起来:“那我把话说清楚:哪怕只我一个人,我照样到市里去上访!”
计夫顺被逼上了绝路,心一狠:“反了你了,张所长,给我铐!”
张所长早就想铐了,计夫顺话一落音,马上把聂端午铐了起来。
在回去的路上,计夫顺还试图做工作,告诉聂端午:民主是共享的,不是哪一个人或者哪一部分人的特权。你有民主权力,别人也有民主权力;你的民主权力不能侵害别人的民主权力,更不能以民主为借口,四处胡闹。聂端午先是不理不睬,待计夫顺说到最后了,头一昂,突然冒出了几句话:“当年谭嗣同为维新变法都死了一回,我聂端午怎么就不能为民主被你们铐上几次?你们多铐我几次,我的威信就上去了!”
计夫顺哭笑不得,讽刺到:“好,好,等你威信上去了,刘全友的镇长就让你当!”
到了派出所,天已黑透了,把聂端午关到后院黑屋里,计夫顺要回去了。
张所长把计夫顺送到门口,请示说:“计书记,怎么处理这头犟驴?”
计夫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了想,拍着张所长的肩头说:“让你送个人情,关两天放了吧,我装不知道。不过,得让着犟驴清醒一点,以不上访闹事为原则!”
说完这话,计夫顺向街面上扫拉一眼,无意中发现有个人从不远处的路灯下匆匆走过,身影、面孔好像很熟。开始还没多想,又和张所长说了几句别的,话没说完,突然反应过来:那人的面孔怪不得这么熟,竟是一直没抓到的通缉逃犯郝老大!
计夫顺没顾多想,拉起张所长就追:“快,刚才过去的那小子好像是郝老大!”
张所长去河塘村是带了枪的,这时还没取下来,本能地拔出枪,随着计夫顺追拉上去,边追边冲着那个被计夫顺认定是郝老大的人吼道:“站住,给我站住!”
那人回头看了一下,反而跑得更快了,转身冲进了菜市场旁的一条小巷。
计夫顺在那人回头的当儿认得更清楚了,确实是郝老大,要张所长开枪示警。
张所长冲天开了一枪,又连喊几声“站住”。
示警的枪声和喊声都没能阻止那人逃跑的脚步。
计夫顺急了:“开枪!张所长,快开枪,打他狗日的腿!”
张所长却不敢开枪,握着枪迟疑着:“万一……万一不是郝老大呢?!”
计夫顺一把夺过张所长手中的枪:“怎么不是郝老大?扒了皮我也认识他的骨头!”说罢,两手笨拙地握着枪,瞄都没瞄。冲着郝老大身体的下方就是一枪。
这一枪没击中,子弹擦着地皮飞了出去,打穿了十米开外的一只空可乐罐。
计夫顺本能地把枪口一抬,第二枪才击中了,一粒子弹打到了郝老大的屁股上。
郝老大捂着流血的屁股没跑出多远,一头栽倒了。
计夫顺把枪往张所长手上一扔,扑上去死死压住了郝老大。
于是,郝老大再次落入了法网,法网时,身上带着两把藏刀……
这桩当机立断勇抓逃犯的事迹,嗣后给张所长带来了两次立功受奖的机会,一次是市里,一次是县里。县公安局还奖给张所长一千元现金,——这倒不是张所长要贪天功为己有,而是不得不这样上报。计夫顺作为镇党委书记,没有权力使用枪械。事发当天,计夫顺就向张所长交待了,他开枪的事要保密,他知识配合。张所长心里很惭愧,年底拿到那一千元奖金后,主动送到计夫顺家去了,一定要沈小兰收下。
那时,计夫顺已不在人世了,只有墙上的遗像在冲张所长微笑。
60
死亡的阴影悄悄逼近计夫顺时没有任何预兆。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七月四号,星期二,一个平平常常的工作日。那天,气温一下子高了起来,一大早周遭空气便热呼呼的,老婆沈小兰起来做早饭时就汗流满面,计夫顺却老吵着说冷。沈小兰觉得不太对头,一摸计夫顺的额头,发现计夫顺有些发烧,劝计夫顺歇一天,别到镇上穷忙活了。计夫顺没同意,勉强吃了半根油条,喝了一碗稀粥,还是提着个公文包出了门。
这一天事不少,既要研究上项目,又得讨论补发工资,他不去还真不行。镇长刘全友软了点,不是那些副镇级们的对手——工资拖了一年零三个月,副镇级们全穷疯了,恨不能把 300万贷款一次性分光,他不能不警惕。 300万贷款到手后,尽管他反复交待要保密,密还是没保住,闹得人人都知道有这块从天而降的大馅饼,补发工资的呼声便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提出“适当发点奖金”的问题。镇上穷成这熊样,一个个不想着怎么振兴经济,尽想着发奖金——发两巴掌吧!计夫顺听了就来气。
强打精神走到汽车站,上了途径太平镇的公共汽车,又想到了上项目的事。
这项目是刘全友极力主张干的,倒真是个好项目,就是有点冒险:搞好了叫放水养鱼,地方税费这一块就开了源;搞不好呢,又是知法犯法,费踌躇哩,这可是仅有的一点钱种啊,万一它不生崽,再把钱种都赔进去,还不如现在分光吃尽呢!可不上这项目又怎么办?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倒是想过让贺家国牵个线,上个科技含量高的项目,这既不犯法又来钱,然而,敢去找贺家国吗?为把这点钱种弄到手,他连诈骗的名声都担上了!现在贺家国一生气,就不喊“老计”了,开口一个“诈骗分子”,闭口一个“计骗子”。还老追这 300万的下落,这种时候去找贺家国,那不等于主动送上门去交“赃”自首吗? 300万的下落目前属于太平镇最高机密,只有他和刘全友两人知道,几经转移,已经很安全地摆到肉兔养殖加工基地陈兔子的账上了。
到太平镇招手站下了公共汽车,踏着平整的路面往镇里走时,计夫顺的思想有了点求解放的意思:弄郝老二这帮小兔崽子给镇上义务修路,贺家国都很支持,这回为振兴经济犯点小法,贺家国也许还会支持一下吧?贺家国毕竟不是刚到镇上来的那个贺家国了,基层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了,起码能眼睁眼闭放他一马吧?再说了,不让他开源挣钱,这 300万贷款他可真还不起,市农业银行只怕又要多出一笔烂账了。经他手借的大笔款项就这一笔,他和刘全友说了:只要挣了钱,花建设当年欠下的旧账先不管,这 300万一定要还上,决不能让贺家国为难,自己也不担骗子的虚名。
因为听到了银子的响声,这日的书记、镇长碰头会人丁兴旺,人头到得最齐,也都到得挺早。计夫顺走到楼下的楼梯口就听到了三楼小会议室传来的阵阵谈笑声。镇长刘全友的声音挺大,颇为欢快,好像饷银已领到了手似的。走进会议室一看,连常年泡病假不管事的专职政法副书记庄聋子也来了,正转着圈散烟哩。
见计夫顺进来,庄聋子忙递了一支中华烟过来,还凑上去给计夫顺点火。计夫顺烧还没退,头昏沉着,嘴发苦,并不想抽,可因着心里对泡病假的庄聋子很厌恶,便端着一把手的架子让庄聋子点,自己却不吸气,庄聋子点了半天也没点着。
计夫顺把烟往地下一扔:“什么破烟,吸都吸不着!”
庄聋子说:“计睡觉,这可是大中华!”说罢,弯腰去拾地上的烟。
计夫顺像似无意地一脚把烟踩扁了:“老庄,你这政法管得好啊,连逃犯都得我亲自抓!”
毕竟是大中华,庄聋子还是把踩扁的烟拾了起来,捏捏圆,自己给自己点上了,奉承说:“计书记,还是你抓政法比较好,我就没你那么高的威望,张所长不听我的,郝家几兄弟敢和我对打!”
计夫顺没好气地说:“你再多病几场,威望就上来了——找地方坐下!刘镇,开会吧!”
刘全友立即宣布开会,十二个副镇长、副书记的眼睛全定在了计夫顺脸上。
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太平镇党委书记计夫顺同志在一把手的座位上看到了一帮极是驯服的政治小动物,心情比较舒畅,话就说得随便且幽默:“不错嘛,啊?同志们都齐到了?今天这个会,可能是我做太平镇一把手以来到的最齐的一次!连我们的稀客庄副书记都来了——庄聋子,你耳朵这么聋,连张所长抓歹徒的枪声都听不到,今儿个咋也听到银子的响声了?在哪里听到啊?”
庄聋子拿不到工资就不管事,整天扛着破猎枪打野鸡,内心比较惭愧,只好干笑着装傻。
刘全友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说:“计书记,老庄不叫庄聋子么?他那聋是装的!”
计夫顺翻看着手上的工作日记,不看任何人,也没点任何人的名,嘴上却连刺带挖:“镇上的困难,老百姓的疾苦,我们有些同志是既看不到,又听不到,泡病号的泡病号,大撒把的大撒把,得罪人的事,吃力不讨好的事,坑蒙拐骗的事,全让我和刘镇干!听到补发工资就来了,也不问问钱是从哪来的!当真天下掉馅饼了?经济上不去,继续这么‘泡沫’下去,咱就吃‘泡沫’吧!”
包括刘全友在内,谁都不敢做声,计夫顺的威信早已不容置疑了。
计夫顺继续说:“银子就让它先响着吧,补工资的事我们先不议,工作第一。先议议中兴市场项目吧,看看要花多少钱? 200万够不够?如果 200万不够,咱们工资就少补点!谁先抛玉引砖呀?刘镇,这项目是你提议的,你先说说吧!”
刘全友很谦虚:“老计,你是一把手,你定了我们干就是了!”
计夫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哎,刘镇,犯法的事你别让我一把手定,咱们还是民主决策,出了问题集体承担责任,你再说说吧,有些同志难得来一次,还不知道,我也挺踌躇哩!”
刘全友这才说起了他力主上马的那个好项目:邻省有名的假烟批销中心团洼子烟叶市场最近关闭了。邻省打击假烟力度很大,一些烟贩子们便陆陆续续跑到太平镇的中兴市场来了。镇工商所和税务所的同志觉得是个开源放水的机会,建议镇政府出面投资 200万左右,扩大中兴市场规模,在税收、管理费、门面、摊位租金上捞一笔,刘全友就动了心。
刘全友说得很诚恳,也很实际:“……同志们,我不能不动心啊,工商、税务的同志帮我算了一下,一年起码收上来 800万!有这 800万吃饭财政这一块就解决了。风险也想过,不过并不大,不会像上次基本国策那么被动——假烟不是我们造的嘛,风声一紧,打假照打,我们的市场叫中兴市场,不叫假烟市场,出了问题也找不到我们头上。”
一年 800万确是诱人。更诱人的是,以后的工资就有着落了。副镇级们便觉得是个好买卖,反正出了问题板子也打不到他们屁股上,有一二把手在前面顶着哩,基本国策的例子摆在那里!于是,一个个本着思想解放的原则,积极发言,支持中兴市场扩建项目上马。庄聋子最是放肆,竟扯到了走私问题上,说是有的地方连走私都敢干,咱搞块地方让人家卖卖假烟算什么?真烟假烟一样有害健康。
计夫顺本来倒是蠢蠢欲动,想上这个好项目的,一看副镇级的反应这么热烈,反而警惕了,待庄聋子话一落音,便插上去说:“老庄,你真有胆的话,我倒有几个更好的项目哩!”
庄聋子不知道是反话,乐了:“计书记,你说,你说咱就干起来嘛!”
计夫顺说:“只怕你思想不够解放,不敢干!——贩毒、买卖妇女,你敢干吗?!”
庄聋子和副镇级们全怔住了。
计夫顺这时倒想清楚了:“中兴市场项目,我看还是先放放吧,起码现在不能干!人家邻省正追着打,咱这边却顶风上,万一追到咱头上来,不鸡飞蛋打了?刘镇,你振兴经济、广开财源的迫切心情我理解,可这不是正道,搞不好又得把咱俩套进去。套进去也无所谓,可 300万的贷款怎么还呀?我当真成诈骗分子了?”沉默了一下,“我看这事还得找找贺市长,让他给咱介绍一下西川大学的华美国际公司,和他们一起搞个什么项目才好。有 200万现金,还有镇上的房产、土地,这种成功合作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当然,要绕个小弯子, 200万以陈兔子的名义投。”
刘全友发牢骚说:“计书记,这干法也太慢了吧,只怕三年也挣不到800万。”
计夫顺阴阳怪气说:“抢银行最快——刘镇,是你带头去抢,还是我带头去抢?”挥挥手,“好吧,这事就这么定,我明天就去找贺市长谈,刘镇,你跟我一块去,想法借台车。”
根本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上项目的事就算“民主”讨论过了。
计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