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玩家-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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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钱彪那儿还不能不管,他那儿一秃噜,股价就会滑坡,弄不好就要前功尽弃,把这庄给做夹生,那样一来,大家就都得跟着受连累。张吉利别无良策,只好把安吉文化持有的上市公司五千万法人股,质押给银行,为京房置业担保,融来了一笔资金,让钱彪把该配的股先配了再说。钱彪虽说钱到了手,却并不领情,他忿忿地抱怨,钱是大家挣,你们上市公司怎么也得配合点吧?不给加油就算了,还釜底抽薪。这还让人怎么玩呀!
几大指定媒体公布了安吉传媒的配股公告:十股配三股,配股价二十八元,非流通股股东放弃配股权。安吉传媒的股价应声而落,尽管钱彪竭力护盘,可在配股之前的一个月里,股价还是滑落到了三十元。除权之后则变成了二十九块多一点。
这一年的中国股市腥风血雨,充满变数。经过两年牛市赚足了钱的众多庄家们,都在使尽浑身解数,引诱中小投资者上钩,以便自己在高位金蝉脱壳。夏日的艳阳仍在高照,证券市场却风云突变,先是一位重量级经济学家指责中国股市连赌场都不如;接下去,财政部和证监会联合宣布国有股按市价减持,补充社保基金;仿佛这还不够,又有一位有外国背景的金融公司海归高级研究员站出来说,中国股市泡沫太多,应该推倒重来,跌到一千点才算干净。两市大盘经不住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空,股指应声而落,满盘皆绿,一口气从两千两百四十五点跌落到一千三百点附近,但见庄股纷纷跳水,大盘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安吉传媒也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沽压,幸亏联合坐庄的几家机构还算心齐,在钱彪的号召下,没有反手做空,使股价仍旧维持在二十八九块钱一带。
但是吃了一肚子货苦苦支撑的钱彪却委实有些撑不下去了,现在维护股价所需的资金成了他的头号难题。上市公司配股得来的钱,收购酒店后,余款被安德总公司占用,他无法打它的主意,可是他却惦记着那笔早已趴在安吉账上的合资项目资金。他三天两头找张吉利,软磨硬泡,非要他把这笔资金拿出来,借他使。“就两个月,”钱彪说,“我把股价再拉上去,立刻就出货。”
张吉利说:“你烦不烦呀你,怎么总在这笔合资款上动心思呀。明说了吧,那笔钱丘子仪看得死死的,就是我想借给你,你也一样没戏。”见钱彪追得实在太紧,张吉利最后索性一推六二五,“这么着吧,你去找丘子仪,只要这位爷松口,我立马把钱打给你。”
找丘子仪,钱彪也怵头。别看丘子仪一介书生,可钱彪知道,这个白面书生在原则问题上非常较真儿,油盐不进。但是眼下实在是再没别的法子,钱彪只好硬着头皮去求他——不管怎么说,他钱彪个人在这个合资项目里好歹也投了一百万美元,大小算个股东。
他请丘子仪来参观京房置业新竣工的亚北森林花园——张吉利给刘丽丽买的那套两百多平米的小别墅就在这里。这的确是一个高档的房地产项目,地处高尚社区,虽然周边车水马龙,庭院里却小桥流水,林木葱茏,幽静典雅,别有一番洞天。他特意向丘子仪展示一套坐落在林边坡地上的精装修别墅,这栋造型堪称后现代的漂亮房子,建筑面积足有四百平米,算上本身的私家花园,占地整整两亩。房子的内饰外装均不落俗套,尤其是室内,以深色檀木和白色为主基调,给人一种高贵淡雅的感觉。就连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的丘子仪也不禁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钱彪公司的设计人员竟有如此的品味。
“怎么样,丘总?”钱彪讨好地问。“这栋样板间可是我们的VIP顶级房啊,专门用来打品牌的。”
“不错,真的很不错。快赶上十七哩路湾的豪宅了。”丘子仪笑言。
“既然喜欢,那就搬过来住吧,”钱彪从兜里掏出房门钥匙。“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你只需拎上个箱子,装上些日常换洗的衣服,就齐活了。再带上一个小蜜,对了,带上冯灿灿。这有多浪漫,简直赛过活神仙!你羡慕死兄弟我了!”见丘子仪满脸不悦,钱彪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找补:“要不我给你备个更嫩的?十六岁,怎么样?水水灵灵,就算给当保姆。”
“请问钱总,”丘子仪不想听他满嘴跑舌头。“你这套房子多少钱?”
“咱哥俩,提钱就远了。就当是我孝敬你的。”
“孝敬我?凭什么?怕不是钱总有事要我办吧?”
话说到这份上,钱彪只好把来意挑明。“要说事嘛,确实有一件。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其实这件事对丘总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现在好意思开口了?那就说说看。”丘子仪脸上的微笑高深莫测。
“把美国项目的钱借给我,只用两个月。张总已经同意了,就等你点下头。这笔钱我保证按时归还。三克油(Thank you)了您呐,”见丘子仪笑不作答,钱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这栋房子,事成之后我另外付你酬金五百万。”
“你用美国项目的钱去做什么?”丘子仪明知故问。
“做股票呀,”钱彪坦言。“安吉传媒委托我理财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顺顺当当,一切按部就班,尽在掌控之中,没成想你们来了个配股,把我的钱全给配了进去。不配吧,还不行。你们也忒霸道了,这哪儿他妈叫配股啊,整个儿一霸王硬上弓!这么一搅和,我还怎么护盘,怎么拉升?”一说到这些,钱彪就满肚子委屈。“我容易嘛我!”
“那你找张吉利,找冯建设借去呀,”丘子仪说。“他们配股可是圈来了不少钱。”
“你就甭提配股的钱了,”钱彪心里焖烧着的火,像是浇上了一瓢油。“一提它我就来气。那么多嘎嘎响的票子,都干啥了?收购烂酒店,总公司占用,送给小婊子耍!有一分钱用在刀刃上了吗?”
“所以你就瞄上了美国项目的资金?”丘子仪的脸黑了下来。
“只是暂时周转一下,”钱彪脸上立马换上讨好的笑容。“咱们是老哥们儿了,你就帮帮老弟吧!”
“钱总,”丘子仪正色道。“既然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必须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你钱彪个人求我个人,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支持你。根本用不着你送这送那。可是说到炒股票,这是公司行为,在这件事情上我始终态度明确,反对安吉传媒委托理财。至于美国项目的资金,你也知道,我们对托马斯先生是有承诺的,专款专用,这笔钱决不能冒半点风险。我今天只好对不住你了,钱总,我不能把钱拿给你用。另外,我还想劝你两句,做股票讲究个见好就收。安吉传媒的股价虽说是跌了不少,可从一开始到现在,算总账你想必也大有赢利。我看你还是收手吧。斩仓出局。”
“斩仓出局?!”钱彪喊道。“说说容易,那可全都是真金白银啊!”
“该出手时就出手,”丘子仪继续劝他。“这是电视剧《水浒》中‘好汉歌’里的一句,我看用在这儿挺合适。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得出来,大势整体向下。此外,证监会新从香港请来个号称‘铁娘子’的副主席史美伦,旗帜鲜明,监管特别严,尤其是对坐庄,查处起来毫不手软。你看看,亿安科技、蓝田股份、银广夏、东方电子,弄虚作假的上市公司都在出事。就连中经开这样的国字头实力悍庄都护不起盘,说不行就不行了。还有中科创业的庄家吕梁,和你一样也是民间资本,他的下场对你不是一个很好的警示吗?”
“你说的没错,”钱彪继续嘴硬。“不过资本市场是凭实力说话的。蓝田之类的上市公司造假这咱就不说了,你们安吉传媒是好企业,我放心。至于吕梁,他是自己人内讧,老朱撒腿开溜,后续资金跟不上,才现眼的。你看看人家德隆,他们控盘的三只股票走势多牛,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安吉传媒是好企业,这话得两说着,”丘子仪语重心长。“如果它的股价是三块钱,我会说它物有所值,主张强力买进。可它的股价将近三十块钱,相对于它的净资产和赢利能力,你不觉得高估很多了吗?至于德隆,我不了解它内幕,所以也不好妄加评论。不过有句古语,叫做高处不胜寒,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在历史高位硬撑着股价的德隆老板唐万新自己体会得最为真切。”
钱彪叹了口气。“你的话固然很有道理。可我也有我的难处,我拿着这么重的仓位,让我现在出货,还不把股价砸出个窟窿?船大难掉头啊!”
人非草木,钱彪当前的处境,丘子仪并非一点都不理解,一点都不同情。他深深明白,中国股市投机盛行,尤其是自1999年“五·一九”行情以后持续了两年之久的这一轮牛市中,坐庄之举更加蔚然成风,无股不庄,即便你指责每一只中小盘股都有庄家在操纵,也都一准儿不会冤枉了谁。京房置业只不过是千百个庄家中极普通的一个罢了。当然,操纵股价,这种行径是不值得提倡的,不仅不值得提倡,而且从法理上讲必须严加杜绝。现任监管当局就是这么干的,正在重拳出击,掀起一场狠狠打击庄家、严禁违规资金入市的监管风暴。
不错,乱世用重典,这样做维护了法规的尊严,似乎也是在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看上去颇为公正。然而,有一个重要的国情却无论是谁都不容回避:中国的证券市场,最初的制度设计就是为国企解困服务。为了使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上市公司能够尽可能多地融到资,一级市场实行的是高溢价发行,明明面值一元钱的股票,一上来便以高于面值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价格卖给投资者,再经二级市场一炒作,股价想不虚高,也根本不可能了。股价高位运行,就像是悬于地面之上的黄河,自然蕴含着决堤的危险,这是尽人皆晓的道理。作为对股市平稳运行负有责任的监管当局,对此当然更是心知肚明。监管当局不是不想挤掉股价中的泡沫,而是他们比谁都清楚,挤掉泡沫,新股就发不出好价钱,新股发不出好价钱,国企整体解困的战略目标就难以实现。即便有心为“公平公正”付出些代价,咬咬牙,新股来个低价发行,可又怕这么一来会拖累市场上已经存在的那些价高质次的老股。
当然了,在以往行之有效的运行模式下,一级市场发行价高并不是大问题,只要投资者在二级市场有差价做就成。要知道,差价就意味着弹性,就意味着机会,有弹性有机会就有钱赚;而股价一旦失去了弹性和机会,市场就会丧失活力,大伙也就不再跟你玩了。于是历届监管当局都只好对股市上坐庄之类的投机行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顶多在股指过高的时候,适当给撒撒气,股指过低的时候,再反过头来打打气。如此循环往复,股市生态便达成了一种看上去奇怪但深究起来却十分有道理的平衡:监管当局放任企业以高得离谱的价格发行新股(有一只名叫闽东电力的股票竟以八十八倍的奇高市盈率发了出去),提倡直接融资,以降低一直由国有银行承担着的潜在的金融风险;而各类实力机构则在二级市场上以坐庄的手法,大肆投机,赚取超额利润;投资者之所以争先恐后涌入这个明知没有投资价值的市场,图的就是这种股价的上蹿下跳,多有套利机会。
多年以来,监管者和投资者,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两者相安无事。时至今日,政府对股市的态度是大干快上为国企解困的初衷不改,甚至出台了新政策,鼓励上市公司逢再融资时,以圈钱更多的增发,来取代以往行之有效却圈钱较少的低价配股。如此论起来,安吉传媒这回只实施配股而没采取刀刀见血的增发,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但是,高价增发的新政仍然无法满足利益集团对资金的饥渴,于是再后来,有关部门索性撕下遮遮掩掩的温柔面纱,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直接拿原本一块钱一股却不能流通的国有股,按照当前高达数元乃至数十元的市场价格,强行减持给在二级市场做股票的投资者,用所得收入来补充事关社会稳定的社保基金。另一方面,尽管各类上市公司和准上市公司直接融资的胃口越喂越大,然而对于二级市场上一味投机的庄家,这新一届比较崇尚西方成熟市场理念的监管当局却突然频亮黄牌,展开了毫不留情的围剿。一只手加大扩容,另一只手大挤泡沫,股市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游戏再也无法进行下去。黄河一旦决堤,洪水便汹涌而下;股市一旦转熊,股票便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庄家纷纷出逃,在这个失去了投机性的市场上,个股绿肥红瘦,“逃”声一片。
作为众多庄家中的一员,钱彪也是如此,大势好的时候坐庄,攫取巨额利润易如反掌;而大势一旦向淡,比如说现在,坐庄便成了风险的代名词,谁敢逆势逞强,继续硬顶下去,便无异于踏上一条不归之路。丘子仪知道,中国股市利益关系如此复杂,评论道德上的孰是孰非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帮助当局者迷的钱彪全身而退,跳出这个烂泥潭,而不致伤筋动骨。
但是原则无论如何还是必须坚持的,丘子仪先把立场挑明:“不是我卷你面子,老钱,你的困难我也完全理解,可合资项目的钱我真的无法给你。”
见钱彪哑言,满脸失望之色,丘子仪思索了片刻,口气和缓下来,劝慰道:”不过你也不必太着急,依我看,还不至于山穷水尽。我们欧美同学会有好几个会员在银行当着高管,他们和我个人都私交不错,现在也许帮得上忙。对了,你的房地产项目资产质量如何?”
“大部分都押出去了,”钱彪垂头丧气。“还有一部分完工了的,比如这个亚北森林花园,属于良性资产,倒是值几个亿。可是我的公司负债率这么高,没有银行肯再借钱给我了。”
“银行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丘子仪说。“只要你的资产是良性的,我想我还是有办法帮你贷出款来的。实在不行我跟冯总商量商量,让安德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