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3期-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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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遗憾的是我的日记里并没有记录当时我去了什么地方。
在我的日记里记录得最为详实的是位于南兴街和南大街拐弯处的冰激凌店。我使用了“外星人的美食”来形容我第一次吃到的冰激凌。我父亲的一个男同事对我说,只要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给你买一杯冰激凌,我毫不犹豫地满足了他的当爸爸的愿望。不久我看见这个叔叔和冰激凌店的女服务员谈起了恋爱,从此他有添不完的冰激凌和服务员阿姨的嘴唇。
山下
张建华的姐姐的男朋友的家住在山下,有一天他告诉张建华的姐姐说,那天夜里半夜我清楚的听到了鬼在山上唱歌。那个晚上是中秋节的晚上。张建华的姐姐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张建华,张建华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我对张建华说,那天晚上在山上唱歌的不是鬼,是我和周勇。我们喝了一点酒,半夜睡不着,就提着一个充电灯,去爬山。到了半山腰,我们爬不动了,就坐下来唱歌。我知道我的歌声不好听,但是也不至于像鬼。然后我强烈要求把这个事实传到张建华的姐姐的男朋友那里去。
后来周勇说他在五点半准时到达了九曲桥,可是并没有看到我,他一直等到六点钟还没有看到我,于是他就一个人去了山上。他还说,他在山上看到我母亲在练木兰剑。
大卫村
章之华住在一个奇妙的地方,我从来没有想到楚镇还有这么个地方,在三眼闸门的那一边居然有个地方叫大卫村。那天刚下完雨,我在章之华后面跟踪她一直到了这个地方。我这才知道她家就住在大卫村。随后我看见,从她家里走出一位老人。也许是她的爷爷,一位健康的老人,他的两只手放在身后,慢慢走来。他经过一个小卖部,向右拐,一条弯弯曲曲的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仿佛通向稻田,一只狗无精打采地看着我,他又拐了一个弯,进入巷子。穿过巷子,他向左拐,前方是一座桥,他走过桥,沿着河边走。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个开阔地,有几个小孩在玩耍。河里有小船缓缓驶过。在开阔地,老人往回走,速度明显加快。他走过桥穿过巷子向右拐,不勺走到了一片开阔地,玩耍的小孩依然在玩耍,稻田的很远的那边是公路,路上行驶的车看上去都很小。
显然,现在我已经迷路了。
海边1
期待的大海终于出现在了面前,但它仍然离我们有一些距离,我们必须穿过一片树林。树林里的景色很美,有树有水还有芦苇。单雅要求在芦苇处给她照相,要我拍出“蓦然回首,她在芦苇丛中笑”的效果。我说我的技术上没有问题,但是你这样笑会不会有点傻呢?单雅马上就生气了,说,不照了不照了。我说,还是照吧,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说,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说,我担心的是光线,光线问题。单雅还是生气,说,算了算了。然后继续向大海走去。这时候,单雅的男朋友阿海说,等一等,乌青,我也想在芦苇处拍一张。我说,阿海,你要拍?阿海说,不行吗?我说行。于是我就给阿海拍了一张“他在芦苇丛中傻笑”的照片。这样一来,单雅就更生气了,她把气冲着阿海去,于是他们就吵起来了。我想这件事情,我是有直接责任的,我向单雅道歉,可是单雅说现在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是他们俩之间的事情。他们越吵越激烈越吵越激烈,最后两人朝两个方向走开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了想,先是去追上阿海,我说,阿海,真对不起,这都是我的错。阿海说,你没错,她笑起来确实很傻的。我说,你还是去看看单雅吧,别出什么事儿。阿海不理睬。我只好又跑着去追单雅,我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我说,单雅,真对不起。单雅说,我说了现在不关你什么事。我说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我们三个人一起来海边玩,现在弄成这样,又是我引起的,怎么能不关我的事呢?单雅不理我,继续向大海走去。我说,你能不能停下来听我说,我已经跑来跑去跑得很累了。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难道你要去跳海吗?单雅回头瞪了我一眼,我知道我又说错话了。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肯定不会跳海的,因为如果你要跳,刚才那里有个湖,你早跳了对不对?我说,其实你在芦苇那的造型还是很美的,因为芦苇本身并不美,这样可以突出你的美,如果你在桃花丛中那效果当然就不太好了,因为桃花是很美的。可是如果你在仙人掌堆里笑那就更好。而阿海呢,他无论在什么堆里笑都是很傻的,哪怕在牛粪堆里,当然,如果换作我就更傻了,所以无论如何……我还没有说完,单雅就哭起来了,接着疯狂地向大海跑去,看这样是真的要跳了。不远处的阿海看见了,他立刻以更疯狂的速度追向单雅。
这个时候正是夕阳西下,天边有很美的晚霞。我看见一对恋人在一望无垠的大海边拼命你追我跑,然后拥抱和挣扎,最后终于卿卿我我(由于有点远,没有看清楚是否有接吻)。
阿海的照片洗出来后我发现确实光线有点问题,逆光,我用的光圈小了点,即使用慢门或者闪光灯补光也难以达到满意的效果。这张照片我就没给阿海,他们也忘记了。
海边2
有一个人被处以极刑,也就是枪毙。刑场就在海边,沙滩上。附近的老百姓纷纷去看,陈牵便在其中。行刑者押着被行刑者在沙滩上绕圈子,在绕圈子的过程中,突然枪声就响了,被行刑者随之扑地,成为死者。这种枪毙方式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谁也没有看清楚枪毙的细节,包括死者的家属。他们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枪毙已经完成,于是赶紧大声地的哭起来,把准备好的棺材抬过去……围观者不免有些失望。只有陈牵好像暗暗露出奇怪的笑容。
几年后,陈牵也被处以极刑,方式也是那样。但这次在绕圈子的时候,人们就屏住呼吸,非常小心,气氛很紧张。即使如此人们还是没有注意到枪毙的那一瞬间。他们只能感叹行刑者出色的水平。这次围观者里面有小女孩,她看完以后,和她的父母随着人群一起离开沙滩,往家里走去。他们的家就是海滩左面的山上。
父亲对小女孩说,阿香,你看,其实我们不需要来海滩上看的,我们在家院子里就可以眺望海滩上的情景,在家看多方便啊,不需要走这么多路,反正还是看不清楚。如果我们家有个望远镜说不定在家里看比到现场看更清楚呢。
乌青,男,1978年生,浙江玉环人,现居成都。有部分诗歌小说发表于《芙蓉》等刊物,整理有作品集《有一天》;创作有《乌青的叙述》等DV短片;2001年与何小竹、杨黎、韩东共同创办文学网站。
小姨(短篇小说)
李师江 那个男人呆在我家,总是一言不发,双眼盯着一个东西会盯上老半天。有一次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原来是墙壁上有苍蝇,一只苍蝇趴在另一只苍蝇的背上,钉在墙上久久不动。我怀疑他看得着魔了,也怀疑他有神经病。现在我知道,这种神经病叫抑郁症。我妈让我管他叫姨夫。我从一认识他就这么叫着,我以为他名叫姨夫。等他死了以后,我才知道姨夫是个亲属称呼,意思就是小姨的丈夫。实际上他还没和小姨结婚,我也不知道他和小姨是什么关系,但知道他呆在我家就是等我小姨。他是从一个叫鸟屿的村庄来的,每次来都拎着一个人造革皮包,脸苍白苍白的,话很少,像个村干部。他沉默得让我觉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我妈对我说,你去叫小姨回来吧。我回答了一声,他才朝我看一眼,或点个头,露出一点活人的气息。
小姨在驼子家学裁缝呢。那驼子有一张常年不见阳光的小白脸,整个上半身缩到一块儿,形成一个近九十度的钝角,凸起的背部像个橄榄尖儿。驼子有一架缝纫机,是全村仅有的两三架之一,他哥哥李师建买的。驼子是全村最著名的裁缝,有许多女孩慕名来学艺,小姨就是其中之一。对小姨那时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但我记得她的脸白里透红,是农村姑娘中少见的,五官也相当正点。她对我也丝毫不亲热。她整天心事重重,丝毫不在意我。我去驼子家喊她时,她和驼子正在房间里忙着呢。长长的布匹把他们遮住了,有时驼子在踩缝纫机,小姨在布上画线条,有时反过来。我说,小姨,姨夫在家里等你呢!小姨说,我没空,你让他回去。因为完不成任务,我有些迟疑,说,他要是不回去呢?小姨不耐烦了,说,你管他回不回去,你这么说就行了。我看见驼子的目光从布匹后面射过来,像毒蛇,我吓得溜了。
姨夫总是在我家里等,一言不发,像死人的表情。在漫长的等待中,有时他会出来散步,双眼无神,有时候催促我母亲去叫小姨。他是我见过的最沮丧、最没有活人气息的男人。我怀疑他已经半死不活了,也许,只要我小姨一出现,只要我小姨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他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拉回来。这是一个已订婚的男人,被爱情或者被婚姻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人。到了傍晚,天灰了,他就从我家里走回去,走回鸟屿,途中还要乘一段船。我母亲带着歉意,把他带给我小姨吃的水果、饼干什么的塞回他的包里。这个可怜的、渴望见到小姨的男人!
我母亲也不耐烦了。她为小姨的不争气生气,不仅是外头风言风语,说某某家的女人要一女二嫁,更要命的是,她要是真的和驼子惹上关系,那就成了大笑柄了。想想那个驼子,除了会裁缝,连走路都不麻利,看上去恶心死了,他又怎么能当我小姨的丈夫。我母亲到驼子家去要人,她要把小姨带回家,好好说清楚,嫁给那个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鸟屿人。这时驼子的哥哥李师建出现了。李师建在城里工作,周末带着个公文包回来,带了些农村少见的玩意儿回来。他来到缝纫间里,和我小姨聊天,做小姨的思想工作。他的智商可能是全村最高的,我小姨当时二十出头,也许还不到二十,涉世未深,他要让我小姨走入死胡同是很容易的。就像现在的我,要说服一个女孩子上床一样,小菜一碟。李师建挡在我母亲身前说,你不能够强迫她走,你这是侵犯人权知道吗?侵犯人权是要坐牢的。我母亲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语言,只是喊,你让我妹妹出来,学什么裁缝,我看你这里是狼窝。我母亲的一句话点明了李师建的本质。李师建说,只有她愿意你才能带她走,她要是不愿意,你就不能这样做。然后他朝里屋喊,林贵清,你愿意回去吗?我小姨喊,不回去!李师建就挡在门口,不让我母亲进去。他额头很高,头发上竖,真的像一头狼,我都不敢靠近他。我母亲就开始骂小姨,你这个小婊子,你是不是一辈子要烂在这里。你要死在这里也要跟鸟屿人交代清楚,别把麻烦背在我身上!然后就骂到李师建,说你仗着读过几年书就居心不良,你有种就去骗城里女孩,别把农村姑娘往火坑里拖。每次骂的内容差不多,骂到快结束了,我就去拉着母亲的衣角回来。我们回家经过一条街,母亲就余怒未消地买点菜回去。由于火气还没下去,菜往往做得不好吃。一提到小姨,母亲总是在憋着一股气。
像这样的次数是很多的。有时候母亲把外公叫来,也不能让小姨回来。她已经死心踏地地想一辈子呆在缝纫间里了。我母亲做的工作就是心怀歉意地把姨夫送走,然后把歉意转化为对小姨的怒火。如此循环,符合生活中任何一条法则。
有一天姨夫在我家过夜。那天晚上,我母亲给他开了小灶,做了一碗面条给他吃,剩在锅里的一点残余捞给我吃。而且,他的面条里有蛋,我的没有。第二天,他就在我家里死翘翘了。我没有见过他死的样子,他的死我并不奇怪,我觉得他肯定要早死的,因为他身上看不到活人的气息。但是,我父亲和母亲吓坏了。他们派了人去姨夫家报信,那个报信的人先回来一步,通知我们赶紧躲起来,鸟屿的人很快就要杀过来了。父母亲带着姐姐和我,连忙躲到村中的一户大房子里,那是以前地主的房子,很大,住着很多户人家,我们躲在二楼。当时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父母亲是不会让我看见姨夫的尸体的。他们带着我匆匆地来到那个大房子,二楼一间别人的卧室。母亲说,我们就呆在这里,不能出去,一出去就会被人打死的。我吓得连为什么会被人打死也不敢问了。我从那个房间的窗口往外看,外面一片平静,我的伙伴们依旧在玩耍。但我相信母亲的话,我相信有危险隐藏在生活之中,而窗外的平静也让我平添了一份恐怖。接着有人来悄悄报信,说尸体被移到我家的大厅了。鸟屿村来的人砸碎了我家的锅碗瓢盆,打碎了一切可以打碎的东西,在大厅里布下灵堂。有几人在四处找我们家人的踪迹,一找到马上痛下杀手。我父母亲听着,面无人色,他们活了半辈子,从来没遇到这么恐怖的事情。母亲紧紧地搂着我,坐在床边。天色一点点黑下来,事情越来越严峻了。报信的人传来了第二次消息,公安局的人已经来验尸了。同时公安局的人命令我们家的当事人主动去自首投案,录口录。若不主动去协助处理案件,将以妨碍公务论罪。听了这话,我母亲就看着我父亲,征求他的意见。那时候我父亲的烟还没戒掉,他一根接一根地抽,掩饰他毫无主见的窘态。全家人就这么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灾祸从天花板砸到头上。我肚子饿得再也受不了了,我低声说,我想吃饭。说这话时我不抱任何指望,我知道现在有比吃饭重要一万倍的问题摆在面前。出乎意料的是,我父亲对我这句话很重视。他问,你想吃什么?我脑袋转得很快,一听父亲的话,我就知道我的要求不但可以实现,而且还有选择的余地。我想吃蛋糕。那种蛋糕是我平时根本没机会吃的。于是那天晚上我们每个人吃了一块大蛋糕。吃完,我就在父母亲的不眠中入睡了。
验尸结果很快